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银蟾女王所希望的要糟,但并不比她预期的更差,无论穆成桂是什么人,他绝不是傻瓜。
“那么我就必须先去别的地方才能重建我的统治权了。”经过大规模的放逐,特别是那样对待信石之后,她已经很难再依靠贵族的力量,但这是惟一可行的办法。“穆成桂很可能会阻止我离开宫廷。”
银蟾女王在脑海深处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回忆,仿佛她两次想要离开,却都被穆成桂阻止了。“你准备两匹马,在南马厩后面的街上等我,我会在那里和你碰面,并且换上圆领袍。”
“那里人太多,”卫须无说,“也太靠近宫廷,无论您如何伪装,穆成桂的人都有可能会认出您。我认识一个人……您能找到一家名叫‘豪门盛宴’的客栈吗?它就在新城西边。”新城只是相对于它所环绕的玄都内城而言比较新而已。
“可以。”银蟾女王不喜欢自己的决策被别人反对,即使反对的意见很有道理,从前的孙希龄也跟他一样。
银蟾女王很高兴能向这个年轻人显示一下她能将自己伪装到什么程度。她有个习惯,每年一次,她会打扮成平民,到大街上转一转,感受一下人群的情绪。她刚刚才意识到,今年她一直都还没这样做过,总之,从没有人认出她来。
“但那个人可以信任吗?年轻的卫须无。”
“熊笑三如同我一样对您忠诚。”卫须无犹豫了一下,苦恼的表情重新被愤怒取代,“为什么您等了这么久?您一定已经知道了,也一定看到了,但您却在穆成桂一点点勒紧锡城古国的脖子时袖手旁观,为什么您要这样?”
原来如此。卫须无的愤怒就是他真诚的表露,他有资格得到一个真诚的回答,但女王并没有答案,更没办法把答案告诉卫须无。“你没资格质问你的女王,年轻人。”她用温和而坚定的声音说道:“一个忠诚的人在效忠时不会提问题,我知道你是忠诚的。”
卫须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会在豪门盛宴客栈的马厩那里等您,女王陛下。”他以标准的礼仪跪下拜了三拜,便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你总是要称呼他年轻人?”门关上之后,李嬷嬷问道,“这让他很不高兴。‘傻瓜才会在马鞍底下放芒刺’。”
“他是很年轻,李嬷嬷,年轻得可以当我的儿子。”
李嬷嬷哼了一声,这次,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小:“他比楚狂还要大几岁,而楚狂已经比你的亲生儿子大上许多。卫须无出生时,你还在玩布娃娃,并且认为小婴儿和布娃娃一样都是被做出来的。”
银蟾女王叹了口气,心里寻思着这个女人是否对她母亲也是这样。很有可能。如果李嬷嬷能活到看见仪景公主坐上王座的时候。银蟾女王总是毫不怀疑地相信李嬷嬷可以,她相信李嬷嬷永远不会逝去。她也会这样对待仪景公主的,但首先要确定的是,还能有王位可以让仪景公主继承。
“问题是,他是否会表里如一地忠诚,李嬷嬷?当宫中所有忠诚的人都已经被遣走时,却还剩下一名忠诚的卫兵。我突然感觉,这种运气真是好得太不真实了。”
“他也立下了新的誓言。”银蟾女王张开嘴,但李嬷嬷抢在她前面继续说了下去,“那之后我又见过他,就在那片马厩后面,所以我才知道你说的是谁,因为我后来刻意查过他的名字。他没看见我,那时他正双膝跪在地上,泪水不停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他不停地向你道歉,并重新立下了原先的誓言。这次他立誓的对象不止是‘锡城的女王’,而是‘锡城的女王银蟾女王’,他用古礼,以他的剑立誓,然后他划伤手臂,表明他宁可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也不会背弃誓言。我也地不懂权力。可是对于男人,我略知一二,姑娘,这个人会赤手追随你对抗一整支军队。”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如果她不能信任卫须无,她下一个就要怀疑李嬷嬷了。不,永远也不会是李嬷嬷。他用古礼立誓?现在听起来,这真像是个故事。
银蟾女王发觉自己又在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急忙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在她看来,穆成桂在她的思绪中布下的迷雾现在肯定已经消退了,但为什么她脑海中的一部分仍然想回到起居室里去等待?她必须集中精神。
“我需要一套简单的衣服,李嬷嬷,不要太合身,要抹上一点铜炉子灰,还有……”
李嬷嬷坚持要和她一起去,银蟾女王宁可把老嬷嬷绑在椅子上,让她好好待在这里,但她并不确定是否能如愿绑住她。李嬷嬷看上去很瘦弱,但其实她的力气一直都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大。
当她们从一道小门里偷偷溜出来的时候,银蟾女王看上去确实不太像她。一把炉灰弄脏了她梳理齐整的头发,掩去了它的光泽,同时也让它显得平顺许多,从脸上滚落的汗珠也起了类似的作用————没人相信女王会流汗。
一套没造型的灰色粗棉布衣,非常之粗,和有开衩的裙子就完成了她的伪装,就连中衣和袜子都是粗黄麻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个驾着马车进城来赶集,做完买卖后又想看看这座城市的乡下农妇。
李嬷嬷看起来还是平时的她,依旧挺直着腰杆,眼神锐利强势,她身上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绿色黄麻圆领袍,只是样式落后了至少十年。
银蟾女王想把全身都挠个痛快。她先前叮嘱过老嬷嬷不要找一套太合身的衣服,对方把这命令执行得太认真了,让银蟾女王颇为后悔。
将那件低胸长裙塞到床底下去的时候,她的老嬷嬷还在嘟囔着一句谚语,似乎是“不想卖的货就别摆出来”。当银蟾女王说她根本没听过这则谚语、一定是李嬷嬷自己随口编的时候,老嬷嬷的回答是:“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算是我编的,它依然是古老谚语。”
银蟾女王现在有些怀疑这套让她浑身发痒、满是皱褶的衣服,是李嬷嬷对她穿那袭长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