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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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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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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仪姐,浙军来人了!”

    那几个浙军士兵已经被打得起不来了,张凤仪一抬头,只见浙军大营中出来一百多个军士,个个赤手空拳,杀气腾腾地朝着张凤仪这边跑来。

    “你们要做啥子!”张凤仪尽可能地用官话的腔调喊道,“是他们的手上先不干净的!”

    “别喊了,凤仪姐,他们听不懂的!”旁边一个军士劝道。

    “明明是我有理,凭什么要跑!”张凤仪倔脾气上来了,“他们要讲理,我就跟她们讲理,她们不讲理,我就弄他们!”

    “小清!你快回去叫人,我们在这里跟着凤仪姐撑场子!”

    那个叫小清的军士不敢耽搁,赶紧跑回红字营中,她刚跑进营门,就撞见了巡视军营的吕涣真和何三妹一行。

    “小娘子!”小清上去抓住吕涣真的手叫道,“凤仪姐她们跟一百多个浙军打起来了!”

    “一百多个?”吕涣真差点惊掉了下巴,心想这张凤仪不过十几号人出去,怎能惹出如此大的事端来。

    “是械斗?还是”

    “不是械斗,就是赤手空拳!有几个浙军对凤仪姐手上不干净,被我们揍了,谁成想他们回去叫了一百多个人出来报仇!”小清急道,“快去吧小娘子,不然凤仪姐就要被打死了!”

    听见不是械斗,吕涣真稍稍松了口气,不过这一百多人的聚众斗殴也绝对不是小事。她当机立断,叫上了甲队其余的三十几个军士,往现场跑去。

    吕涣真原以为,若是口角之争,张凤仪一帮人应当和浙军对峙一番再动手,谁知赶到现场以后,张凤仪一帮人已经和浙军打作一团,场面极其混乱。

    “姑奶奶打死你们!”张凤仪显然是动真格了,在浙军人堆中左冲右突。那一百多个浙军显然也不是都来打架的。见对手只是十几个女子,这些浙军有的在后面看热闹、拍手叫好,有的在前头跟张凤仪一帮人打群架。

    张凤仪再勇猛也毕竟是个女子,对方又人多势众,不一会她就被几个浙军军士擒了下来,吕涣真赶到时,清楚地看见有人趁乱在张凤仪身上揩油乱摸。

    “这帮浙军,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本来还想先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的吕涣真,看到这一幕直接气血上涌,对着浙军大吼道:“你们在干什么,找死吗!”

    吕涣真带来的甲队全都是张凤仪手下的兵,一见张凤仪受辱,她们哪能按捺得住怒火。吕涣真一吼,她们便全部冲了上去,这一场群架的规模再度扩大了,变得更加混乱。

    本来是来平息事态的,结果场面反而恶化了,吕涣真顾不得多想,也加入了战团。她在大学时有一位退伍兵同学曾经说过,军中打架和社会上不一样,军中谁打赢谁有理,因为打赢说明兵练得好,首长脸上有光,便会偏袒几分。

    此时场面混乱,分不清谁对谁错,不管结果如何,打赢架总是对的!

    这场大规模的斗殴被川军营中的望楼看得清清楚楚,望楼上的石柱军军士大喊道:“红字营跟浙军打起来了!”

    一帮石柱军军士们跑到了营门口观看,顿时骂声四起。

    “这帮浙军连女的都打?”

    “麻卖皮!欺负到咱们川军头上了?”

    一时间营门口聚集了一百多个石柱军军士,骂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难听。

    “我日你仙人板板!女的都打!”

    “兄弟伙,我们弄他?”

    “弄他噻?”

    “弄死这帮龟儿子!”

    “弄?”

    “弄!”

    “雄起!”

