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后入冬之前,诺丁城迎来了新一轮的大工程。说是诺丁城,其实几乎涉及到小半个诺丁郡。
按照莉亚先前的计划,诺丁城原来的护城河早被彻底填平,并在其上修筑了一道新的城墙,与原有的外墙形成最严密的防御工事。城内的民居也已被重新划分、规整、修建,居住面积比之先前翻了两倍不止。但这不是她的全部改建计划,而且,不是最主要的。
同发源于奥加尔山脉的一南一北两条河,刚萨跟奥萨,莉亚在这两条河之间画了一条突出的半圆,起自山脚下又终止至山脚下,这将是诺丁城新的外城城墙,而在城墙外凿出一条河道,就是连接两条河流的,诺丁城新的护城河。
这是一项大工程,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将很难完成。可一旦扩建成功,诺丁城的占地面积将要比暴风城还要大上一倍,毫无疑问,将成为奥丁最大最繁华的的城市,以及,政治跟经济中心。
恰好,诺丁汉伯爵夫人,就具备这样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时间。
“诺丁山最上面三层的格局依旧不变,主堡、教堂以及广场。三层以下,全部改作民居,除居住跟必要的生活设施外,市集、手工作坊、小仓库等等全部迁往双墙以外。”莉亚指着羊皮地图,在诺丁城原城墙的外面画了一道弧度,“在这儿,紧挨着双墙,我要建一座军营。”
“军营?”爱德华问。
“当然,总不能每次打仗都靠从农夫里面拼凑人手。”伯爵夫人的侍卫队伍,经过战时的伤亡和战后的补充,始终保持在三百之数,但她想要的远不止如此。“雇佣兵之所以成为战场上的必需、贵族们花大价钱也要雇他们参战,就是因为他们以战为生,有农夫们无法比拟的作战经验跟军事素养;奥斯布达的骑兵之所以在亚美大陆上声名赫赫,就是因为他们自幼训练,几乎一生都长在马背上。还有你们骑士团,”莉亚指了指她的堂兄,笑道:“你们在东征战场上未尝一败,为什么?因为成员就是你们的兄弟,你们的战友,你们吃住游玩打仗全都在一起,无形中培养出来的信任跟默契,让你们在战场上能够自然而然的把后背交给战友,以一敌十,锐不可当。我就是需要这样一支军队。”
金发骑士心说我们聚在一起靠的是信仰,可不仅仅是为了打仗。不过他也得承认,堂妹这个提议十分新颖,一支不是由农民拼凑而成的、威力堪比雇佣军但却忠心不二不为金钱卖命的军队,确实能够在亚美大陆起到非常巨大的作用。“但是,你把农夫都召集起来组成军队,粮食谁来种,他们吃什么?”
“不是全部。”部队也不是自由市场,敞开大门谁想进谁进。“我只挑选身强力壮、吃苦耐劳并且坚决服从命令,各项指标都能合格才行。军营里管吃管住还发饷银,所有花费从封臣们和领民们每年缴上来的租税里支出。”说是租税,可不像现代那样是白花花的钞票或者银行转账,贵族们或许还能送点儿金子,农民们缴上来的就只有粮食。对于领主们来说,除了日常消耗和必要的战争储备,粮食就只能放在仓库里一批又一批的腐败腐烂,还真没什么实际价值。莉亚或许还有另一种用途,那就是酿酒,整个亚美大陆也只有诺丁城出品的蒸馏酒能够长时间储存运输,经得起时间考验。不过她又不是打算搞异世大陆版的拉菲酒庄,蒸馏酒的盈利够她零花就行了。再说,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去其他领地收购,原材料跟成品之间的价格差,出生在大天朝的谁会不懂。
“你是打算用自己的钱,去养一支永久性的雇佣军?”
“现在看起来是赔本的买卖,不过等到了战场上,谁赔谁赚可就要重新计算了。”比起东拼西凑的农民部队,她这支职业军队,绝对能够起到以一敌十的效果。
爱德华点点头,“若真能够奏效,也值得在奥丁推行。这个方案,你跟摄政王讨论过了吗?”
