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而出,被火光照的有些刺眼。众人见,却登时没了声响,静了下来。人影冷哼一声,问道:“你们大将军呢?”
面面相觑,摇头。
人影转身回房,一脚踹翻鎏金戟,又一把将铁衣狠狠扔到地上,接而大步大步离开,无人敢阻。
只因他是,聚宝王麾下第一高手,从不介入战争,只为保聚宝王一人。
影无常——齐宏。
“有点意思。”李聚宝起身,踱步,又道:“钟杜武,有点意思。”殿下众人已是瘫软,脑中空白。许久,听得一声:“罢了罢了。”
犹如天籁,自以为捡回一命,下一句,坠落谷底,心死如灰。
“别污了我这大殿。”
抬头,汗水泪水满面:“大王,饶命啊!”说着,有铁甲执刀入殿,无视撕心裂肺的哭喊,将众人拖走。哭喊声由大至小,突然顿止,再无声响。
“这天衍都倒是有些意思,杀得了尤明,能让钟杜武离我而去。”李聚宝眼中杀机弥漫,笑得可怖:“改日,非是不平了这天衍都。”摇头,扶额,叹道:“算了,清平那边,先是在意一些吧。”
钟杜武离去,李聚宝顿失一臂,第一征伐将军可不是说说而已。但对于李聚宝,却是狠狠松了口气。有个词,形容钟杜武最是适合不过——功高盖主。
目光短浅者,眼中总是容不进半粒沙子。心胸狭隘者,心里总是放不得半个能人。
忽然,李聚宝转身拍了拍齐宏的肩膀:“也唯有你,才是本王心腹啊。”
下旨,钟杜武畏罪潜逃,撤去大将军职位,再见者,杀之,奖银千两。知情不报者,同罪,诛之。
雨势加急,老者佝偻的身材孤零零立于其中,灰衫轻摆不沾丝毫雨水。剑锋微芒,老六先行而动,眼前人非是他人,是一活了数百载岁月的老怪物,修为如何无人可知,纵使以往对他无比熟悉的老六,也不知他究竟到了何等境地。
雨幕抢破,剑光凌厉,铺天盖地而来。见状,老者轻摇头,叹:“上来便是杀招,燕昭,令吾失望透顶。”
闻声,换来老六冷笑,身形不止,剑逾长空,惊闻鹤鸣。
“也好,且再一试汝之剑!”
老者手中木杖化作碎屑飞散,嶙峋身体陡然爆出澎湃气息,方圆间登时狂风大作,拧乱整场大雨走向。
或者,每一滴雨水,皆是变了形状,一柄柄,晶莹小剑。这场雨,是老者带来,这场雨自然就是老者的兵刃。
漫天雨剑,凌乱纷飞,虽是水质却锋利无比,划破气流发出尖锐声响,伴着劲爆风势,浑然无尽杀机。
老者消失,老六至,有一柄亮极的剑光,摧枯拉朽,无视漫天雨剑,呼啸的风雷中,那声鹤鸣格外清明,向着一个方向直直劈去。
“九鹤煮海!”
身前,有水龙嘶吼,奔着剑光而来。老者身现,伸手向前抓去,只是瞬间,水龙炸裂,迸溅开来。剑势不息,势不可当。
老者微退半步,沉声笑道:“甚好,群鹤咏,一如以往。”
手掌舞动,嶙峋身体番入半空,冲进雨势,以双手硬撼贯天之剑。剑光至,老者体内再现强横能为,鹤鸣清脆,被厚重大掌纵而盖下,入坠,地动天惊,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颤抖,泥水高起千百丈。
一招罢。闻冷声,“一如既往,粗陋不堪。”
八风舞遥翮!
老六剑至当空,逼散数丈雨剑,周身不见丝毫珠点。剑凛再接老者奇袭一掌,反问:“那你,怕什么。”
“怕?”老者似是听到极大的笑话,肉身极致,掌化双拳,连轰向前,“怕?吾这一生,与天争寿,与地搏修,怕?笑话!”
