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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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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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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柱军行了几日,终于算是离开重庆府辖地,进入了保宁府地界。

    来到大明的这几年内,吕涣真的活动范围始终没有超过黔江县、重庆府这两个地方。即使她曾经两度出征,可是不论大垭口一战还是鸡笼岩一战,都还算是重庆府地界。

    不过四川自古便是铁板一块,不论重庆还是保宁,既然属于川地,风土人情都还差不多,当地居民口音与石柱稍异,但沟通完全无碍。

    眼见官军过境,一路上的百姓们都如同遭了土匪一般将门窗紧闭。一些离行军路线十分近的村庄眼见躲不过,便派出村中老人捧着饭食酒水跪在路边,口中还念叨着“要酒要尽管来取,只是求军爷可怜见,勿要拆屋烧房”之类求饶的话语。

    看着这些百姓恐惧的表情,吕涣真眉头紧锁。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这句话放在明末可不是开玩笑的。在一些百姓的眼中,官军的到来比土匪更加恐怖。

    好在石柱军纪律严明。在秦邦屏的约束下,石柱军所过之处秋毫无犯,那些百姓们见官军不抢掠,也不要他们的东西,一个个跪在路边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说着感谢的话语。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军人能够轻而易举做到的事,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军人身上竟然宛如一种十分高尚的品行,这不禁令吕涣真感慨。

    第二日晌午,石柱军到达保宁府城外驻扎。援辽总兵官陈策与酉阳兵统领冉见龙等早已到此。秦邦屏当即率领麾下众将入中军大帐拜见陈策。

    门口守卫的军士唤秦邦屏一行人进去后,秦邦屏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石柱秦邦屏,拜见陈军门!”

    身后秦邦翰、秦民屏、马祥麟、吕涣真四人也单膝跪地行礼,一时间大帐中充斥着甲片碰撞的声音。

    “你就是石柱宣抚司派来的秦邦屏?远来辛苦了!”

    眼前这个身穿布衣,须发花白,说着广东口音官话的老人便是巡抚衙门定下的援辽总兵官陈策。他虽然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但是身材还算得上壮实,一双眼睛中也闪着矍铄的光芒,确实给人一种老将廉颇的感觉。

    在陈策的身后站着四川都司派来的周敦吉、邓起龙、雷安民等将领,以及酉阳诸将。

    吕涣真知道,眼前的这位老将军陈策,当年跟随过陈璘将军参加过万历援朝之战,并在露梁海战中大败日本战国名将岛津义弘,奠定了援辽胜局;回国后,又参加了二十年前的播州之役,与马千乘、秦良玉并肩作战过。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万历三大征,陈策参加了两场。

    如此战功卓著的老将军,不能安享天伦之乐,却要以六十八岁高龄率军远征辽东苦寒之地,吕涣真不禁在心里感叹大明无人可用。

    但其实怎会无人可用呢?只是腐朽的明廷不能用罢了。

    “邦屏啊,你身后的这些将军们都是?”

    “容末将为陈军门介绍。”秦邦屏抬头道,“这是舍弟秦邦翰、秦民屏,还有末将的外甥,下任石柱宣抚使马祥麟,以及末将未过门的外甥媳妇,红字营统领吕涣真。”

    “好好,诸位都起来说话。”

    陈策丝毫不摆架子,他走到马祥麟跟前,隔着厚厚的铠甲捏了捏马祥麟胳膊上的肌肉。

    “你是马千乘的儿子?”陈策笑道,“好嘛,跟你父亲一个模子,能打!”

    “军门认识末将的父亲?”马祥麟惊讶道。

    “当然认得!平播那年他才二十岁,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

    “你父亲那时候就喜欢披重甲,冲在全军的最前头,我总是怕他被流矢射中倒下,影响军心,结果,嘿!那小子每次一冲锋,叛军的阵型都能被他撕开一道口子。”

    陈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又回到了壮年时候。

    “只可惜啊,千乘也是英雄豪杰,没死在敌人手里,倒是死在了几个太监的诬告下。”

    陈策的回忆,听得马祥麟眼眶有些红了起来。

    “你长得像你父亲,身材也像!”陈策拍拍马祥麟的后背道,“你爹你娘都是英雄,你这次随我援辽,可不能堕了马家的威名哪!”

    “马祥麟为军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跟马祥麟说完话,陈策便走到了吕涣真身边,显然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随着秦邦屏一同进帐的年轻女将军。

    与吕涣真想象中的傲慢不同,陈策温言开口问道:“姑娘就是石柱宣抚司的吕涣真吕小娘子?”

    “回军门话,末将便是吕涣真!”

    “我听说过你!”陈策笑道,“鸡笼岩一战是你亲手击杀的叛军首领肖刚,对吧?”

    “乱军之中,末将侥幸得手而已。”

    吕涣真没料到陈策竟然会知道自己一个女子的名字,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巾帼英雄,和秦良玉将军一样的巾帼英雄!祥麟啊,你母亲给你挑的好媳妇啊!”