他当然知道,莉亚心说,还是他教给我农民军的弊端跟雇佣军的不长远的呢。不过她没回答堂兄的问话,而是假装没听见,握着羽毛笔埋首在地图上又勾勾画画起来。
爱德华也只有摇头苦笑,转而换了个话题:“这样一来,诺丁郡每年的进项可要大幅减少了。”少了一大批能耕能种的壮丁,多了上千只光吃不干的嘴,能不少么。
伯爵夫人嘿嘿一笑,“这个嘛,就要找你们骑士团帮忙啦。”
在莉亚设定的军营和演武场之外,到新的外城墙之间,有着面积不输暴风城的广阔空地,是她设定中的工业区和商贸区。手工作坊不再需要,原本四处流浪的手工业者也将拥有正式的职业,他们将成为伯爵夫人工厂里的工人,跟以前一样靠水平吃饭,手艺好的工资自然就高,表现杰出的还能有奖金。这跟原先的小作坊林立没太大区别,只不过按功能划分区域,统一进行监督和管理。当然,也有不喜欢按钟按点到工厂上班、依旧喜欢走街串巷做个自由职业者的,他们可以成为小的零售商,从诺丁城进货,贩卖给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不过这些,都不是伯爵夫人看中的大蛋糕。
“我想跟你们,还有黑寡妇合作。”国王的母亲加骑士团和海盗,这还真是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组合。“你们负责陆路,黑寡妇负责水路,我要把诺丁城,建成全亚美最大的贸易中心。”维达镇已经是奥丁最大的货品集散地,但那还不够。
“你想怎么做?”爱德华问。
“其实很简单,原先,海盗们把持着奥斯海峡两岸的所有港口,而你们则在亚美大陆上的各大城市均设有据点,诺丁城的货品,批量卖给你们,你们再转手销往亚美各地。这样表面看起来,我们三方都盈利,实际上,中间流程却消耗很大一部分没必要的劳动力。为什么不让需要购货的商人们,自己来诺丁城取呢?”
“商人直接到诺丁城取货?”这有点儿异想天开,骑士不得不坦白的指出其中的弊端:“如果他们敢来,也就不需要我们在中间销货了。”正是因为不敢带着大批财货上路,骑士团才有了他堂妹口中的“存取款”这项业务,商人要进的货可远比贵族们从东征大陆上搜刮的财物还要繁多和零散。
“原因很简单嘛,在路上他们怕盗贼,在水上他们怕海盗。这个,就是我们要合作的内容了,你们跟黑寡妇,分别保证商人们在陆路跟水路上的安全。”
“怎么保证?”
“交保金咯。”准确点儿说,叫保护费也不为过。“每批货物呢,商人们要按总价一成的金额,向你们交纳保金,你们呢,负责派出相关人员,沿途护送他们上路。想想看,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在亚美大陆,谁敢劫骑士团的队伍,这不正是你们最初能够把‘存取款’业务做起来的原因?插上骑士团的旗帜、披上骑士团的披风,就跟真的有了亚美神的庇佑一样,神挡杀神,鬼挡杀鬼。哦哦,不杀神,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的信仰。我是说,煞到所有歪门邪道,总可以了吧?在海上也是一样,还没有哪支队伍,敢在海上挡黑寡妇船队的路,连斯卡提的王室海军都没可能。”说是海军,其实就是陆军坐上了船,全是花架子,真刀真枪一点实用性都没有,海战依旧是海盗们的天下。“而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多印几面旗子,多画几个徽章,把原先运货销货的人手减下一大半来,可以多分派几支护送队伍出去,同样的,多收好多倍的保金,本身还不用出任何成本,是不是,稳赚的买卖?”
“可如果,真的遇上劫掠的呢?”
“那就打啊,打不过就跑,跑掉了货品损失了就赔,赔完了再继续打。以你们骑士团这块金字招牌,在陆地上能碰到劫掠的那是万万万分之一,难道为了这么小小的风险,这生意就不做了?!再者说,甭管是谁劫了你们,以骑士团的实力,最终只会死的很惨,敢劫你们的本身总也得有点儿家底吧,到时候你们就顺手这么……嘿嘿,赔款的钱不就出来了,说不定还有盈余呢。不过在赔人家商人钱的时候,可得大方点儿,做事也痛快干脆点儿,这是个声誉,办得越漂亮,将来找你们作保的人会越来越多,盈利也越来越多不是?!还有你放心,只要把人带到诺丁郡,你们任务就算完成了,哦,如果是跨海而来的,把人带到海岸交到海盗们手里,你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诺丁这块土地上,还没人敢抢我的客人。”给长期商户每人发份文书,沿途还有各个封臣们照应着,唔,旅馆的生意搞不好也会因此红火很多,到时候,再把沿途的物价提一提,啧啧,风景区不都是这么干的。
爱德华盯了他的堂妹好一会儿,那头短短的金红色头发,那双碧绿色的神采飞扬的眼睛。
“怎么啦?”莉亚不由得低头,检查自己的服装和配饰,再摸摸自己的面颊,“你老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蹭灰了?”
