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薛颖一连收到几个好消息。那个孩子转学了。转走了也好,少了好多操心事。蒙欣悦的杂志大卖,电子杂志的点击量迅速破亿,连现在已经不景气的纸质杂志也销量惊人。学校派她和另外几位老师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去贵州一所新修的希望小学慰问,把之前学校义卖活动筹到的善款捐赠,再送些学习用品和图书,那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这些东西。
薛颖这才惊觉转眼间夏天就来了,初夏的光透过充满生机的树叶,光影点点。
晚上7点。薛颖站在十字路口,朝着街对面正在下车的蒙欣悦挥手。杂志大卖,两人决定胡吃海喝一顿。想来想去,竟有些怀念从前,于是约在大学时常去的那条小吃街。
过了那么多年,这儿的样子一点没变。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正是各家小贩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两个人相视一笑,两眼放光,直奔她们大学时最喜欢吃的烤饼。白白的一小团面,在案板上用木棍擀成椭圆形,再贴在石头做的烤炉内壁,只需短短几秒,原本扁扁的面团自动就鼓起来,随之而来的是面粉的清香。
“回国以来,最好吃的就是这顿了!”蒙欣悦像极一个贪吃的孩子。
两个女人一路从街头吃到巷尾,仿佛变成了初入大学时的两个小姑娘,有着对一切都充满憧憬、无所畏惧的放肆轻狂。吃饱喝足,薛颖和蒙欣悦静坐在体育场的观众席上。好多的男生正在打篮球,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气息,理所当然引来一圈看帅哥的女生,平均每五分钟就会有一串尖叫。还有人坐在草坪里的石凳上,捧着本书,带着耳机,估计要考四六级了。想起大学考二外那会真的是脱了层皮。当然也不乏一对对情侣手牵手绕着操场一圈一圈,不厌其烦。
“你还记得吗?”蒙欣悦指了指不远处两个跑得浑身大汗的女生。
“当然记得。”薛颖笑了笑,撑着下巴开始回忆。
那会她俩才进大学不久,宿舍楼上住的是艺术系。艺术系,什么意思?就是美女云集。无论脸蛋、身材,个个儿看得人眼巴巴的。长相虽说爹妈给定了,但是身材是可以后天努力的吧。她俩看着楼上的那些美女出出入入,最后终于痛定思痛。从心理和生理的角度出发,双管齐下制定了一个减肥计划。薛颖高中时不知在哪本杂志上看到:夫妻之所以会长的越来越像,是因为他们天天见面。而人的细胞有模仿功能,经年累月自然就会越来越像。再加上人们总是会说夫妻相,这是一种心理暗示,让两个人之间相互认同模仿,于是就真的越来越夫妻相了。于是薛颖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你把一位美女的海报贴在门后天天看,不停地心理暗示自己,久而久之,你也会变漂亮。虽然这一理论至今被蒙欣悦说是歪理。薛颖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在范冰冰和徐若瑄之间最后纠结出贴范冰冰的海报在门后日日瞻仰。那会一到傍晚,两人便会准时出现在操场上,开始长跑,累得要死要活。
后来毕业工作自然就瘦了,什么减肥、节食,通通没派上用场。
两人望着操场,思绪有些飘渺。那铺满樱花花瓣的走道,那被蔷薇淡淡香气浸染的小花园,那洒着阳光的图书室的一角……这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书写着她们曾经的青葱岁月,她们在那个特殊的年龄对友情、爱情的渴求和执着。
“颖,谢谢你。”蒙欣悦突然转过身抱着薛颖,“谢谢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
“傻瓜。”薛颖鼻尖突然有些酸。蒙欣悦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车祸去世了,是爷爷奶奶把她养大的。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带着一个7岁的小女孩,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爷爷奶奶吧,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
“不用了,他们已经去世了。”蒙欣悦声音有些黯然。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五年前吧。爷爷生病了,先走,没过多久奶奶也跟着走了,估计舍不得爷爷一个人孤零零的。”
五年前,是吴凯和她分手的时候吗?薛颖还想问,被打断了。
“今天宴安的经纪人给我打电话。”那经纪人估计有着艺术圈里特有的阴柔美,虽是个男人,嗲声嗲气一点不输女人,蒙欣悦现在想起来都想笑。
“他说,亲爱的,我恨死你给我家宴安出的采访了。你有喜欢的人吗?打算结婚吗?这种问题能问吗?”即使隔着电话也能想象出对方插着腰,翘着兰花指的模样。
其实也不是这种问题不能问,而是宴安给的答案不对。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喜欢多久了?”