    一百多个如狼似虎的川中健儿们冲出营门,咆哮着加入了斗殴。这些男兵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职业士兵,自幼在川东的群山中长大,有的是一身力气,下手也更重。随着他们的加入,这场斗殴的性质也发生了变化——男兵们互殴起来,真的有打死人的可能性。

    终究是何三妹老成持重,她见营外斗殴愈加激烈,生怕出事。赶紧招呼李凤娘和沈玉奴,命令乙队、丙队穿戴上甲胄,手持长枪、鸟铳来压场子。

    “快!鸣铳示警!叫他们别打了!”何三妹命令道。

    红字营这边刚响了几声鸟铳,浙军那边却也响起鸟铳声来。原来是浙军佐击雷见龙也带着两个鸟铳队来压场子了。几声鸟铳响起,斗殴着的川军和浙军渐渐散开,而红字营的乙队和丙队却与浙军鸟铳手如两军对垒般对峙着。

    “你们这帮女兵,带着长枪和鸟铳来,是打算造反吗?”雷见龙仗着官职更高,便先声夺人道,“鸟铳,瞄准!”

    浙军黑洞洞的鸟铳本来指着天上,现在却齐刷刷落了下来指着乙队和丙队,一股恐惧和紧张在红字营军士们心中拔地而起。

    “鸟铳对着自己人!?”身为丙队管队的沈玉奴没想到浙军竟然真的会把鸟铳对着自己。她的脾气再好,也毕竟是个军人,于是一怒之下也下令道:“丙队!瞄准!”

    雷见龙见红字营非但不服软,还态度如此强硬,心中又惊又气,语气更加严厉了:“放下鸟铳,否则以反贼论处,就地击毙!”

    “别动手!都别动手!”眼见事情要闹大,吕涣真赶紧跑到两军中间,张开双臂挥舞道。

    “红字营!收鸟铳!”

    见吕涣真下了令,丙队军士们才不情不愿地收起了鸟铳,紧张的情势有所缓解。

    “在下是红字营统领吕涣真。”吕涣真遥遥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我是浙军正兵营佐击雷见龙!”看见红字营已经收起鸟铳,雷见龙也挥挥手让军士们将鸟铳口抬起来。

    “雷大人,在下建议双方不要动武,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吕涣真冷静地劝解道,“川浙兵日后将要共赴辽东,理应为同袍才是,何必为口角之争伤了和气?”

    “哼,妇人之见!”雷见龙不屑一顾地说道,“你把我浙军伤了这么些弟兄,现在想用言语糊弄过去?今日你不给我浙军一个说法,咱们没完!”

    “你们浙军手上先不干净的,凭什么诬赖我们!”张凤仪怒气冲冲地说道。她的脸上也被浙军打得挂了彩。

    “凤仪,你先别说话!”吕涣真回头道。

    “雷大人,你说浙军弟兄被我们伤了这么些,我川军红字营姐妹们不也有好些受伤的吗?”

    “再说了,男兵打女兵,还被打伤这么些,传扬出去,怕是对浙军的名声不好吧?”

    “你!”雷见龙气得满脸通红,就要发作。

    “雷见龙!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苍老而雄浑的声音响起。从浙军大营中,一位老将军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走到了两军中间。这名将军身穿精致的仿宋山文甲,头戴凤翅盔,一看便知道等级不小,吕涣真猜想这便是浙军统领,自己一直渴望见到的副总兵戚金了。

    “戚将军!”雷见龙慌忙拜倒在地,吕涣真见状也赶紧跪地行礼,口称戚将军。

    “戚将军,这些川兵无故殴打”雷见龙起身就要告状。

    “什么无故殴打!被一群女兵打成这样还有脸说!”戚金怒道,“真是丢尽了浙军的脸面!”

    言罢,戚金又转身对吕涣真说道:“小娘子,我浙军军纪不严,冒犯了川军女兵,戚金为此向川军道歉。”

    眼前的这位戚家军后人竟态度如此谦逊,这使得吕涣真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连忙说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谁是谁非还不清楚,老将军不必”

    “哼,我自己的兵,什么模样我心里清楚。”戚金摇头道,“成军不久,纪律不严,难怪会犯下此大错。”

    对面的红字营乙队和丙队,依旧保持着严谨的队形站立着。戚金仔细端详了一遍,口中感叹道:“女子成军,亦能如此严整,小娘子练兵得法呀。”

    “老将军谬赞了。”吕涣真谦虚道,“在下练兵的方法,都是跟戚继光将军学来的。”

    听见“戚继光”三个字,戚金眼睛一亮,惊疑地看着吕涣真。

    “你是如何从戚帅那里学的?”

