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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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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浑河血战——壮士出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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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黄台吉率领正白旗骑兵伏击辽军时,努尔哈赤对川军的进攻一刻也没有停止。

    在最初代善的两次强攻都受挫之后,狡猾的努尔哈赤马上调整了战术,对川军的进攻由强攻变成袭扰。正黄旗、镶黄旗、镶白旗、正蓝旗轮番对川军进行进攻,然而八旗只是将楯车推到距离川军阵型五十步的壕沟前便停下,一面填壕一面用弓箭对川军阵型进行抛射。

    川军自然也不含糊,用弩箭和鸟铳回击,双方各有损伤。战至傍晚,那条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壕沟已经渐渐被填平了。更糟糕的是,川军从上午战至傍晚,几乎没有时间休息,将士们已经疲劳到了极点。红字营的鸟铳已经炸膛了好几杆,川军有不少弩手们,也肌肉酸痛地连弩都拉不动了。

    就在此时,袁殊过桥来到川军阵中,带来了援军溃逃的消息,周敦吉得到此消息后,神情难看地沉默了好半天

    “把冉家和秦家兄弟,还有那个马祥麟都叫来,议事。”周敦吉良久才给出这一道命令。他必须赶紧在八旗发动下一波进攻前召集将领议事。他明白,再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八旗便会换一旗兵马,继续对川军进行袭扰。

    川军像一头虚弱的老虎,正在缓缓地失血。

    杨锋、袁殊这几个塘骑很快便把命令传到,冉见龙、冉天胤、冉文焕,还有秦邦屏、秦邦翰、秦民屏、马祥麟都来到了周敦吉跟前。

    “事出紧急,我不多废话了。”周敦吉言简意赅地说道,“辽阳来的援军,被鞑子打散了,咱们不会再有援军了。”

    众将一片哗然,冉天胤甚至忍不住当着周敦吉的面大声咒骂起辽军来。

    “好啊,能置七千多条友军的性命于不顾。”秦邦屏也气得发抖,“好!好啊!好辽军啊!”

    “事已至此,咒骂无益。”周敦吉倒还算得上冷静,“咱们得马上议个撤军的法子,撤到桥南与陈军门合兵一处,恐怕还能有回到辽阳的可能。”

    “那还用议什么法子,咱们直接走浑河桥撤回南岸不就行了?”冉天胤没好气地说道。

    “壕沟已经填平了,鞑子骑兵畅通无阻,咱们若是一股脑地掉头撤退,肯定马上会遭到鞑子骑兵的突袭。”秦邦屏反对道,“到那时候,阵型没了,军士们乱哄哄挤在一起往南岸撤,鞑子骑兵跟上来就是屠杀!”

    “秦都司说的没错。本军门的担忧便是如此。”周敦吉叹气道,“也就是说,想要撤回浑河南岸必须要有人留下来做弃子,挡住鞑子的追击。”

    场面顿时陷入了沉寂,秦邦屏和冉见龙都清楚周敦吉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在场几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说话。

    冉见龙张了好几次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都憋了回去。

    秦邦屏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后,又看向外甥马祥麟,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秦邦屏这才站起身,对周敦吉拱手道:

    “周军门,石柱军愿留下阻击鞑子!”

    还没等周敦吉回答什么,对面的冉见龙却泪流满面地站了起来抱住秦邦屏道:“老秦!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必死的决心已下,秦邦屏反而淡然地笑了笑,“我们的尸骨怕是回不去石柱了,麻烦你转告我那妹妹,为我们虎字营和红字营的将士们遥祭好了。”

    “你们你们都是英雄!”冉见龙泣不成声道,“我之前对你们石柱军还有偏见,今日方才明白,你们秦氏三兄弟都是好样的,马公子也是少年英雄,那吕涣真姑娘是我过去错怪了她,她也是巾帼英雄!”

    “我对不起你们,所有酉阳军将士们都欠你们一条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冉见龙身后的两个小辈,冉天胤和冉文焕也落下了眼泪。即使往日里酉阳军对石柱军再有成见,见对方愿意为自己而牺牲生命之时,也不由自主地感动了起来。

    更何况两军已相处多日。在四川的时候还分什么石柱军酉阳军,出了四川他们便都是川军,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两军不少将士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满怀信心地来到辽东大地,如今却面临着这样生离死别的时刻。

    “秦邦屏,你们石柱军将士们都是好样的。”周敦吉也握住秦邦屏的手说道,“我也不走了,留在北岸,和你们石柱军一道殉国便是!”

    在川军计划撤军的这段时间里,沈阳城内,大汉奸李永芳正对一班明军俘虏指指点点。

    “你们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李永芳用汉语怒叱道,“那朱家朝廷有什么好?就让你们这么念念不忘?你们可别提什么皇上皇上的了,咱就说军饷,你们哥几个,今年领过军饷没!”

    这二十几个明军俘虏是明军沈阳守军的炮手,他们的身上有着沈阳城中大炮的操作技巧。是八旗军的重点劝降对向。

    李永芳在投降后金前一直在明边军中任职,大明军队中的种种弊端他太清楚了。一提到军饷的事,这些明军炮手们果然都抬起了头,面面相觑。

    “你们不说话我也知道,肯定是今年拖了一年的饷不发,是也不是?”

