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纸上笔下,少女的背影渐渐成形。虽然是几十根简单的线条,却凝练传神,绘出气质如仙。
骆凭神平气定,心无旁骛,他的世界里,只剩一枝笔,一张纸,还有纸上的一片风景。
阴风骤起,杀气横生。
骆凭眼神一冷,手上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随之冻结。强烈的危机感催动着他的本能。手腕翻转,一片白色光影覆盖了画中少女。
他在心里默数。
五。
四。
三。
二。
刺耳的下课铃划破了校园的寂静,也打碎了教室里的秩序,同学们一哄而散。在极度的混乱中,骆凭面不改色,爪出如龙,将桌面上的笔记本连同笔记本压着的草稿纸塞进抽屉。
窗外,年级主任面色铁青,转身离去,极为不甘地默认了自己的失手。
一粒冷汗顺着额发滴落,骆凭长出一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宛如一位运筹帷幄最终险胜的将军。
骆凭背上书包,却不打算马上走人。
教室里只有齐萦萦和他两个人,这种情况不禁让骆凭产生了一些浪漫的痴想。
“那个……你,你怎么不走啊?”骆凭开始没话找话。
齐萦萦手里飞舞的笔轻轻一顿,半秒钟后又重新飞舞起来。
“你先走吧。”她头也不抬。
“那我等你一会儿好了。”骆凭努力做出体贴的样子。
“赶紧滚。”
齐萦萦的声音清脆悦耳,带一点女王般的傲气。事实上在一些她的仰慕者看来,要是能被她这样骂上一句,简直要受宠若惊地跪舔地板了。
“哦……”骆凭挠挠头,讪讪地挪出了教室,临走前他轻轻带上门,还不忘体贴地叮嘱一句:“晚上凉,注意身体。”
这次齐萦萦连个“滚”字都没给他,骆凭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尴尬地走了。
远处几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向校门,中间的那个偏头向骆凭这里轻蔑地瞟了一眼,骆凭能感觉到他的一声冷哼从他的鼻腔中发出,冷哼弥漫在令人哀愁的空气中。
那个人是加里敦高中的第一校草夏子逸,他身边左右护法分别是校园路边社不定期口头出版刊物《加里敦通讯》的主编吴辽辽和第二校草陈小松。
由夏子逸发出这一声冷哼再合适不过了。想当初夏子逸头顶高大英俊多金加浪漫四大光环,在教学楼前大摆爱的烛光秀,一条铺满花瓣的路穿过火光熊熊的心形,夏子逸手捧一束双枝蓝色妖姬站在爱心的中央,等着他的真命天女款款而来,在夏子逸的预案里那时他会眯起忧郁的小眼睛凝视女神然后深情地说:“相爱,是我们的宿命”,等女神无限娇羞地抱住花他就会温柔地抱住女神……
半个学校的男生在他的动员或者说他的收买之下高举着“校花校草天生绝配”“表自己的白让别人当备胎”之类乱七八糟的牌子,高呼着“在一起”包围了教学楼,气势排山倒海惊天动地,唬得年级主任都没敢出面干涉。女生们则是羡慕而哀怨地观看着这一场世纪大表白,择偶标准直线上扬。她们扫视全场,一致认为除了烛光中央那个开白色宝马的王子,周围的都是一群两条腿的癞蛤蟆。至于陈小松,最多算一只帅一点的癞蛤蟆。
整个学校都沸腾了,骆凭也都被陈小松拉去当人肉背景,举着一块写着“爱还是不爱,给我一个字的回答”的牌子跟着人群瞎吆喝。
然而虽然校草同学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全世界,但偏偏就是没有感动女神。女神正在题海中纵横驰骋,对窗外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久等无果的夏子逸急忙启动了紧急预案planb,左护法吴辽辽火速递过一张装饰精美的信笺,夏子逸接过这张纸,清一清嗓子开始大声朗诵:
“啊!我的爱人!
爹亲娘亲,比不上你一个温柔的眼神!
火山地震,打不垮我爱你到底的决心!
愿我成为八月十四的月亮,
只差你一抹明艳的笑容,
就让我的世界从此圆满!”
planb不愧是planb,效果立竿见影。女神放下笔,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了窗。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泛起两朵桃花样的潮红。
“闹!闹!闹你妹啊!”女神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一把摔上窗户扣上了锁扣,“滚!”
