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入深夜,玉羊城之中万户紧闭,街上空无一人,十分寂静,发生如此大战,城中之人仿佛一无所知,皆安逸地睡在家中,倒也算是给少年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吴慎快步前行,用衣襟紧紧地捂住面孔,只留一双眼睛不住地向四周张望,生怕再像之前一般因容貌丑陋,被殴打一番。
玉羊城四方皆有城门可供人出入,而距离奴区最近的便是东城门,一刻钟的时间,他便是看到了城门,只是让他绝望的是,城门处虽无护卫把守,但却大门紧闭,并被按上了巨大的门闩,凭他的力量根本就挪之不动,更别谈将城门打开了。
吴慎驻足在三丈高大的城门下,心中微叹,照此情形,其它三处大门恐怕亦是如此,想要出去只能另寻他法了。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边,将他吓得向后退了三步,而当他看清来人是谁后,神色一变,竟是刚刚与城守大战的青衫男子,也就是教他出区那名老人的同伴,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好是坏。
要说好,他们进攻奴区时,不顾城中之人的死活,引发大战,要说坏,也不尽然,毕竟那名老人教自己的方法确实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虽然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不过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但结果却是如自己所愿的。
于是,吴慎只是讷讷地看着对方,没有出声。
“小兄弟,你是要出城吗?”孔不名温和一笑,不待对方答话,自顾自地接着道:“正好某人也要出城,不若你我二人同行吧。”
吴慎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咚”地一声撞在了城墙上,紧张地说道:“你……你想要干嘛?”
孔不名正要说话,忽然心有所感,回头向宝阙楼的方向望去,那里正传出一股恐怖的力量波动,向这边疯狂涌来,快若奔雷,转瞬即至。
他上前一把抓住吴慎的肩头,笑道:“我们到另一个地方再说。此去三千里!”
话音刚落,吴慎只觉得自身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极度的扭曲,入眼处混乱不堪,各种耀眼的光芒穿梭不定,晃得他头疼欲裂,仿佛天地颠倒,时空错乱一般,随后眼前陷入一片极致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下一瞬,光明又忽然出现,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这种感觉也只不过是持续了一息时间,却让吴慎像是过了一年之久,不知名的山林中,两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吴慎匍匐在地猛烈地吐着酸水,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被撕扯烂了,而孔不名则面带微笑,老神在在地立身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吴慎才缓过神来,无力地仰躺在地,可当他看清身处之地时,却又一骨碌爬了起来,转着圈地向四下打量,眼中满是惊异神奇之色,他不知怎么来到这种地方的,只觉得是眼睛一闭一睁,自己就从封锁的玉羊城里出来了,虽然过程痛苦,可这种奇异的经历,让他主动忽略了。
吴慎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奴区,没有经历过正常的童年时代,出区之后又几经生死,心态上自不是寻常同龄人可比的,可他毕竟也是小孩子,天真欢脱的性子是与生俱来的,亲身经历如此神奇的事情之后,心中的好奇逐渐战胜了紧张与恐惧。
“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会一下子从城里来到这里的?”吴慎边观察从未见过的景色,边似自语地低声说着。
孔不名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举步向山林里走去,在经过少年身边时,轻声道:“若想知道个中秘密,就跟某人走一趟吧。”
吴慎为之一怔,犹豫片刻,眼见孔不名已经走远,又看了看无比陌生的环境,还是选择跟了上去,他小跑到孔不名身边,抬头小心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莫问前程,随遇而安。”孔不名故作神秘地说了一句,当看到少年有些迷茫的神情后,捻须笑道:“带你去见一名故人。”
“故人?”吴慎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故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之前认识的人。”孔不名为其释疑道。
