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明眸中,光芒逝过。
良久,二人自灌木中出现,摇了摇头。
小六自是开口问道:“怎么了?”
鹤远耸耸肩,回道:“错觉。”
钟杜武看着惠明,说道:“惠明小王亦是身负百夫不当之勇力,今日竟会被七八个兵士追杀得这般狼狈。”
惠明负着伤势,有杀意流露亦是无力,开口道:“遭人埋伏,无可奈何。”
完言,拾起一柄长矛,任由地上人挣扎着,起手中一矛一个,皆取了性命。
小六突是眯起眼睛,抿着嘴角,没有说些什么。
不再多说些什么,钟杜武等人作势便要走,不等走上几步,惠明自身后亦是再度开口说道:“钟将军,承你的情,还请你帮人帮到底了。”
回过身,冲惠明望道:“你要我帮什么?”
“送我到满洲城。”惠明看着钟杜武,稳住伤势正色道。
钟杜武哂然一笑,开口道:“惠明小王是在说笑吗?”
惠明蹙着眉头,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钟将军在顾忌什么。”
“顾忌?”钟杜武冷声说着,“满洲可是你家大王惠政王的地界,早知道你三弟惠武的命如今还是算在我的头上,我若是入了,难不成是去自寻死路?”
惠明静声听着,随后摇头,说道:“我虽不知钟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钟将军与我亦算是敌对关系,但还算不上生死大敌。”
钟杜武诧异道:“你三弟都栽在我手上,算不得生死大敌?”
惠明捂着一道伤口,创伤狰狞深刻:“因为我信那并非钟将军所为。”
“深信不疑?”钟杜武问道。
“深信不疑。”惠明点头。
钟杜武失笑,开口说道:“那惠明小王有何见地?”
惠明小王沉默良久,开口道:“家事。”
无话,钟杜武想明白了些许,又是问道:“惠明小王为何出现在这里?”
惠明拽过一匹马匹,抚过鬃毛安稳下马匹,说道:“本是想着回父王那交代些事情,不曾想半路遇了埋伏,一时伤重回不得手,才会这般狼狈沦落至此。”
钟杜武没有再答话,翻身上马,脚踩在马登上,说道:“不愧是小王爷,这般处境之下,也不怕我下杀手。”
惠明长舒一气:“钟将军大名,世人皆知,我等又打过何止几次交道,为人如何,再清楚不过。”
“走了。”钟杜武纵马先行。
“多谢。”惠明认真拜拳,如释重负,隐处紧绷的身体微是放松下来。
鹤远瞅着那俊逸马匹流着口水,奈何身无马术,想上上不得。
高艰骑于马上,低头望了鹤远一眼,径自走了。
鹤远很是艳羡地看了高艰胯下的马屁股一眼,继而搓着手笑眯眯走至马前,伸手抚摸着马匹鬃毛,低声下气道:“受累,载我一程?”
马匹鼻息喷涌,踱步闪到一旁,避开了鹤远的抚摸。
讨个没趣,鹤远突是不忿,亦是想到什么,伸手把呆滞一旁的白裳拉了过来。
见白裳,马匹眼中有清晰的恐惧意味流露,竟不再反抗什么,乖乖临到鹤远白裳身侧。
鹤远上马,将白裳一把拽了上来,笑兮兮,一脸自得:“真得劲。”
六人,骑马行程。
沿途中,惠明环视了钟杜武一行人一圈,终于是认出了默声中的小六,轻咦了一声,盯着小六紧眉不语。
感受到惠明目光,小六有感回望,以点头示意。
“天衍都的兵长,小六。”见惠明如此疑惑神情,钟杜武于最前开口道。
惠明恍然大悟,抓着马缰绳,说道:“这般年纪,竟真的如传闻所说,实乃少年英雄矣。”
小六摇头回道:“王爷言重了。”
高艰自是看了正挤在一匹马上搂抱在一起的鹤远白裳二人,纵马至身旁,低声道:“若说此人是你堂兄,我才是相信。”
鹤远不解,侧目相视。
得高艰冷笑一声,再度开口:“溜须拍马,阿谀奉承。”
鹤远耸耸肩,说道:“我倒是想有这么个堂兄,小王爷明白不,这辈子奢华富贵,衣食无忧。”
至尽虎关前,城郭之上,有守卫见六人纵马而来,长矛挥动,皆是作出警惕戒备,朗声道:“何人?”
