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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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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难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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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阳至旅顺一线陷落后,辽东百姓们无论走陆路还是海路,都归国无门,不愿意沦为后金奴隶的纷纷离乡流亡,可是却不知要往何处去。

    这个时候,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在混乱的辽东大地上传播开来:“到镇江去!镇江官军不仅不杀人,还施粥赈济。”

    换在平时,辽东百姓们是万万不可能相信这种传言的。辽东百姓们已经被大明官府折磨得敏感而多疑了。万历援朝之役和高淮乱辽已经令辽东百姓们对大明王朝不抱任何好感。若不是后金屠杀奴役辽民,这些辽民们恐怕都要投奔到后金帐下做顺民了。

    相比大明朝廷,后金鞑子在辽民们的心中显然是更可怕的存在。朝廷好歹只是盘剥压榨,不会直接挥起屠刀害人性命;这些鞑子可是要命得紧,到处烧杀掳掠,不讲任何道理。大明官府的通知下辽民们至少能够苟活,被鞑子抓去就只有劳作到死的命了。

    因此,“去镇江”成为了辽东百姓心中的一个念想,他们拼了命的往东边跑,往朝鲜边境跑,以求能得到庇护很赈济。

    江济财和丁发带着手下的乡亲们算是运气极好的一支流民了。大部分往镇江逃窜的流民们都被后金的小股部队截获俘虏,等待他们的是奴隶的命运。而江济财和丁发则为了不被鞑子发现改变了策略,他们昼伏夜出,一到白天就寻个隐蔽之所让乡亲们躲起来休息,夜里赶路。

    夜间行路的速度虽然慢,却不会遭遇鞑子的骑兵。江丁二人带着乡亲历经十几天的旅途,终于离镇江不远了。

    丁发救下的那个伤兵,此时虽然仍未痊愈,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一度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处于伤口感染的危险边缘。流民中没有郎中,只能按照乡里的土方子,采些草药捣碎了给这伤兵用上。还好这伤兵年轻,又体格健壮,这才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即将到达镇江堡时,伤兵已经能够下地自己赶路了。他自述名叫张小武,是四川都司张神武麾下标营的一名什长,也是张神武认下的义子,张神武本来是将张小武做为一名年轻军官大力培养的,张神武坚持孤军驰援辽阳后,所部全部在辽阳城外被八旗歼灭,只有张小武一人重伤被丁发救下幸存。

    张小武高烧退去后,询问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在往何处去?

    “镇江。”丁发回答道,“听说有白杆兵在镇江守着,能保我们吃顿饱饭。”

    张小武是四川永宁人,当然不知道镇江在哪,一问才知道是在朝鲜边境,这可让他大吃了一惊,从手推车上就要挣扎着爬起来。

    “舍下大明重镇辽阳不救,却往那边陲小堡去,这是做逃兵!我我要去救辽阳。”

    “我说恩人,咱们就别说这些大话了吧。”丁发无奈地看着这不满二十岁的小恩人。虽说张神武救了丁发的命,但丁发今年三十出头了,看十八岁的张小武便如同看小毛孩子一般。

    “辽阳已经被鞑子攻下了,袁经略也殉国了,你还去救什么辽阳?”

    “义父义父还曝尸辽阳城下,我至少要去收敛”

    “你说要去收敛,鞑子就让吗?”江济财看不过眼,顶了张小武一嘴,“我说小军爷,就算你神勇无双,一个人能打一百个,那辽阳城外可是有三四万鞑子呢,你能打几个一百个”

    “别说是收敛你义父的尸体了,恐怕到时候你自己的尸体都没有人收敛,扔在荒郊野外让老鸦啃呢!”

    “哎呀不至于不至于。”丁发打圆场道,“张神武将军忠勇无双,肯定会有义民收敛他的尸体的。”

    张小武一言不发,默默地背过身去掉了几滴眼泪。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小武的身体一天天地好了起来,能够下地走路,甚至帮忙推车做活了。他是被丁发江济财这伙流民救的,虽然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谢字,平时帮乡亲们干活却卖力得很。江丁二人看得出来,他是在用实际行动答谢乡亲们。

    相处近半个月日子,这些成年男子待在一块,一来二去也都熟络了。距离镇江堡大概只有两三天的路程时,丁发和江济财二人好奇地问张小武:白杆兵到底是一支怎样的官军。

    四川本地人的张小武当然知道石柱白杆兵的名号,他解释道:白杆兵是因为手上拿的长枪枪杆是用白蜡杆制成的,因此得名号白杆兵。

    “秦宣抚手下的白杆兵确实是秋毫无犯。”张小武说道,“如果在镇江的真的是秦将军手下的白杆兵,各位大可不必担心财物遭劫。”