能为急剧攀升,升至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连老六手中的剑也不觉得一缓。
“天机境吗……”老六眼中杀意肆虐,高呵道:“也真是难为你了,谋了半辈子,那么些人的性命,而你们这些老狗,”笑至极,剑过,破开漫天雨,破开遮天云。
九野弄清音!
“能为寸进。可笑!”
戳及痛处,老者暴怒,闷雷起,刚猛拳势砸穿一切而来:“逆子!欺师灭祖,天地难容!死来!”
一丝清明,透过滚滚黑云,射在了泥泞大地。亮了雨幕,亮了老六俊朗的面孔,以及老者惊讶扭曲的面目。
颤声:“你,你。”
群鹤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笑:“天机境,很难吗?”
忽然,老者平静下来,瞅着那束直直光景,低声:“八风舞遥翮,九野弄清音。一摧云间志,为君苑中禽。”话语间,雨息狂风止,黑云竟滚滚散去。
望执剑人,“鹤者,还真是不甘为苑中禽。”
皱纹抖动,老者竟是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燕昭,那小子,可是阿水?”
老六见老者不愿再战,却不肯这般放过他,摇头,敷衍道:“我也不知道。”
“罢了。”老者的腰似乎更加佝偻了些,“名姓。”
“慕鸳,小六。”
“斗鸳起步上青天。”老者听闻,推敲许久,斟酌许久,方开口,“小六,甚好。”
身形淡化,逐而虚无。
惊,看着老者散开的身体,老六大惊失色,猛然转身冲着天衍都的方向飞奔而去,往日吊儿郎当模样的老六,此刻面容涨红,狰狞无比,展自身极尽速度,怒吼,
“老贼!”
天衍都前,浓云依旧,天地浑然一片,暴雨的空气甚是清凉,家家灯火通明,加之之前的胜战,暴雨也挡不了百姓欢喜,街里三五个聚在一起,喝着热茶暖身,唠着家常。
方才沉沉睡去的小六被一阵缓慢的敲门声叫起,穿好衣衫,起身开门。门外静悄悄,空无一人。
四下扭头看了看,除了雨水与地面积攒的污水,再无其他。关门回头,凛神。
一个灰衣老翁,身材极为佝偻,风烛残年仿佛下一眼看去就要气绝一般的羸弱。正坐在桌前,拿起桌上茶盏,斟了一口。
不及小六反应什么,老翁晃了晃手里的茶盏:“小子,茶凉了。”
心领神会,来者不善便逃不掉,能无声息进自己房门,屋外大雨如瀑身不沾丝毫湿气,岂能是平凡人物,倒是一个个奔自己而来,摸不着头脑,扑朔迷离。
大大方方做到老翁身旁,倒掉壶里的凉茶,抓一把粗茶随手丢了进去。老翁在一旁看得眼直,说道:“浓一些,浓一些。”
小六不理会,径直走到另一个房间,添柴,烧水。全场寂静,只有柴火被烧得噼啪的声响以及门外雨滴迸溅地面之音。老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笑眯眯,也走到了水壶旁,蹲下来,看着没什么动静的水壶,看着专注的小六,问道,
“小子,想成仙否?”
言出,窒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小六此刻方才注意到,那老者的眸子,清得可怖,一眼到底,看穿自己的一切。
额头有汗珠,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脑袋里一片空明,无意识的摇了摇头。
老者微微失望,只一瞬间,小六回神,登时跳了起来,这家伙,竟影响了自己的心神,骇然失色。
笑,老者满是沟壑的脸,被皱纹堆满,笑的甚是狰狞,无人知他心中所想,看向小六的眸子却是格外的亮:“体质奇佳,意志惊人,如此,甚好甚好。”
小六欲逃,身体如深陷泥沼,愈来愈深,动弹不得,只能直直的站在原地,僵硬无比。
雨声,愈发压抑。
老者吃力的站起身子,顺手提起不见动静的水壶,放在手中。
“你不怕?”老者问。
小六面无表情,反问:“我逃的掉?”
