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嚎声起,小六肉身极限,筋肉爆起,身形膨胀数倍不止,有血雾洒入空中,漫了大片。
小六当阳穴鼓起很高,额头青筋蟒蛇盘踞,嘴角微开,獠牙狰狞耀目,断续有字轻吐:“奔……雷!”
第三掌,动若惊鸿,那一掌当真快到极致,有道道残影闪过,划破气流,传出一阵阵尖锐爆响。
头顶黑云躁动更甚,有光来,声随后而至,纹路半隐半现,明灭一瞬。
蟒纹击碎当空,犹如裂痕蔓延在天际,声如钟鸣,芒似火烧。
魁梧身材的混然峰主眉头紧锁,沉声:“这是奔雷劲?这惊雷为何不曾听闻?”
未完,小六被吸着的手掌登时离了石碑寸许,光芒之中,蟒纹攀附而来,石碑焕然,小六身躯成了断线纸鸢,倒飞而去。
云端之上,王乾失了身影。
下一瞬,尚在倒飞而出的小六落在了王乾怀中,昏死不明。
王乾抬头望一眼依旧是滚动不已的黑云,那纹路已是幻化惊雷,虽是细若线头,可闻弥漫毁灭意味。
心生厌恶,怒声:“聒噪!”
绣袍挥舞,那股黑云应声而散,石碑刺目光芒,戛然熄灭,只晃了几下,又变作了那古朴孤零之物。
四峰主见王乾干涉,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收了方才正欲凝结的气,如释重负。
心知肚明,问虚山上,这掌教,比谁都爱才。
钟杜武随绝大多数人已经是入了碑林,看着一时数不清的碑林,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早已观摩起来。
回头瞅一眼那座孤立石碑,有半空道道波痕泛着浅淡涟漪,介质于此,看不得小六如何。
而碑林中的那些人,各为迥异大不相同。有人怔怔入神呆若木鸡,有人捏着下巴苦思冥想,有人眉头紧蹙一无进展,更有人甚至是踱来踱去好似浏览一般只扫一眼稍无所获便过了一座石碑。
石碑之多,不便抉择。
宛若掉进了金银堆里,却只叫你拿一件,折磨人心费劲琢究。
可只拿的这一件,尚不一定能拿得起。
钟杜武不愿一块块试过去浪费时间,也不愿随便找上一块未准最后得个徒劳下场。
于是他站在原地,放眼望去。
碑林矗立,有稀疏人影自其中穿行。
这心境三阵,第一阵的心障阵直投射本心,照映出前半世经过,欲通此阵,必定是得破除心障,再败一次心中所记之事。
此阵过,牢根基,固心神,为得便是验那道心是否坚定,是为筛除上山之人最主要的手段。
第二阵心韧阵,有石阶无穷,历登山人步步踩去,无投机无取巧。不仅是考验心性是否坚韧,更为看你是否有缘。
若是有缘,得以换来踏石阶入道。
故当步入山顶第三阵之前,你便已经是高于凡人不落俗物的半步仙人了。
而这第三阵心意阵,各座石碑上蕴含何物迥异,皆有你洞之悉之。
所以与其说是山门开择仙徒,不如说是但凡登山之人均已成问虚弟子,问虚早就撒下门中教导,有人不争有人不得,只好下山而去,失了问虚门人身份。
当然亦有可怜人,没了性命。
心有所悟,原这山顶偌大碑林,便是问虚之上武学所在。现在怎样取舍如何择之,全由自己。
钟杜武突然嗤笑了一声,瞥了一眼头顶洁白云彩。
“此子,笑吾等懒散呢。”有人见,说道。
实然,这山登完,道已入功法已学,不知少了多少事端,省了多少功夫。
择徒授道,当真是一举两得矣。
“听闻此子,被你混然峰看上了?”云端之下,立于四峰主所处稍后,有数十人观望着,突有人开口道。
“仙缘浅薄,根骨不甚,心资绝佳,去我混然峰,自然是再适合不过。”
目光所过,钟杜武将一众石碑映入眼眸,突止,落在一处石碑之上,嘴角微勾,身形急射而去。
临近时,途经那身材单薄青年,错身而过的刹那,只见青年垂首闭目姿态突变,起首看向面前石碑,碑上纹路焕发光彩,尽数照亮在青年身上。
风云际会,青年衣摆无风自动,面容冷峻说不出的潇洒感觉,在其余人艳羡嫉妒的目光中,伸出手缓缓贴合在石碑之上。
光芒入体,青年身形颤了颤,吐出一口浊气,喃喃道:“上穷碧落下黄泉。”
繁云绣袍仙人临至,开口:“名姓,所悟。”青年望着仙人,躬身一拜:“弟子柳鸣逍,观碑文,悟得碧落经。”
仙人轻笑,脚下落在地上,说道:“恭喜了。”
有人轻叹可惜,与这其中最出众一人失之交臂。《碧落经》,是为若冥峰上三大法典之一。
但见又一仙人至,于青年身前,笑问道:“可愿入我若冥峰?”