“很久了。”
“打算结婚吗?”
“嗯。”
这样一说,粉丝与王子的爱情幻想当场破灭。
经纪人发完气还不忘提醒蒙欣:“我给你说啊,你们那口头协议根本不作数啊,怎么能乱来呢。宴安那小子不清醒,我清醒的很!”
“什么?你不同意?好吧,你等着律师跟你谈吧!”
……
“你知道联系我的律师是谁吗?”蒙欣悦顿了顿,望向远方,说:“吴凯。”
薛颖努力想从蒙欣悦的眼睛里找出些蛛丝马迹,终究看不出任何情绪。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独特的伤,除了自己,没有人懂,除了自己,没人能救赎。薛颖的脑海竟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别想去窥探别人的心,能把自己乱糟糟的人生过好,已是不易。
贵州,赤水,希望小学。在跋涉了两天一夜后,薛颖一行终于到达了此次的目的地。虽说来之前已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刚到贵州的时候都觉得还好,只是城市建设不如b市。越走到后面越觉得人烟稀少甚至可以用荒芜来形容。从身边掠过的都是一座一座的山丘,还有大片大片的田地。偶尔看见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田里捣弄着什么,小朋友站在田边呆呆地望着地里的老人,身上穿着不知道是大人还是年长的哥哥姐姐淘汰下来的衣服,明显的不合身,一双脚赤着,稚嫩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车开到后面已经没有路了,是车辙压着车辙开过去的。到最后只能下车徒步前进。
学校是新修的,在荒芜的田地中间矗立着,倒显得有些突兀。一切学具设备都崭新,跟孩子们破旧的穿着和粗糙的小手形成强烈的对比。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大眼睛,看得薛颖内心一阵触动。
捐赠仪式后是送课。这次的课薛颖他们在来之前一个月就讨论好了,要给孩子们上一堂不一样的课,把教室变成大山。把孩子们带到学校旁边的山上,结合当地独特的地理环境、植被、昆虫……以学科融合的方式给孩子上一堂生动的体验课,也算是六一儿童节的特殊礼物,希望能给孩子们留下不一样的记忆。
一路走走停停,时间过得飞快。回程清点人数时,竟少了一个人。
“薛老师,只能麻烦你和你几位同事先沿途回去找找。我必须要带其余的孩子安全返回教室,一安顿好,我马上回来。谢谢你们了。”说话的是班级的班主任老师,出了这种事不是不着急的。
“好的,你放心把孩子们带回去,我们一定尽力去找,把孩子找回来。”
走丢的孩子薛颖印象很深,很活泼,是人们眼中很调皮的那种,一路上问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而找人这种事最关键的就是时间,时间流逝得越少,找到的可能性就越大,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小。薛颖和另外两个同事,一共三人立马折回开始找,各走一个方向,毕竟是在山上,万一孩子发生个什么意外,对谁都不好交代。
走了好久,毫无收获。天色渐渐黑了,薛颖只好决定打道回府,希望其他老师已经找到孩子了。这才发现,就像刚刚拿到驾照那会,明明是同一条路,可白天和晚上看上去完全不一样。这山路也是,白天走和晚上走感觉完全不同。不知走了多久,还在半山腰上。
幸好还有学校的灯亮着,虽然微弱,总算是一颗北斗星。黑暗最擅长渲染恐惧,虽是6月,入夜的山仍旧凉飕飕。脚下枯枝不时被踩断,发出啪的一声。受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咕噜咕噜的叫着,在这寂静的时空里显得特别惊悚。薛颖拢了拢衣服,不禁加快了脚步。
“薛颖!”