闻言,老者大声笑了出来,手中的壶,蒸汽腾腾,发出沸腾的鸣音。老者转身,沏茶。
浓香四溢,一杯与自己,一杯于小六前。
“小子,过来喝茶。”
语出,如遭特赦,小六的身子顿时松缓下来。
大步走来,也不畏惧,举杯起饮,皱眉,苦味在口腔弥漫开,极为难受,这茶,似乎太浓了些。
只是,湿气顿失。
老者看着小六的动作,摇头,再倒一杯:“急什么,细饮,慢品。”
小六没有再喝,看着老者颇为陶醉,开口:“老六呢?”
“燕昭?”老者咽下口中茶,回道,“死了吧。”
目眦欲裂,小六几欲暴走,被老者随手压下。小六恶狠狠盯着老者:“你在骗我。”
老者无视小六满是杀意的眼睛,看着手中茶盏,反复把玩:“既知吾骗你,又如何反应这般激烈?”
“小子,莫要乱了方寸。”
喘息浓重,小六逐渐平静下来,再将杯中茶一口饮尽,浓重的苦味再次飘散,较之方才更加重了三分。
老者摇头,“竖子,朽木不可雕。”
终待茶凉,老者起身,看了看窗外,云白天湛甚是晴朗。
雨歇,天明,浓云散。
伸手捏了捏小六的脸蛋,慈祥面孔,道:“罢了,小子,也该送你上路了。”
手至头顶,轻下,小六呼吸停滞,面色涨红,极为狰狞。下一刻,老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松手,小六汗如雨下,瘫在地上大口喘息。
开口问道:“为何不愿成仙?”小六看着老者带着温和笑容的可怖面孔,冷声:“说了便放过我?”
“不行。”老者摇头。
小**仰八叉躺到地上,胸腔起伏:“那我说来,有个屁用。”
掌临,老者道:“小子,错就错在,你认识了燕昭,若还有来生,别再碰到他。”
一支隐匿许久的箭,冲破当空,穿了房顶而来。
老者被迫收掌,去抵看那威力甚强的箭。一人,撞毁房门,速快极,操重拳,杀机显露,直奔老者。
快到眨眼,老者若是平时,定是会接下了。可方才要杀小六之时,戒备大减,那支箭更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老者胸口,那佝偻身体顿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砸进墙里,引得墙崩,纷纷砸下,堆成一个大堆,将老者埋了个严实。
那人一把扯起小六,扛在肩上,低吼:“扯呼!”
小六失神,呆若木鸡。眼前救他之人,他认识。
征天衍都的将首——钟杜武。
土石飞散,老者周身被清了个干干净净,连同城守府也成了大片残垣。老者终显露一丝冷意,全身毫发无伤,却显狼狈:“甚好,倒是着了尔等的道。”
城守府轰然倒塌,动静极大,小六在百姓眼中自是威望,也巧得雨方停,百姓皆是出门透气,听闻轰鸣顿时将人都引了过来。却只见得一人,凌空而起,踏空飞去。
惊见仙人,众人跪伏叩首。
钟杜武肩扛小六,竟是可以踏步如飞,几个大步便是半里开外,小六被快速的风灌得睁不开眼,没有看到钟杜武狰狞愉悦的面孔,只听得钟杜武朗声的笑:“真是畅快!”