柳鸣逍作揖行礼:“弟子柳鸣逍,愿入若冥峰上。”
于众人眼中,同仙人离去。
四峰主,不见王乾。矢玄峰主打趣道:“本还想抢上一抢,这竟是主动凑了过去,悟了碧落经。”
若冥峰主容貌前云雾缥缈,朦胧间惊见天颜,令人移不开视线:“与吾有缘,不必可惜。”
钟杜武终是来到那碑前,其上有碑文,随形幻化,变作七个小字,进到钟杜武眼中。细细辨出字义,开口念道:“杜武之一字作何解?”
言出,身滞,神失。
杜武字,解释为随从,即为跟班下属之意。
钟杜武一名,即是毁了多半。
望碑文,不知作何解释。突碑上有黯淡箔光摇摇欲坠,一条斑纹猛虎跃然而出,扑到钟杜武身上,血口开合,欲将其吞下果腹。
钟杜武避也不避,任由猛虎扑来,猛虎至身,散作星点不见。咧嘴冷笑,眼前一切,尽是虚妄。
“钟虎吗?”凝神开口,得知眼前石碑所授含义,问道。
钟杜武话落时,碑文明亮开来,繁琐纹理夺得心魄,好不动人。
杜武之一字,改之为虎。谐音相仿,蕴意天差地别,寄人篱下亦或是虎啸山林,二者抉择,显而易见。
光彩一闪一灭,钟杜武缓缓伸手,待触上石碑之时,掉头离去。
“钟虎钟虎?难听得要死啊。”
钟杜武一词,作何解?意为嚣张跋杜武之名。
转身之际,背后有淡淡吸力传来,勾住衣衫,顿了步履。
扭头,钟杜武看向碑文之时,表情错愕,大惊失色。
一个虚影酒坛,凭空幻化在石碑之上,冲着钟杜武,似乎在告诫着什么。
有人抽动了几下鼻子,四处嗅去:“哪来的酒香?”
钟杜武重回石碑面前,挥手去触碰那虚化酒坛,摸了个空。接着将手放在石碑之上,笑眯眯:“我来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有光汇来,融入钟杜武身躯。钟杜武突然瞪大眼珠,作势便要把手缩回来,大吼道:“老子后悔了!”
只可惜为时已晚,所悟已成。
双手插入发中,远不及那柳鸣逍所悟时的光彩,轻描淡写,已是尽数进了脑袋里,忘都忘不掉了。
捶胸顿足,这番糟粕,留之何用啊。
这块石碑,有意害我!
钟杜武有些气急败坏,无处发泄。那繁云仙人有感而至,发问:“名姓,所悟。”
钟杜武顶着头皮,颇为为难的说道:“钟杜武,所学为。”顿了顿,一时间难以开口。
“酒池肉林。”
“嗯?”繁云仙人听闻,怔了怔,那不曾解开的眉头意味明显,思虑片刻依旧是回道:“恭喜。”
钟杜武欲哭无泪,却是错意了仙人表情,这玩意,已经是低劣到仙人都记不起了吗?