爱德华笑道:“我只是奇怪,你这么小的一个脑袋瓜,是怎么想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来的?”
“……”莉亚撇撇嘴,你当然想不明白了,我大中华几千年劳动人民的智慧嘛。“你就说,这主意怎么样?”
“不错是不错,可海盗们,我是说黑寡妇,她肯定会跟你合作?”
当然啦,那谁的亲姑妈嘛。不过这在诺丁堡内还尚算是秘密,爱德华纵然是她的堂兄,在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前,莉亚也不可能把别人的隐私向他公布。“你放心吧,她跟我们一向有默契。而且,就算是海盗,难道他们天生就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不然,海盗们在海岸边做的什么生意?现在,能用别人的钱办货抽成不花自己一个子儿,这种买卖何乐而不为?”船只不像马匹,除了大商队,普通商户恐怕没有,渔船又远不适合拉货,说不得,姑妈还得多造几艘船,这样的话,还可以收个运货费。莉亚又想了想,决定造这几艘船的钱由她来出,并且让驻守东岸的布雷恩男爵派遣手下,跟海盗们一起掌舵航行,或许,这将是她第一支海军的雏形。
“好吧,”堂兄终于给了肯定回答:“就我个人来说,十分看好你的提议,不过我还是要先向大团长汇报,由他拿最终的主意。但我想,他九成九是会同意的。”爱德华抿嘴一笑,冲他堂妹低声道:“你那个‘存取款’的建议,让团里的财富几乎翻了一番,在阿诺德眼里,你差不多都跟摇钱树是一个形象啦。”
莉亚摸摸自己的腰,再看看自己的胸跟屁股,觉得团长大人的眼睛有问题。她这种该凸的凸、该翘的翘的身材,怎么可能像摇钱树,说是葫芦还差不多,哼!
比起毁灭,伯爵夫人确实更喜欢创造,正如比起南征北战,她更喜欢城堡里的生活一样。她所有的规划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还需要听取很多人的意见,还需要进一步的完善跟施行。除了搞基本建设跟经济建设,莉亚更多的时间是呆在亚历山大的婴儿房里。
她的房间不能缺少羽毛笔,还有很多其他带尖锐的器物,所以,儿子的游乐区域并不设在莉亚的卧室。她派人,将隔壁一间大屋清理出来,整个房间的地板跟墙壁全都铺满厚厚的绒棉垫,室内不见任何一样硬物或者夹角,连椅子都被替换掉改用布墩。
亚历山大正处在满地爬的阶段,整天像只地老鼠一样,在房间里蹭蹭蹭的窜来窜去。莉亚让露比给他缝了厚厚的护膝,软绵绵的垫在肘关节底下,预防他因骨头太软伤到自己。
亚历山大对这种安排十分满意,比起被母亲,或者奶妈甚至侍女抱着,他更喜欢自己爬。不过他有个怪脾气,就是在自己四条腿着地的时候,见不得别人两条腿站着,包括伯爵夫人在内,所有人想要进婴儿房跟小国王玩耍,都得遵守他的规矩。如果你一不小心忘记规矩自个儿站起来了,国王会立马甩开腮帮子冲你唱忐忑,“啊啊哦哦”的干嚎不流泪,只为把你心里唱得十分忐忑。等你又跪下了,他就乐了。
“坏家伙!”莉亚戳着儿子的小胳膊,看着他顺势在棉垫上滚来滚去,咧着嘴咯咯咯的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伯爵夫人腹诽着,都是坏家伙。她扭过身,把一旁的布艺娃娃拎过来。这也是露比缝制的,黑眼睛黑头发,遵照伯爵夫人的命令,上边还绣了伯爵大人的名字,乔治。
“看仔细了哦,”莉亚把布娃娃往儿子眼前一晃,然后放在两人之间的棉垫上,她举起右拳很夸张的比划一下,接着击打在躺倒的布娃娃身上。“你来,”莉亚招招手,示意儿子模仿一遍。
小国王翻了个身,撅着小屁股扭扭动动的爬到近前,他先抬头看看老妈的脸,又低头看看“老爸”的脸,然后,“啪叽”一下,在布娃娃的脸上留下一大片水渍。
“不是这样的!”莉亚瞪着眼睛,对儿子如此不给力的表现十分不爽。她再次拎起布娃娃,招呼儿子,“看这样,”然后咻的一声,娃娃被扔到裹着棉垫的墙壁上弹了回来。“学会了吧,你再来一次。”
亚历山大朝他老妈咯咯直乐,用态度表明他一定贯彻执行老妈的指示,但在扭着屁股蹭蹭蹭再次爬回娃娃跟前的时候,小家伙盯着“老爸”看了很久,然后胳膊一松头一矮,“啪叽”,又亲了湿漉漉的一口。
“啊啊啊,坏蛋!”伯爵夫人无力地躺倒在软绵绵的地板上,两脚轮流捶打着地面,“你们都是坏蛋,都欺负我,欺负我,你们一大一小,全都是坏蛋坏蛋!”