    说着,李永芳叫二十多个丫鬟,每人捧着一盘沉甸甸地银子走到了明军炮手的跟前,这些炮手们一时眼花缭乱,不知道是该看这些娇媚的丫鬟,还是看这一坨坨的银子。

    “这每一盘银子,都够你们好几年的军饷了吧?”李永芳得意地说道,“只要你们答应为大金大汗效力,银子都是你们的,捧银子的姑娘你们带回去做老婆!有老婆的拿回去做小妾!”

    如此有诱惑力的条件一给出来,明军俘虏们便开始交头接耳,不一会儿,终于有个胆大的俘虏开口道:“大人,小的们若是给汗王效力,会不会变成那包”

    “你说的是包衣奴才?”李永芳笑道,“怎么会是包衣奴才呢?各位都是有吃饭的本领在身的,大汗怎么会叫你们当包衣奴才?我看你们最少是个旗人身份!”

    接着,李永芳又现身说法道:“你看看我,从铁岭那会儿便投了大汗,我不也是汉人么?现在多好,娶了大汗的孙女做老婆,我还要叫大汗爷爷呢!”

    “给朱家当兵,顶天了就是个臭丘八,给大汗当兵,那就是人上人!跟着大汗,抢钱抢粮抢娘们儿去呀!”

    这名明军俘虏的心终于被打动了,他第一个跪在了地上,表示愿意投降。有了这个带头的,明军炮手们纷纷跪倒在地,从明军炮手的身份变成了八旗炮手。

    “不错不错,都是聪明的脑瓜子。”李永芳对这一结果十分满意,“现在沈阳城外就有一支明军阴魂不散,你们新投大汗,正好能够好好表现一番,讨几个赏银回来。”

    大明,我要向你告别了。吕涣真在心中默念道。

    接到了援军溃散的消息,以及石柱军留下断后掩护酉阳军撤离的消息后,吕涣真明白,和这个世界诀别的时刻来了。

    接到这个绝命的军令后,疲劳地红字营姑娘们大多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凤仪,你怎么样?”吕涣真一屁股坐在了张凤仪的身边问道,“害怕不?”

    “害怕。”一向脾气火爆的张凤仪,在真正面对死亡时,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恐惧。

    “但是很高兴,起码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张凤仪看着吕涣真,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

    “遇见了吕姐姐,遇见了红字营,都是难以舍弃的回忆。待会儿到了孟婆那里,她的那碗汤我还真不想喝呢。”

    吕涣真也被张凤仪的话语逗笑了,两个十七岁的姑娘眼里噙着泪,痛快地笑了出来。

    “好姐妹,好姐妹”吕涣真笑着笑着便有些更咽。

    “你知道三百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吗?”

    “吕姐姐说什么胡话呢。”张凤仪笑骂道,“要是想看三百年后是什么样,投个胎不就知道了。”

    “真儿姐。”马祥麟走到了吕涣真身边,说话的嗓音有些沙哑。

    张凤仪一见马祥麟来了,便略施一礼,知趣地走到一旁了。

    “哎。”吕涣真十分温柔地答应了一声。

    “你跟着酉阳兵一道撤走吧,这里实在”

    “我不会走的,我要跟红字营姐妹待在一块。”吕涣真坚定地回答道。

    “况且,咱们俩是定了亲的,我不会丢下我的夫君跟鞑子战斗,一个人去当逃兵。”

    “你你叫我什么?”马祥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叫你夫君啊。”吕涣真莞尔一笑,“怎么,都是将死之人了,还害羞这个?”

    马祥麟的眼中滑下来两滴清泪,他紧紧地将吕涣真抱在怀里,做着最后的诀别。

    “真儿姐,咱俩下辈子还投胎到石柱吧。”马祥麟在吕涣真耳边说道,“种十几亩田,生四五个胖娃娃”

    决战前的这一点时间里,战友们都在互相道别着,约好下辈子投胎的地方。杨锋也来到了红字营这边,抱住了沈玉奴和沈猫儿。说好了下辈子要真真正正地做一家人。

    “小猫猫,你可要晚些投胎呀。”杨锋在生离死别之际也不忘调侃道,“下辈子等到我和你娘成亲以后再投胎到我们家,晓得不?”

    “石柱军,列阵!”酉阳军已经集结完毕,开始过桥。于是秦邦屏下达了集结的命令,石柱军将单独结阵面对八旗的冲击,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见川军要撤,正黄旗果然逼了上来,令众人吃惊的是,正黄旗走到离石柱军两百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从后方搬出了十几门佛郎机炮对准了石柱军的阵型。

    “佛郎机炮?真是令人讨厌的死法呀。”吕涣真心道,“看来是留不下来一具囫囵尸体了。”

    看见八旗军摆出了大炮,石柱军并没有多惊讶——他们早就做好了战死的觉悟,死法已经无关紧要了。

    当着石柱军的面,刚刚归降的炮手们不紧不慢着装填着大炮,石柱军就这样岿然不动地矗立在原地,坦然迎接着即将到来的炮火。

    这时,红字营这边的一个女声响起:“太阳出来哟喂”

    虎字营的男兵们立刻响应道:“喜洋洋咯哟喂!”

    “挑起扁担哟嘿,哟嘿,上山岗咯!”

    “上山岗咯——”吕涣真也大声地唱了起来,临死前的最后一丝恐惧,也在这温暖的重庆民歌中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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