    “卑职读过戚帅所著的《纪效新书》,仅凭这一本书,便将红字营练成军了。”

    作为戚家军的余脉,戚金自诩尽得戚继光兵法,恢复曾经戚家军的荣光是戚金一辈子的追求。然而在浙江,文武倾轧,互相掣肘,戚金始终没有机会一展胸中所学。终于,花甲之年,他有机会招募一支自己的军队援辽,可是他虽然按照戚继光所传兵法训练这支浙军,却因为军饷不济、训练时间太短等缘故,即使战斗力比普通明军要高不少,离当年的戚家军却相去甚远。

    反倒是这个吕涣真,在石柱宣抚司有军饷、有粮草、有时间,仅仅是靠着一本《纪效新书》,便将红字营编练成军了,反倒比戚金的浙军更像戚家军。

    戚金走近乙队和丙队,仔细观察着这支不同寻常的女兵队伍。她们身穿棉甲,头戴藤盔,手持白杆枪,倒是十分典型的川军装束。可是再看这些鸟铳手们,手持与浙军一样的制式鸟铳,又是融合了些许浙军的味道。

    戚金又仔细看了看这些鸟铳手们的弹药包,却发现其中竟然装着纸质定装药,他从一个鸟铳手弹药包里拿出一枚定装药,十分震惊地放在手里端详着。

    “这个定装药,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前些日子,朝廷礼部的徐光启徐大人来营中教给在下的。”吕涣真如实回答道。

    可惜戚金并不认识什么礼部的徐大人,他只知道这种定装药是戚继光当年在戚家军使用过的,戚金还以为除了自己,天下不会有这种巧思知道如何使用定装弹呢。

    这个小姑娘是个奇才!戚金得出了和徐光启、毕懋康一样的结论。他活了六十多岁,才积累下来的这些军事经验,这个年轻女子却仿佛天生就懂得一般。戚金有些嫉妒,但嫉妒之外,更多的是喜爱,是戚继光将军的兵法后继有人的喜悦。

    “敢问小娘子姓甚名谁,芳龄几何!”戚金抱拳道。

    “卑职不敢受将军礼!”吕涣真诚惶诚恐地半跪抱拳道,“卑职姓吕,名涣真,是四川重庆府黔江县人氏,万历三十二年生人,今年十七了。”

    “十七,十七”戚金喃喃着,仿佛想到了自己十七那年追随戚继光杀敌的青葱岁月。

    “十七岁,便能练出如此精兵,吕涣真,你真乃奇女子也。”

    戚金走到两军中间,大声宣布道:“今日之事纯属口角相争,你们速速散去吧,我不处罚谁,有受伤的,自己回营找郎中看去!”

    浙兵们见戚金发话,川军这里见戚金已经向吕涣真道歉了,便都各自散去,一场本会流血的冲突,就这样被化为了无形。

    “吕小娘子,你确知戚继光将军兵法,然而你所知的,并不是全部,我帐中还有戚继光将军所著的其它兵书,你可愿随我回帐中一看?”

    “卑职愿意!”吕涣真大喜过望,拜倒在地。能得到真正戚将军后人的指点,实在是她求之不得的荣耀。

    “行,你跟紧我些。”戚金笑道,“刚刚那场斗殴,我营中将士都认得你了,你行走在浙军营中,可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作者题外话】:关于本文中石柱军与浙军的这场斗殴,史书上是有所记载的。

    《三朝辽实录》记载:四川石柱司女官秦良玉率兵三千援辽,所过无犯,至通州,偶与浙军相触格斗,地方官谕解,旋止。

    薛凤翔的《推广要务以备采择疏》记载:情节起于片言之争,遂成大斗之隙。两兵杀伤未己也,而毙及民命矣。混抢行李未己也,而折及民房矣。炮声与喊声齐鸣几至天地动摇,城砖与瓦屋皆震。

    历史上石柱军与浙军的这次械斗影响很坏,甚至惊动了天启皇帝朱由校。这里吕涣真的出现使得这场械斗被化解,也算是她所改变的历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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