城外是为荒郊野岭之地,毫无人烟,不知有多久见不得零星行人来。
要么无人来,要么大军至。
惠明夹马至最前,仰面道:“吾乃惠明,还劳烦开下城门。”
守卫凝神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竟真的是自家主子的二王爷。
立即是大开城门,指着两名兵士,吼道:“快去通知城守。”
说着,已是下了城头,快身去迎。
六人入城中,大批兵马迎至,下马跪身,拜见惠明王。
城守府中城守听闻惠明王临,立马是出了城主府,马不停蹄赶至城头处。心中亦有波涛汹涌不定。
虽是武将,可他不蠢,那些个觉得自己功劳高重而自恃不恭的家伙们,都成了孤岗坟丘,没了脾气。
自家主子是为惠政王不假,自是有十五城的守将为最亲信,虽说是各据一方,可依然暗下有势力分明。
最北的四城交在惠贤王手中,是为惠贤王势力无疑,最东的惠明王亦有三城,余下八城城守,皆是直命于惠政王,不曾站位。
可如今形势变了些许,惠政王年纪已尊,政务里皆有些力不从心的意思。而最被委以重任的三王爷惠武王死在了战事里,且小王爷惠信王年纪不足双手之数,不得从政。
故这位子自然而然得落在了嫡长子惠贤王与二子惠明王头上。
惠贤善治理,百姓安居富庶。惠明功高善安顿,且四王爷亦与惠明亲近。
站队之择,再是艰难也得选出一二。
见惠明王,城守下马而跪,高声道:“尽虎关守将,刘洪义,见过惠明王,不曾远迎,还请惠明王恕罪。”
惠明王下马,亲身搀起刘洪义,低声道:“刘将军何须这般,据这偏僻边关,辛苦了。”
刘洪义低着头,受宠若惊,忙道:“王爷折煞下官了。”
陡然注意到惠明衣衫血迹,颇为狼狈,大惊道:“王爷您这是。”
“无碍。”惠明摆手,亦是朝后指小六一众人,说道:“我的一些朋友,劳烦将军悉心安顿下,招待几日。”
刘洪义迎着惠明,点头:“这是自然。”
说着便将诸人引向城守府去。
众人便在城守府安顿下来,吃过饭食,小六坐在庭院中乘凉。有人自入了庭院中,小六定睛看去,是为钟杜武。
钟杜武一屁股坐在小六身旁,二人无话。
良久,钟杜武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小六,问道:“怎么看?”
小六摇头,看着庭院中占据半数空处的大槐树,枝上无叶,树枝张牙舞爪,蔓延很远,说道:“一步步看。”
钟杜武无奈,汗颜抚额,说道:“真是头痛啊。”
小六突是冲钟杜武咧嘴一笑,说道:“帮人帮到底喽。”
城守大堂中,惠明已是换了一身洁净装束,坐在红木案椅上,手提着盏茶,徐徐吹了几口,送入口中,好不舒意。
身前,刘洪义挺身静静坐在一侧椅上。
堂中极静,看得手中茶盏升腾热气,茶盖擦碰茶盏声音明显。惠明王盯着茶盏中的茶叶,拿茶盖拨弄着,缓缓点了点头,问道:“刘将军这里,可还行?”
刘洪义点头,说道:“尽虎关一线天,自是易守难攻,少有外敌,周遭那些新兴势力闹腾了些,但还不敢惹到自家头上来。”
刘洪义凝神问道:“王爷,那几人中,可是李聚宝的大将军钟杜武,以及那个少年,可是天衍都的少年兵长小六?”