空气被一个突如其来是声音划破,一束手电光打在薛颖身上。天知道她废了多大的劲才压制住心里的恐惧。
还好,是个活人。
对方越走越近,身影也越来越熟悉。薛颖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确定不是幻觉,真的是尹俊扬。原本因害怕而咚咚乱跳的心脏在平静了几秒后又开始不安分。她低下头,有些慌乱。
他,是来找她的吗?
“走吧,回去了,大家在找你。”
薛颖跟在男子身后亦步亦趋,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你怎么在这儿?”
没人回答。薛颖又问了一次,终于确定尹俊扬不是没听见。清冷的月色下,薛颖望着那个散发出浓浓疏离的背影,怔怔的,心像是被谁的手突然捏住,有丝丝的抽痛,虽然浅的可以忽略,确是存在的。
薛颖只觉得脚下一滑,继而一股钝痛从掌心传来。手掌被折断的树枝生生戳破。
一只劲长的大手向她伸来,薛颖倔强挣脱。
“我自己能走。”
他是恨她的吧?否则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手上的伤钻心似的痛,眼底雾气氤氲。。
男子弯下身来,似乎想说什么。
“小心!”薛颖一把抓住尹俊扬肩头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条蛇拼命扔了出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在市医院。估计睡得太久了,眼前还有些恍惚。薛颖记得她被蛇咬了。那条蛇突然间就出现在尹俊扬的身后,吐着细长的信子,眼看就要朝着他的肩膀咬下去。根本来不及思考,薛颖眼睛一闭,伸手抓住那条蛇就往别处甩。
窗外是夕阳淡淡的光。抬起左手,手心被戳破了,手背被蛇咬了,上面裹着厚厚的纱布,活像个大粽子。薛颖又看了看右手,还好,白白嫩嫩的,又摸了摸脸,再动了动脚,一切正常,应该没中毒吧?
“你醒啦,薛老师?”薛颖认出说话的是那位班主任王老师,“你都睡了两天啦,还好只是皮外伤,好好养养就好了。”
“我怎么在这儿?我同事他们呢?”
“你当时被蛇咬了,昏过去了,是尹先生送你来的。还好那蛇没毒。医生说你是惊吓过度加上走了太久体力不支,所以晕倒了。”王老师一边说一边把薛颖扶起来靠坐着,又递给薛颖一杯水,“你的同事实在等不了了,昨天先走了,托我好好照顾你。”
薛颖才想起,当时上完课他们就应该出发了,这样回家可以休息一晚上刚好赶上周一上班。突然耽误了一天,怎么想都给别人添麻烦了。不过总算有惊无险,那孩子找到了,是自己走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只松鼠,追着松鼠就去了。
“薛老师,你和尹先生是不是认识啊?”说话的人面带狡黠,一脸八卦的神色。
薛颖有些不明所以,含糊答道:“嗯……”
“你不知道当时尹先生多紧张,背着你一路跑下山,汗水把整件衬衣都湿透了……亲自开车把你往医院送……”
是这样吗?可是从见面以来,尹俊扬就从未正眼瞧过她,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天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开口问他:“你为什么在这儿?”
可是,别人并不想理你。
“……所以,如果说你们俩没什么,打死我都不相信。”王老师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谁说中国人没有想象力的?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啊?”薛颖的问题让王老师的幻想戛然而止,说话人很快调整了神色,“我们这所希望小学好像是尹先生捐赠的。他前天刚好来学校,跟学校讨论如何引进优质教育资源。”
“捐赠学校一般不是出钱就好了吗?还要讨论这些?”
“这我也不知道了,可能是确实想帮助这些可怜的孩子吧。你知道,愿意来这儿的人并不多。”
“他人呢?”
王老师终于确定自己想多了:“早上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出去了。”
“那他……”会回来吗?
薛颖还想问,终究止住了话头。什么时候她和他之间只能通过别人才能了解了?现在的他们……好像,连说句话的情分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