赤瑛环视大殿内一周,而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一不小心冲出囚笼的,屈辱的、不甘的、受困的日子,正一幕幕,一点点,又被他驱赶进了心底那个早已铺了灰的角落。
落下牢笼,上了锁,不给旁人任何窥伺的机会。
他如今就站在了他曾经无数次卑微的、低贱的,跪地祈求的地方。
而世间却再无一人敢让他跪。
在他第一次化为人形时,便释放出了浑厚蓬勃的魔息;第一次学习术法时,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恃强凌弱是魔兽的天性,是以,他的父亲认为他的存在会对自己的统治地位构成绝对的威胁,并因此将他视为终有一日会取代自己的敌人。
对的,是敌人,而不是儿子。
他的兄长,那条平平无奇的长虫,看起来气焰嚣张,但其本质上是个极度懦弱且胆小的人,他从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更不敢有自己的想法。
他喜好父亲的喜好,讨厌父亲的讨厌,一辈子都在紧跟父亲的脚步,并因此而获得无上的宠爱,甚至是太子之位。
父兄忌惮且讨厌他,而他也并不喜欢父兄,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用一场仙魔之战将这二位都送上了断头台,坐上了他们视之如命的魔尊之位。
赤瑛缓缓地睁开眼睛,那些恼人的过往所勾陈起的复杂情绪都随着眼皮的掀起而一点点的沉入了无根海底,最终寻不见半分踪迹。
他踱步凑近了那个让他求而不得的人,并慢慢地弯下了他七尺有余的身高,直至能与对方平视。
只听,他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道:“比我计划的早了。”
“什么?”子熙不明所以。
赤瑛却只是弯着唇角一笑,保持弯腰平视的姿态,身子又稍稍往前倾倒了些,似乎想要就此吻上面前的姑娘。
见状,子熙下意识的便向后退去,与他拉开了安全距离,蹙起的柳眉间,裹着一眼就能看穿的嫌恶。
轻/薄不成,魔尊倒也未见恼怒,只是在斜眼瞥向蒲夷的时候,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蒲夷神官,”他幽幽开口,“本君记恩,依旧尊你一声‘神官大人’,所以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别轻、举、妄、动!”
他一字一顿,说得极具威慑力。
而蒲夷这时候也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原本酝酿在手心,随时可以打出的杀招在他这番话音落下之后,像被水浇灭的火球一般,溃不成军,隐匿无形。
不止如此,体内灵力运转滞涩,起先还断断续续可以感受到灵力的波动,可不过一息的功夫,灵池便俨然成了一潭死水,无论她怎么召唤,都惊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心中大骇,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子熙:“我……”
然而,话才开头,她便瞧见子熙冲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间大殿就是魔君的第七识,”子熙缓言道,“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错,不是这间大殿,”赤瑛竖起右手食指摇了摇,强调道,“是整座魔宫!”
所以,她们一直都处于他的监视之下。
“你对我做了什么?”质问出口,蒲夷便瞬间反应了过来。
“不!”尽管已经很难动弹,但她还是抵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挡在了不断靠近的赤瑛的面前,喝问道:“你要对神君做什么?!”
“你这就冤枉本君了,”赤瑛邪魔一笑,“你们可一直看着呢,本君自始至终没动过手。”
如今的魔尊赤瑛,再不是之前那个彬彬有礼、谈吐谦和的公子了。
如变色龙一般,他迅速的换了另外一幅面孔。
是子熙记忆中从不曾出现过的模样。
嚣张、狠厉,以及病态的偏执。
这才是传闻中嗜血好杀,令百万邪魔闻风丧胆的魔尊赤瑛,本来该有的面目。
与他对上,两人绝对讨不到半分好处。子熙深知此理。
于是,她伸手抚慰性的拍了拍蒲夷的双臂,并示意她从自己的面前让开,尽管蒲夷并不放心,但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只依旧守在了她的命门处。
“是熏香的问题。”子熙抬眼正视对方,“是袭丹给你的?”
赤瑛低笑一声,道:“你果真发现她了。”
他如今撕开了伪装,倒是没有了心理压力,反倒觉着格外的畅快。
“倒也不难,毕竟……”子熙主动上前一步,深嗅一记,道:“你身上的魔气,我熟悉得很!”
她微仰着脸,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但并不及眼底。
“原来如此!”赤瑛讥笑一声,“我还在想是哪里出纰漏了呢。”
他拍了拍手,赞道:“不愧是上古遗神,只恢复了一点点的记忆,就如此的敏锐了。”
子熙暗中拉住了蒲夷,指尖点了点她的掌心,蒲夷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子熙顺势问道:“所以说,我稳固灵脉一直没有进展,也是你动的手脚了?”
“放心,只是压制延缓而已,无碍性命。”
他倒也坦白,没再做过多无谓的挣扎。却是将蒲夷给气着了。
蒲夷本也是个温柔似水的人,说话都不曾大声过,难为此次能被他逼得如此睚眦欲裂。
“你忘了帝君说过的话了吗?”她斥道,“若是你敢伤了神君,上天入地,四海八荒,他必让你身死魂灭!”
面对此番诘问,赤瑛却只是定定的看着子熙,嘴角虚假的笑意终于退了下去,一字一句,极为认真诚挚的模样,剖白道:“我绝不会伤你。”
对此,子熙不置可否。
脸上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心。
那一瞬间,不知是自尊心作祟还是不甘在叫嚣,赤瑛轻蔑的一笑,道:“再者,想让我生死魂灭,那他也得有命来才是。”
蒲夷当即怒道:“你!”
“你太吵了!”赤瑛皱了皱眉,一脸的不耐烦,“本君的耐性都被你耗光了。”
尾音刚落,魔息瞬间暴涨,如无形的绳索,将蒲夷捆在了漆黑的石柱上,顺带着封了言语。
他说这些话时依旧紧紧的盯着子熙,企图在她漫不经心的脸上能看到一丝破碎感。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应该会觉着餍足。
但是,什么都没有。
连眼里的光都不曾闪动一下。
“不愧是上古之神,”他下结论道,“果真是没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