刘洪义几度开口,似是觉得不妥,思量几刻,终是说道:“王爷,不知为何您会跟他们碰到一起?”
惠明放下手中茶盏,开口道:“刘将军,我这次来,是有要事。”
闻言时,刘洪义凛神,心中已是猜到大体。惠明正色,凝视刘洪义,缓缓开口道:“刘将军真的觉得,当年吾三哥惠武,是死在途中埋伏?”
当年一役,是为聚宝王李聚宝稳固根基的关键一战,致使惠政王手下第一大将惠武身死,元气大伤,只得眼睁睁看着李聚宝平步直上,直至与自己平起平坐却无可奈何。
如今,双方已是互为掣肘,小有擦碰,战事早晚,在所难免。
既是惠明掏心肺话语,这般掉脑袋的禁忌,其目的已是何其明显。刘洪义额头有冷汗出现,有些瘙痒,伸手一把抹个干净,颤声开口:“王……王爷这是何意?”
惠明沉吟片刻,突然站起了身子。见惠明起身,刘洪义自然也不敢再坐着,立即站了起来。
“刘将军觉得,吾三哥若是不死,吾父的位子,会是谁的?”惠明眸中阴沉得可怕,隐约有杀意起伏着。
刘洪义突是腿下发抖,不知作何开口,慌忙跪下身子,死死伏在地上,说道:“末将不知。”
这等话语,可非是掉自己脑袋便可结束的事情了。
惠明迈步俯身,伸手搀起了颤抖不已的刘洪义,轻声道:“我要刘将军能帮我。”刘洪义额头冷汗满布,喉结不住滚动着,受着惠明炽热目光,没有丝毫迟疑,果断说道:“既是王爷开口,末将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受着刘洪义起誓话语,惠明轻笑一声,说道:“刘将军可得想清楚,此事非是儿戏,一时错,便步步错了。”
刘洪义站直了身子,冲惠明一拜,字正腔圆,声朗气沉道:“尽虎关城守刘洪义,见过惠明王。”
惠明拿起一只茶盏,斟满,热气腾腾,茶香四溢,送至刘洪义面前,说道:“刘将军守关辛苦,待吾查明三哥真正死因,刘将军便可入关回师,不再囚禁于此。”
接过茶盏,心中惊喜不定,躬身不起,高声道:“谢过惠明王。”
于这城守府倒也被招待的极为舒适,各处都已是安排妥当,甚至是新送的衣裳都悉心照过身材找来的。
饿了递过饭食,渴了送来茶水,热了扇风,冷了暖衣。突然被好些人伺候的感觉,当真是不太自在,更觉得能闲出屁来,奈何府中还存在着不少岗哨,走动多有不便。
钟杜武虽以往是为李聚宝麾下大将军,可他亦不曾这般享乐过,纵是位子坐得极高之后,也没有颓废下来。
世道一日不太平,便依旧有一日的风险。
尽虎关的地势险要,油水亦是薄瘠,所以几乎无人打定此地的主意,这般惬意倒也无可厚非。
但有人除外,尽虎关的不成文定律,兵士受累受苦,家眷享乐享福,所以关内兵士,皆为虎狼,震慑边关不容其他势力放肆。
钟杜武贵为将军,得一独立庭院住着。小六亦是一城兵长,也落了个单独庭院,居在钟杜武隔壁。
鹤远高艰白裳三人就普通了些,挤在一大庭院中,与早日风餐露宿一比也显得极是安逸。
饭后无事,趁着夜未歇,钟杜武来到隔壁小六这里遛食,瞧见小六盯着院中膨松壮大稀疏叶片的树梢发愣。
凑上前问道:“中午来时你便在这里看那槐树,看了一天,不闷吗?”
小六闻言回过神扭头看了钟杜武一眼,消磨时间这种事,小六好早之前就已经养成了,枯燥乏味什么的,尽是过眼云烟,算不得事。
伸出手拍了拍屁股一旁的空地,示意钟杜武坐下,接着又是低声开口问道:“若是惠明发现你早已经不是大将军,反而成了赏银千两的叛逃罪人,会不会当场结果了你?”