诺丁汉始终未发一言。莉亚的车队走得足够慢,若按正常速度,从暴风城到诺丁城,大概也就是半月不到二十天的路程。而她一路磨磨蹭蹭,还在红堡耽搁两天,把这不足二十天的路程拖延到整整一个月。可身后,还是不见任何踪迹,她的丈夫没有派任何人来追她,更别说亲至了。
这大概,也是伯爵夫人近来如此热衷于基本建设的原因之一,让自己忙碌一点、琐事繁多一点、脑袋里塞得满当一点,或许,就不会觉得心里空落落了。
“你老爸不要我们了,”莉亚把儿子重新搂进怀里,手指抚摸着他毛发细软的小脑袋。
国王仍死死抱着布娃娃,钻进母亲怀里,毫无芥蒂的咯咯直笑,全无忧愁和烦恼的样子。
是嘛,你这么小的家伙,怎么可能懂什么叫烦恼嘛。莉亚弯下脖子,在亚历山大的脑门上亲亲啄了一口。“你会成为,奥丁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王,”她说,接着又顿了顿,“哦不,这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伟大。”抚抚儿子的额头,伯爵夫人柔声道:“我只希望,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哪怕父亲不在身边,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感到幸福。
起码,我们当中,至少有一个人,能够感到幸福。
亚历山大的作息十分有规律,这是母亲对他制定的唯一严苛的标准,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间,无论他多无理取闹的干嚎和可怜巴巴的凝视,都不能够换来一分一秒的拖延。时间久了,小国王也渐渐习惯了。不过他终究是个孩子,不是能够自我调节的成年人,不管他的作息时间有多规律,也不能保证半夜里他就不会突然醒来、不会哭闹、不会需要抱抱哄哄才肯睡觉。所以有的时候,亚历山大的婴儿床并不摆在莉亚的卧室之内,作为领地的女主人、现如今诺丁郡的最高权利人,必要的睡眠和精神状态还是需要得到保障的。有时候她会整晚陪着儿子,有时候,国王则睡在隔壁,由侍女、奶妈甚至他的祖母陪伴。就像今晚,莉亚独自一人,躺在卧室的大床上。
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大,透过厚厚的织锦窗帘,依旧有柔和的月光穿进来,洒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莉亚侧身躺在柔软的床垫上,眯着眼,睡得很浅。这是她从斯卡提王宫逃跑起养成的习惯,一有点儿风吹草动的,自己总能立马就醒来。而今晚,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无数个千里行军、露宿野外的日子,她仿佛听到了马蹄的嘶鸣声,听到了皮靴踏在石板地面上蹬蹬作响的声音,还似乎听到了长剑出鞘之声。
莉亚抖动着睫毛,猛然睁开的双眼,她忽然很想念儿子,想要看看睡在隔壁的儿子。于是她坐起身,掀开薄毯,瞳孔适应着室内的光线。紧接着,她发现昏暗的房间中,离她大约五米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沉默的,高大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末尾,我发觉我有写惊悚小说的潜质,哈哈哈~~
ps:我一直认为当年圣骑的主业就是保镖,起先保人,后来也保财产~~圣骑镖局,镖镖必达,花擦——看龙门镖局的后遗症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