由不得小六想清钟杜武如何而来,又如何救得自己。面前有身影显现,那道佝偻身躯凭空出现,堵住钟杜武飞奔的道路。
“只知投机取巧,难登大雅之堂。”老者立于虚空,四处开阔一望无际,却是让钟杜武寸步难行。
见钟杜武,老者只凭空一掌,钟杜武与小六的身体如暴风扁舟,跌飞出去。可没有老者意料中的距离,钟杜武竟是半空生生止住了身形,双目炯炯,盯着老者,肩上小六不肯放下,另一只手擦去嘴角鲜红,咧嘴轻笑。
这一掌,只是针对钟杜武。
“汝之能为。”老者皱眉,察觉到一丝怪异,身散,一掌奔来。钟杜武退无可退,放下小六,同样以一掌迎去。摧枯拉朽,老者掌劲之强,难以想象,钟杜武身躯再次倒飞而去,摔落地面,擦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老者释然,开口道:“原来如此,竟是借了他人修为,来此挡吾。”钟杜武起身,开口满嘴猩红:“没办法,受人所托,报酬实在丰厚。”
“那汝可知,螳臂当车?”老者手抬指起,遮天蔽日。小六瞳孔缩成麦芒,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座不小的山岳!
钟杜武仰头,看着漆黑一片,感叹:“这便是仙?大能为者,移山填海,果真不假。”
老者漠然,山岳轰然砸下,挤压得空气急速流转,发出刺耳呼啸,激射出大片尘土,弥漫开来。
山岳坠地,灰土激扬,老者招手,转瞬平息。
摇头:“终究不是自己的,用着也不顺手不是。”
身后,有风来。
无人敢因这佝偻身躯小看这个老者,但小六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所以,趁着老者不顾自己的刹那,便是老六教给自己的俗世武学——靠山崩。
肩至,风来。老者,纹丝未动。
小六惊神,竟能强成这般。老者略有失望的叹息,小六只觉呼吸一滞,如被扼咽喉,遭凌空提起。
“雷霆呢?汝之雷霆呢?这番糟粕,失望至极。”
至今,老者已知时间无多,顿下杀手,欲绝小六。
破空之音清脆,有数不清的石块石子射来。老者抬头,看到眼前,钟杜武半身而立。
双臂垂下,指尖血流不止,右眼半睁,受创甚重。衣衫破烂不堪,头发更是凌乱。
粗重喘息,却微抬头,直视老者,不弱丝毫。
显然,钟杜武凭双手,一点点,自那山下,挖出一条路。
“吾有些奇了,何等报酬,可令你执念至此。”老者问。
钟杜武的腰身似乎更加弯了些许,蓬头垢面,模样有些悚人:“问这世间,哪个不想成仙。”
说着,钟杜武脚下加力,平踏之时,地面崩裂,裂痕四散。朝着老者方向,动若惊鸿。
“此刻,只消拖你十个呼吸,换得一个成仙路,此报酬,丰厚否?”钟杜武身至,拳来,轰向老者面门,不见留手。
拳势戛然而止,再难寸进,在钟杜武失色的表情里,老者摇头道:“丰厚,只是。”
一掌,钟杜武身如断线风筝,栽入高空,摔落地下。
“还是那句,螳臂当车。”
不及老者话落,钟杜武浑身血污,狼狈不堪,却不迟疑更不觉疲累伤痛,再度扑来。
不等钟杜武身近,老者又是一掌,“冥顽不灵。”
掌出,钟杜武身形顿止,再一瞬,又是倒飞而去。
“痛快。”有能为加身,钟杜武纵是全身痛极难忍,却是酣畅淋漓,他之所想,将现!
闻钟杜武狂笑,老者失神,钟杜武被甩飞的瞬间,伸手抓住了身旁无法动作的小六的衣衫,借自身力,将小六拖拽出去。
“有点意思。”老者终露一丝波澜,被眼前人,摆了两道,钟杜武受创极重,饶是身怀受到的强大能为也难以为继,苦苦站立,勉强支撑,将依旧被压得动弹不得的小六护在身后,笑得肆意妄为。
“凡事,总没有绝对。问这世上,何人不想成仙?”
此刻,时间已过大半。
老者收敛,终是露出那漠然气场,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之气。虚空探手,钟杜武陡然失色,自己身躯,连同身后小六,被凭空捞起,如被何握住一般,无法再动分毫。
加力,小六与钟杜武如遭重压,要将自己身躯生生挤爆。
只需再握,二人身躯,便是于空,炸成两抹血雾。凄惨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