钟杜武听闻后,无所谓的耸耸肩,开口道:“难道你没听过,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实然如此,双方势如水火谁也容不下谁,且又都是虎视眈眈,李聚宝便是再傻,也不会傻到向惠政王这边透露自家大将军叛离逃脱的事。
钟杜武之名,依是制衡周遭势力的好手段。
可钟杜武没有料到,惠明会主动来求自己,要拖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当真大得很了。
“更何况。”钟杜武突是咧嘴笑了笑,毫不担心这些,胸有成竹把握十足,继而接着说道,“惠明这人,很是惜才啊。”
势力这种东西,纵是再如何老死不相往来,也总会有渗透的可能,平日里查不得什么,可若真想追究出些东西,也算不得十分难的事。
尤是这般搅动聚宝王麾下朝野的大事,封口再严,依民间那些个捕风捉影的零碎口角稍加以拼凑,足够猜出个大概了。
身为掌兵大将军的钟杜武,这些又如何会想不到,可他更清楚的是,惠明这次自东三城回满洲的目的。
惠政王年岁已老,或是几载,或是几月,更甚是几日,这谁都猜不准。
可惠政王的嘴依然严着,谁也不清楚下个位子究竟是谁的。
东三城离得不近,惠明的势力自然伸不了这么远。可南四城的惠贤不同,他本身就与满洲毗邻,更是嫡长子,大势在他身上。
或许三子惠武还在时,夺嫡之事倾向惠武。可以武冠天下的惠武,兵败途中惨遭埋伏落了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且更是将这笔帐,记在了钟杜武头上。于是这天秤,依然又倾斜摇摆不定开来。
既然是不明不白,钟杜武自然是那个明面上的替罪羔羊,让这事有了个说法,诸多疑点,没有人解释得清,更没有人胆敢深究。
如果说可能十成的话,惠武独占五成,惠贤可占三成,而惠明则是余下的两成。
惠武身死之后,惠贤无疑成了赢家,失了那半数的五成,惠贤手中握着的可不仅仅是三成那么简单了。
惠明所想,即是心甘情愿变作心有不甘。
二成可能变作四成,如何不得争上一争。
故钟杜武所说惠明惜才,无非是想要借势,借极多的势,用以抗衡惠贤,能够与其分庭抗礼。
究根结底下来,惠明需要有人相助,尤其是钟杜武这等,战力不输他人,谋略一等一的奇才。
其之所属,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可若是知晓钟杜武现在是为无主之物,未准是不但不会恼怒,反而会喜笑颜开乐意如此。
不及惠明惊喜之际,遇小六自然更是意外之财。
谈至深夜,暮秋的蚊子格外猖獗,逮着机会便要朝着皮肉狠狠咬上一口。可庭院里凉爽得紧,如何愿意舍弃这大好的凉意。
艾草自下人手中拿来点上,边塞少湿气天干物燥,怕有火星蔓延生出祸事,于是悉心守在燃着的艾叶旁边,没有离去。
外人守在这里,亦不好开口驱赶,自然无法再多说些什么,钟杜武起身随手挥开绕着身子胡乱飞舞寻着空档咬上一口的蚊虫,伸个懒腰,说道:“困了,走了。”
小六依是起身回房,不愿劳烦有人费心,应道:“早些睡着。”
那个勤快的下人站在艾草旁,看着方来就匆匆离去的二人,眨眨眼,颇感意外,倒也乐得清闲,收了艾草,喜滋滋地离了庭院。
鹤远正穿着中衣在屋里大吃着,好似饿死鬼投胎一般,怎么吃都吃不够,虽说嘴馋,依旧是那般病态羸弱,不见长肉。
其饭量,也唯有白裳能够稳压鹤远一头了。
但要知道,白裳可不是人。
吃得正欢快,屋外传来平稳的敲门声。鹤远腮帮鼓鼓,有些不喜,开口问道:“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