方才还喜上眉梢的混然峰主此时竟变了脸色,面露寒霜眸中冰冷,竟是直接甩了绣袍,扭头离去。
此子,吾不要了。
希冀许久,连登石阶时都欣赏有佳,说不要就不要了。
“酒池肉林?”天启峰主阵阵失神,轻吐着这个生涩的词汇。
——
小六被外力撑裂的皮肉被眼前人尽数愈合,躬身道谢那人却是不假辞色,已鼻孔冲向自己。
这人,倒是冷冽得厉害。
王乾望着眼前小子,心中颇有些后悔刚刚冲动行为,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碍于颜面,将小六随手丢在地上。
正是大眼瞪小眼之时,王乾突然发难,举掌向着小六抓来。小六只觉汗毛倒竖,竟是有性命威胁之感,冲身后暴退而去。
怎奈王乾修为深不可测,退不得几步,掌中入腹,将小六击飞出去。胃里翻滚剧烈,强忍下呕吐的感觉,小六气血汹涌着,被这一掌打得沸腾不止。
“不堪入目。”王乾背手,看着躺在地上甚是狼狈的小六,开口说道。
“那般当量的气,要么给吾吃下去,要么给吾吐出来!”
话语间,手只凭空一挥,小六如遭大力,不及站起身来,又是被掀翻出去,摔倒在地七荤八素。
小六看向王乾的眼神变了,变得凝重冷峻,运转周身,体内澎湃气机应声而动,如鲸吸牛饮,一波才动万波随,盯王乾不曾有所行动的身体,抱拳之势浑然天成。
这些气机,相较方才更熟悉了些许,
一步实,陷地半尺之深,小六敬畏眼前人,不便留手,全力击来。
只屈指一弹,那骇人大势径自溃散,气海虚无涣泄,小六胸口闷痛,一阵甘甜上涌,嘴角有鲜血咳了出来。
“不够。”王乾眸中失望神色明显,冷声开口。
见王乾如此神情,小六自心中也是不畅,突生一股好胜之心。拭去嘴角鲜红,小六翻身而起,沉力入腰,双臂抱紧顿出搬山举岳之威。
闷呵一声,小六踏出三步,震得地面三震,凌空有数道光影护在小六周身密不透风,有气凝实化作层层劲力加持己身,至此,再动。
王乾面色不改,迎面劲风鼓动衣裳,脚下不曾动过,那小六背后若有山岳,一拳轰来。
一掌,小六结局不变,又是倒飞出去。
王乾摇头,冷声:“不够。”
身际自地面擦出丈许沟壑,有尘土飞扬。良久,小六回神起身,衣衫褴褛面露狼顾之相。
头顶,有云来。
黑云压城。
力猛,势威。气机终是融会贯通,朝前一步,声浪阵阵经久不息。
再无方才外放骇人气场,小六返璞归真,直踏而来。脚下步伐,地面碎开裂痕蔓延。
一手托山岳,一手惊雷起。
靠山,奔雷。
那王乾终于是自嘴角显露一丝微不可闻得弧度,正了神色,往前踏了半步出去。
一掌,山毁雷消散。
小六身形毫无意外地又一次飞射出去,只是这一次没有栽倒在地,双足落地,后点了数步稳稳站立。
气场浑然,再无紊乱外放流露。
再度躬身一拜,小六开口道:“谢过前辈。”
王乾依旧是板着那张脸,冷漠地点点头,说道:“不差。”
二字,稀疏平常,听在小六耳中,自然是一般含义。
若是入了山上人耳中,定得要把眼睛瞪掉下来,这厮嘴硬至极,何时听闻他说过别人半句中听话语?
