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雨季很慢,很长。
久的时候,淅淅沥沥一天不见光影,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灰沉沉的天空下,像是被一个不透光的罩子盖住了生机,只剩雨声缠绵。
“啪。”
青灰色火焰跃起,成为这雨城里唯一的一抹亮光。
却也压抑。
和周围的暗色调对比明显,那只捏着烟的手白的像青瓷内里最亮的那块,手指很长,指甲修的整洁,他把烟嘴送去口中,动作慵懒的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贵公爵。
“嗯。”
第一口烟呛人,他声色上都染了烟的沙哑,朝着电话那头淡淡道,“放心,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吴锦。”
那边又啜泣着说了些什么,季随却是没兴致听了。
他单方面宣布通话结束,手机扔进口袋里。
脑海中一张脸庞渐渐清晰。
女孩儿鹅蛋脸,不像是东方人传统的大气长相,她的脸颇有些精致,五官浓烈而深邃,桃花眼。
之所以注意到她的眼,是在她将哭未哭的时候。
一双眼睛边缘红的让人心疼,她皮肤雪白,更衬得那一小片泅出来的红色软弱可欺。只是再看那眼中的神色,却和软弱扯不上一丁点儿关系。
季随见过仲夏夜的热烈似火,也见过高山寒潭寒封的凉意。这两种温度骤然相反,却在她的眼底彼此交融,勾出一抹他从未企及过的浓墨重彩。
像是石头夹缝里顽强疯长的玫瑰,倔强而不惧风雨。
她穿一身茶歇风长裙,暗色的底,肆意生长的蔷薇花平铺在裙面,贴身的,衬出少女姣好的曲线。
她说,“我没有。”
三个字,是在和全世界作对。
季随笑了笑,眼底映着微弱的星火。
他捻灭烟蒂,抬头。
然后发现了寒寂雨夜里唯一的一抹色彩。
蔷薇花被雨打湿了傲气生长的念头,蔫嗒嗒地躲在带刺的藤蔓身后。
鬼使神差的,他朝着蔷薇花走过去。
那里是新校区启用后日益荒废的实验楼,侧楼楼梯的一片墙上,爬满了生机勃勃的爬山虎,在雨水冲刷下透亮青翠。
“打扰。”
他一手抄兜,笑意浮在眼底,“借个火。”
“轰隆”
少有地划过一道闪电,劈在天的另一边。
现在是凌晨两点,外面雨势渐起。
季随无缘无故醒了,难以入睡,窝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长腿无处安放。
橙黄色灯光暖烘烘的,渲染的周围一片氤氲之色,又有些暧昧。
季随手里烟没停。
他本来对这东西没瘾,只是今夜接连半盒见了底儿,也抚平不了心底那股子躁动。
他双眼微眯,喉结滚动。
梦里的余温仿佛还在,淡淡的清香,不浓烈刺鼻,带着几分花蕊初生的甜,还有尾调儿的一丝柑橘香。
她的唇更甜。
像是打翻了蜜糖罐,沾一点在唇瓣,便食髓知味,想要吮吸汲取出每一层醉人的甜意。
季随更睡不着了。
……
第二天姜楚青来报到办理了入职。
秦温阮把她安排在一楼办公区,那里大多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工作室是她和几个在平台合作的搭档建立的,以前无论是以工作室名义接稿也好,还是以个人名义,画稿都是她们来做。只是这两年名声响起来,有时候得接一些大型ip项目,做游戏原画,也做概念设计,几个人有些分身乏术,就让秦老板斥巨资养了几个可爱又努力的新幺儿们。
倒是都凭本事进来的。
有人负责洽谈业务,有人负责后期美化,还有人负责料理工作室。
秦温阮没真把自个儿当老板,不想扣扣搜搜平白惹些祸端——她也不是没那个经济条件养这几个挺努力的年轻人。
于是上下两层楼之间相处颇为愉快,工作室氛围不错,招了这批人后算是稳定,各项工作有条不紊运转,就没想着要新人。
姜楚青倒是个意外。
“你先在这儿吧。”
找了个空的工位,秦温阮态度绝对算不上热切,可她对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淡淡的,像一弯清潭。
背后没人议论,顶多算是好奇地看了姜楚青一眼,因着他们知道,老板是让他们在同期走出校园的社畜同胞面前昂首挺胸走路的金主爸爸,爸爸做事不要问为什么,老板赏饭吃,他们再拿吃饭的劲儿好好回报老板,这就足够。
——主要是秦老板给的太多。
“秦同学。”
秦温阮转身要走之际,姜楚青喊住了她,她转身,又瞧见她那副人畜无害的笑,
“或许……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
秦温阮想说,他们都喊我老板。
只是能看透她为何没私下里问她,而是当着她窝里的崽儿面前这事儿。
而她迎着几双暗中支棱起来的耳朵,顺了她的意,
“叫我名字就好。”
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那自卑又自傲的虚荣心,想在新的工作环境里彰显自己同老板的亲密关系罢了,做给孩子看的把戏,她并不在意。
虽然她不喜欢她接下来“好啊”后面跟的一声:
“阮阮”
秦温阮笑一声,“好好适应。”
上二楼后,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做什么。”她有些好笑,开启数位屏,眼皮没掀起来,“多一个人而已,你们老板我还养得起。”
这哪儿能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
祁明月作为姜楚青入职全过程的见证者,愤懑不平,“要养也应该养小陆那样的老实孩子,像这种一看就是闭着眼混饭吃的,你还不如把这些钱留着给我买包。”
她精致的眉眼冷皱,活脱脱一美艳逼人的小辣椒。
温雪稚滑着转椅凑过来,她向来是规规矩矩的乖巧女,要是分到寺庙里就是那种敲多少木鱼舀多少粥的和尚,不像祁明月那个鬼机灵,若是哪天放饭的老主持不在,指定给你一桶粥哼哧哼哧都给搬走喽,她顶多再顶多,也就给自己多舀点儿稀汤底下的糯米,绝不愿意贪多。
所以听到工作室里进来了个走后门的,心里说不好奇是假的。
只是她昨儿没在,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只能是从祁明月和沈沐川嘴里拼凑出个大概。
秦温阮觉得是该给众人一个交代。
她放下勾勒寥寥几笔的画稿,偏头过来。
头顶的白炽灯明亮,照的她线条轮廓都有些锋利。
“任何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
她笑说,“当年欠了她人情,今儿两清。”
然后从今天开始和她算。
至于是怎么个算法……
秦温阮笑弯了唇。
那得看她有多不懂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