    张小武的这一番话,算是安了众乡亲们的心。他们继续往镇江方向赶路,两天后,总算是到达了镇江堡外围。

    距离镇江四五里处时,一小股骑兵向流民队伍奔来,流民们起了些骚动,江济财和丁发安慰乡亲们不要慌乱,眼前的骑兵没留辫子,应当是官军的人。

    “你们也是流民?”打头说话的骑兵是塘骑队管队袁殊,“一共多少人,从哪里来?”

    听着袁殊官话中久违的四川口音,张小武激动地挤到了流民队伍的最前面,兴奋地问道:“阁下可是秦宣抚手下的石柱军!”

    “你怎知道?”袁殊睁大了眼睛,知道“白杆兵”的百姓大有人在,知道“石柱军”名字却很少,更何况还报出了“秦宣抚”的名号。

    “我也是川军!我是四川都司张神武将军标营什长张小武!”说着张小武解下腰牌,递给了袁殊。

    “原来是张神武将军的部下!”袁殊翻身下马。“张将军现在何处?”

    袁殊心中一阵欣喜,镇江可战之兵太少,任何能够作战的力量都是需要的,更别说是同样来自四川的川军了。若是能有张神武的标营支援,镇江堡的守备力量将大大增加。

    “标营标营没了。”张小武更咽道,“张神武将军带我们标营四百人去救辽阳,在辽阳城外遇见鞑子大军,尽数殉国了。只留我一人苟活。”

    袁殊眼中刚刚闪烁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辽事糜烂至此,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已经献出了生命。秦邦屏、秦邦翰将军,还有自己曾经的老上司杨锋,都已经将鲜血洒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兄台莫要说什么苟活的话。”袁殊拍了拍张小武的肩膀,“留着性命也好,日后好杀鞑子报仇。张神武将军和标营弟兄为国而死,都是好样的。”

    “敢请兄弟行个方便。”张小武指着自己身后的流民们说道,“我的性命是被这些乡亲们所救,我与他们相处半月,他们绝非刁民,还望贵军收容。”

    “这个好说。”袁殊点头道,“随我来便是。”

    见官军们愿意收留自己,乡亲们的面上纷纷露出了喜色。江济财、丁发二人感激地看了张小武一眼。

    袁殊领着流民们往镇江堡南门去。江济财等人不是第一批来到镇江的流民,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三四百的流民闻风逃到了镇江堡,为了安置流民,吕涣真特意在南门外划了一块地用以安置流民。

    江济财看着这简易的难民营,只感觉与以前见过的难民营截然不同。以往各地的难民营往往是脏乱臭的代名词,这个难民营却被规划的整整齐齐,用石灰画的网格将难民营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方便管理,一条排水渠也被挖了出来,防止难民营雨天积水。营中还挖设了一条简易的行军厕所,随地大小便是被严格禁止的。

    负责管理难民营的是沈猫儿的鸟铳队和昌献奇的水兵——新军军营已经全权交给张凤仪处理了。沈猫儿坚决贯彻了吕涣真制定的难民营规矩,将这里经营得丝毫不乱。除了对难民进行管理之外,沈猫儿的另一个职责就是甄别难民中可能混入的奸细,为此她又用出了掺沙子的手段。

    江济财丁发的流民队伍可不小,足足有二百多人。沈猫儿将他们聚在一起,宣讲了营中规矩后,用石灰画出网格,令流民们分成几波在网格中搭建窝棚居住,还令他们在入住之前,去鸭绿江边尽量将身子清洗干净——进难民营还要先洗澡,这对江济财来说还是闻所未闻的。

    窝棚搭建好后,难民们又排好队,接受一个郎中模样人的检查。这郎中是吕涣真在镇江堡中寻来的本地郎中,为了防止难民中有传染病,因此安排他给每一个难民进行检查。

    入夜之前,还有军士点燃艾草,将难民营从里到外熏了一遍,同样是吕涣真布置下去的防疫措施。

    “哎,没想到进个难民营规矩还挺多。”晚上,丁发对江济财吐槽道,“又是洗澡,又是看郎中,拉屎撒尿还得去一个地方。”

    “这不正显得人家高明有手段嘛。”江济财回答道,“要不然怎么区区一个女子也能跟鞑子打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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