整个世界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王子心碎的声音。
骆凭当时看一眼自己举着的“爱还是不爱给我一个字的回答”的牌子,心想真是一语成谶一语成谶,这一个字的回答简直抵过千言万语,直bi人心啊。
(屏蔽词用拼音……)
那一天晚上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男生们猫哭耗子一般排队安慰着校草,女生们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在熊熊燃烧。在墙角蹲了半天的年级主任点起一根烟,拍拍屁股兴高采烈地走了。
最受打击的还是这场惨剧的主人公校草同学。表白失败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虽然他从幼儿园到高中,被女生拒绝还是头一回。“按常理来说”,当他头顶光环出现在女生面前,不要说深情朗诵一首情诗,就是背一下九九乘法表,对面的女孩都会哭着喊着扑过来,像鞋底的口香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这场惨剧让校草同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进而觉得整个人生都有些幻灭。他的美貌,他的富有,他的深情,他的浪漫,还有他的诗……诗朗诵,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然而在那扇窗关上的一刹那,他脆弱的自尊坍塌了。他甚至一度考虑过遁入空门,苦于附近的寺庙没有柔软的床垫也没有装空调,最后只好作罢。
校草心中翻滚着痛苦的回忆,情不自禁拍打着车把一声长叹。
宝马x6的两盏大灯如凶兽的巨眼照亮了校门,闪得保安头昏脑涨。那是校草家的车。学校里禁止开车,校草爸就为校草买了一辆万把块钱的大行折叠自行车,让他放学以后骑500米到门口,再上他家的宝马……校草对这种扯淡的行为也有点看不下去,但是拗不过他爸的强烈要求,于是只好每天早上把车推进学校,放学了再把车推出来,纯粹是推着玩儿。
校草同学走出学校大门,把自行车折起扔进后备箱,钻进宝马扬长而去。左右护法留在原地羡慕地吸了一会儿宝马的尾气,也跨上车走了。
车声渐渐远去,四周又安静下来。骆凭回望一眼教学楼,那里仍然亮着一盏灯。校园里宁静祥和,新生的飞蛾围着路灯盘旋翻飞,校门内外没有行人和车,本该在传达室里打瞌睡的保安也不知所踪。
有一瞬间,骆凭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远处的近处的灯火是为他而亮,远处的近处的房屋是为他而站立,远处的风为他从远方赶来,亲吻过他的面颊又匆匆地离开了。
骆凭心底一阵阵空虚,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相比做一个被人嘲笑的衰仔,他还是更加害怕孤独。
如果没有人陪伴,就算是君临世界的王也会在寂静的黑夜里哭泣吧?即使他独自占有了大地和天空和海洋和风,当他坐飞机开火车乘轮船或者赤着脚满世界狂奔,却找不到另一个人可以分享他的开心和难过的时候,他一定愿意用他拥有的一切去换一场不孤单的梦。
骆凭捏紧领口,心境凄凉地出了校门。
莫名其妙的忧郁又让他想起了齐萦萦。骆凭喜欢齐萦萦,这是毫无疑问的。当初被安排坐在齐萦萦背后,骆凭觉得这简直是天赐的一把好姻缘……然而这个近水楼台的位置并没有什么luan用,即使是考试的时候回身递试卷,齐萦萦也从来没正眼瞧过他。当然齐萦萦也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她对谁都没正眼瞧过。
骆凭经常对着齐萦萦姣好的背影发呆,和所有的这个年纪的暗恋者一样,他也时不时地生发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英雄主义的浪漫幻想,比如他不止一次想象过,在一条阴暗的巷子里,齐萦萦遭遇了若干名不怀好意的歹徒,最好还是拿着刀的,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他挺身而出,经过一番惨烈的搏斗,他打倒了歹徒,但自己也身负重伤,浑身是血地躺在齐萦萦怀里……这个时候他会伸出血污的手握住齐萦萦颤抖的小手,虚弱而又深情地说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能死在你怀里真好,然后手一松头一歪死掉了,徒留齐萦萦抱着他冰凉的尸体哭着喊不要死不要死,从此以后骆凭成了她心灵深处那一抹忧伤的刻痕。
诸如此类的幻想让骆凭自顾自地感动了许多次,有时情到深处还会情难自禁地洒下几滴英雄泪。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实中他仍然只是个躲在角落里暗恋女神的衰仔,别说当英雄,和别人组队当歹徒的狗胆都没有。
还好他不知道齐萦萦已经是跆拳道黑带四段,而实际上的战斗力还要更高一筹,一鞭腿把人抽飞出去四五米,她还只能拍拍额头说今天不在状态待老娘改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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