不差二字,于问虚山上,出自问虚掌教王乾之口。
小六不知眼前人身份,但他知眼前人所为之事,皆是为了自己。
只是这严肃冷漠表情,实在生硬了些。
那么浩瀚的气猛然贯体,且不说别的,好比一条不曾驯服的鳄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扑过来咬你一口,而这一口下场非死即残。
所以王乾的那句,要么吐出来要么吃下去,便是让小六驯服它,为自己所用。
两掌一指,打得小六呕血负伤,可那些气,已贴合了小六的体内,再无风险。
见小六作揖,王乾心安理得地受着,开口问道:“悟得奔雷劲,可有什么体会,说与我听。”
小六听闻,又是细细运转了一下周身,虽说是入道,可这撰铭境并算不得真正的境界,只是根基所在,若真要追究下去,俗世里的好些武夫将领,即便不踏足这个境界也是有着披敌之力的。
可这撰铭确确实实是重要得紧,大意不得,忽视不得。
作罢,小六又是斟酌片刻,回道:“体会尚浅,只是。”话落,小六语气有些为难,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乾微感不喜,冷声说道:“讲。”
“奔雷劲,好像与晚辈在俗世所学,相差不大。”小六直看着王乾,觉得说错什么,惹眼前人不悦。
此话不虚,之前小六奔雷劲与靠山崩齐用,引得云起纹雷山岳临,势头强劲有力,摧枯拉朽威不可挡。
但这并非是武学之功,是王乾掌教为泄掉小六体内遍布欲要撑破身躯的气机,更是为了小六稳固境界,精进武学。功劳所在,即是那自石碑中涌入小六体内的气,那般蓬勃浩瀚,莫说是施展武学,纵是凭空一拳,也得有劈涛开岩之威了。
王乾担忧小六禁受不住,横死当场,顾不及颜面,出手三招稳住小六动荡境界,又逼迫小六出手,消耗掉绝大多数的气机,以便保住其性命。
眼神一眯,这些可不是一个区区撰铭一重境界的小子所能承受的。
小六说完,王乾脸上并没有露出难看神色,反而是眉头舒展开来,轻声说道:“所言不错,这奔雷劲,当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入小六耳中,听得一脸错愕,此人究竟是何人,如此贬低问虚山上功法武学?
看出小六疑问,王乾缓缓开口:“我是这问虚的掌教,王乾。”
惊神,小六眼光一凛,这掌教,为何不曾赞扬已门,反而是诋毁。
王乾冷笑,看着小六一头雾水:“我指得当然不是问虚其他,而是这奔雷劲,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六不自觉张开了嘴角,颇感震撼的看着王乾,内心翻腾,不是什么好东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作甚?这山门,比山下酒楼还黑得很。
“问虚有五座主峰,有四经四策四典为最。天启,混然,矢玄,若冥四峰各执其三,若悟,便可入峰。若悟不得,便只能去其他附属峰脉,学些稍次的手段。”王乾面不改色,继续打击小六。
但这小六上山所图,并非是这玄妙功法,所以还说不上低落什么。
“待会我便送你过去,如果四峰看得上你,那便算你幸运,可若瞧不上,你就老老实实去临近小峰罢。”王乾话即落,身后就有聊赖声音传来。
“屁的小峰,悟得奔雷劲是要去沐云峰,小爷我跟那老头谈好了,这小子得跟我下去,给我当伙计。”
王乾闻声看去,一带着金钱小帽浑身俗气的成年男子背着手溜达过来,临近了,拍拍小六的肩膀,啧啧叹了几声。
王乾面色一冷,只觉得不妙,可这小六,他非是得留下不可,于是开口说道:“元隼掌柜,你不悉心经营你的酒楼生意,跑上山来,就为了掺这一脚?”
掌柜抠抠耳朵,手指放在嘴边吹了吹,说道:“掌柜掌柜,小爷我好歹是你师叔辈,当上掌门,没大没小。”见王乾面如寒霜,掌柜不依不饶,呛声道:“这笔买卖可是沐云峰那老头做的,与我不相干。”
一股威压陡然布散开来,小六深感重负险些跪在地上,被掌柜一把手捞了回来,向后跳了两步,求饶道:“打住打住,你枯一境界,你强你厉害,小爷我不识个儿,你找我无用,你去找沐云峰那老头,你去跟他说道说道。”
威压弥漫加重更甚,压得小六几乎透不过气,额头青筋隐现,全由掌柜搀着才没有瘫到地上。
冷哼一声,王乾扭头径自踏空离去,重压消失,小六如释重负身体轻快下来,长舒一气,背后已是被冷汗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