    就在陈策夸奖吕涣真时,帐中众将中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冷笑声。

    “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陈策伸手指向帐中的酉阳诸将,“这是酉阳兵统领,酉阳宣抚使冉跃龙的胞弟冉见龙,还有冉跃龙之子冉天胤、冉文光、冉文焕。”

    一提到“酉阳兵”这三个字,一股恨意从吕涣真心底袭来,因为杀害父亲吕重的凶手肖刚,就是原酉阳兵的人。

    刚刚发出冷笑的,便是冉跃龙之弟冉见龙,肖刚还在酉阳当把总的时候,冉见龙便是肖刚的上司,与他很是熟识。

    “肖刚也是多年的老军伍了,岂会被一乡野女子所败?”冉见龙嘲讽道,“想必这侥幸之语,是名副其实了。”

    吕涣真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她看向冉见龙,却发现冉见龙也丝毫不畏惧地盯着她。吕涣真想要反驳,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了,与上官起冲突,对自己一个小小千总来说可不是好事。

    “冉将军所言不虚。”令吕涣真意外的是,马祥麟竟然开口为自己出头,“不过在下听说,肖刚叛出酉阳境内,可是酉阳宣抚司衙门围剿不力所致,如此说来,酉阳众将,便连这乡野女子都不如了?”

    “你!”冉见龙恼羞成怒,刚要反驳,却被旁边的冉天胤拉住了。

    “二叔,你消消气。”冉天胤低声道,“那马祥麟可是日后的石柱宣抚使呢。”

    马祥麟十六岁的年纪令帐中众将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他其实是帐中除了陈策以外品级最高的武官,冉见龙只是酉阳宣抚使冉跃龙的弟弟,一个署授的副指挥使而已,马祥麟可是未来的石柱宣抚使,论品级比冉见龙要高。

    “冉将军,你刻意挖苦吕统领,用意为何?”陈策严肃地问道,“我等合兵一处,是要出川援辽,不是让你去跟人家算旧账的!再说了,肖刚本就是叛匪,就算是你原来的部下,也是叛匪,人人得而诛之!”

    陈策一通训斥,冉见龙也只好闭上了嘴。

    “马祥麟少将军也要知礼!汝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勿要顶撞尊长!”

    “马祥麟知道了。”

    各打五十大板后,陈策终于回到正座,开始主持议事。

    这次川兵援辽的总兵力,去掉秦良玉第二批的两千五百人,总共是陈策标营一千人,石柱兵三千五百人,酉阳兵四千人,共八千五百人,皆是披甲精锐。

    不出四川巡抚崔有申所料,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果然没有派一兵一卒援辽,只是给了些钱粮了事。

    另外,钱粮方面,军队的开拨银是已经到位了,即日便可发放,保证军士们的士气无忧。粮草的供应方式则是大军行进到哪个省份,便由哪个省份供给粮草。四川巡抚衙门运来的粮刚好够大军走到汉中的,因此要提前派人到汉中,与当地协商好粮草供应的问题,大军也不能再保宁耽搁太久,必须尽快出发。

    关于行军路线,大军将从保宁出发往北进入陕西,再由陕西经过山西、河北等地,最终到达京师。

    众将都明白,这是一段路线极长的行军,大军至少要走上两三个月才能到达京师,而从京师到辽东则又是一段路程。这一路上,光是处理军士们吃喝拉撒的问题就已经是不小的挑战了,更别提要与东奴鞑子进行战斗了。

    不过好在陈策一辈子的军旅生涯为他积累了大量的行军经验,处理这些问题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大帐议事,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各种章程向诸位将领念了一遍,又申明了军规,将一切大小事务都预先安排了下去。

    吕涣真心中暗喜,这行军路上跟着陈策,自己又能学到不少东西了。

    命泰昌元年十一月初四,援辽大军开拔,经过十几日的行军,大军离开了保宁府辖地,进入了汉中地界。

    一旦出川,这支队伍就不再分什么石柱军、酉阳军了,他们都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川军。在陈策的率领下,这支川军所到之处算不上是秋毫无犯,但也只是出了些小偷小摸的事儿,地方官府打个掩护就过去了。

    一路上,吕涣真算是领略了不少地方的风土民情。陕西的民俗与四川完全不同,当地百姓与川军之间只能用蹩脚的官话沟通。此时陕西不少府县都在闹旱灾,因此对川军能够供应的粮草也十分有限。陈策一开始大为光火,后来了解到陕西灾情之后,也就只能长叹着接受了陕西巡抚衙门提供的紧巴巴的粮草,全军饿着肚子行军,闹出了不少怨言。

    终于到了山西境内,情况要改善些了。山西并没有陕西那样多的灾县,年成还算不错,太原总兵与陈策有旧,为他在宣大总督那里说了不少好话,川军的军粮这才又富余起来。

    到了山西之后,吕涣真的心情大好,她的前世郝新月就是山西榆次人,如今回到这片自己熟悉的土地上,不禁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在行军途中不断观察着山西本地的地貌,当她看见千百年来始终矗立着的吕梁山,听见路过的百姓说着自己熟悉的晋语时,不禁落了眼泪。

    明泰昌元年十二月廿九,川军到达太原府,并在太原城外扎营修整,准备过年。山西人好吃面食,因此在给川军的军粮中有不少面粉。火头军们便用这些面粉包了饺子,给将士们过除夕吃。

    红字营鸟铳手们是川军唯一的火器部队。除夕晚上,她们拿出鸟铳,不装铅子地向天空开了几铳。在这代替了爆竹的鸟铳声中,吕涣真在前世的家乡山西吃着军中粗制滥造的饺子,大明泰昌元年便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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