“之前认识的人?”少年恍然,知道对方说的是谁了。
山路崎岖,脚下湿滑,许是为了照顾吴慎瘦弱的身子,二人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倒像是专门来林中踏青游览的旅人一般。
一路上,吴慎见孔不名性情温和,始终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心情渐渐变得放松了起来,如此一来,小孩子心性便被引发,见到什么都十分好奇,有时一棵树、一块石甚至是一片枯叶,他都要捡起来托在手里看个半天,更有时山林之中会有活物窜行而过,让他惊慌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去追寻。
面对所有未知的事物,吴慎本能地想要去探索,于是,从一开始向孔不名怯怯地询问,到后来层出不穷的疑惑,有时小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会让人忍俊不禁,即是如此,孔不名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之色,都逐一地为其详细解答,甚至是为其展开更加深刻的阐述。
在此刻吴慎的眼中,孔不名浑身都似乎在散发着璀璨的光辉,形象高大宏伟,深刻地烙印在了他幼小的心海里,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崇敬之情。
走了良久之后,吴慎的肚子里传来饥肠辘辘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到现在他才想起,自己出区之后就只在宝阙楼里吃了一块肉食而已,那块被自己带出来的肉食则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堆碳灰,仔细算来,自己好像已经两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吴慎脸皮有些发烫,尴尬地用手揉着肚子,一旁的孔不名却是闻声笑了笑,说道:“前方不远有条溪流,我们到那里歇息歇息,正巧某人的肚子也饿了。”
吴慎脸上一红,在听了孔不名各种方面知识的讲解之后,心思电转下,他很快就明白对方话中“某人”的含义,一个是可指孔不名本人,是自称;二则就是暗指自己了,对方这话少不得有调笑自己的意思。
孔不名所说的前方不远,却是让二人足足走了千多米的距离,当一条小溪真的出现在眼前之时,吴慎又是忍不住一阵惊奇,不知对方是如何在千米之外就能得知这里会有一条小溪出现的,心下对孔不名更是佩服不已。
小溪并不宽阔,仅有两三米,却是极长,上下不见首尾,它无声无息,如一条玉带般窜流在山林之间,将整座山林分成了两半,小溪里落叶纷堆,山石散落,但溪水极为的透亮清澈,月光倾洒间,水面波光粼粼,银光随着波纹跳动,像一条条银鱼在窜动。
天空中,月朗星稀,长云舒卷,月辉洒落在湿润的树叶上,反射出点点银光,直如漫天星辰在闪烁,山林寂静,偶尔有几声夜莺在啼鸣,宛如天籁,清脆悦耳。
景色如画,亦如梦似幻,让少年顿时看得有些痴了。
猛然间,他听到一声唱念,“此处可有火!此处有食!”
他连回头看去,只见孔不名身前的地面上突然便燃起了一团火焰,而他的手中则是出现了两只肥硕的山鸡,见到这一幕,吴慎惊呆了,眼中更是掩饰不住的艳羡和憧憬之色,有如此能力的话,岂不是说想什么时候吃,想在哪里吃都可以?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啊。
孔不名没有去看少年,而是忙碌着手中的两只山鸡,他双手光华一闪,山鸡的羽毛便纤毫尽去,他又取来两根树枝,十分朴实无华地将两只山鸡串了上去,而后放到火上炙烤。
片刻之后,一股浓郁的肉香便是传了出来,引得吴慎食指大动,直吞口水,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已经被烤至金黄的山鸡。
孔不名好笑道:“我们虽在野外,但亦要有进食之礼,还不快去将自己清洗一番。”
吴慎愣了愣,将两只手举到眼前,这才发现,一路上自己不停地用双手捡石摸树,现在它们早已肮脏的不成样子了,黑青黑青的,于是他便转身向小溪跑去。
溪边,吴慎蹲在身子,将双手伸了进去,山间的溪水清冽,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但这种感觉却让他觉得十分有趣,不禁玩心大起,双手在水中搅动起水花,并向上方迸溅,毫无意外地溅了自己一脸,那冰冷的凉意滑过他的脸庞,让他大好的心情瞬间沉寂了下去。
他探头将自己还包裹在黑袍衣襟中的脸映照在水面上,几次欲伸手将黑袍撤下都是不敢,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睁眼时,眼中浮现一抹决然之色,他用两只手抓住衣襟的边缘,双眼圆睁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水面上的自己,双手下移缓缓将衣襟拉下。
下一刻,他突然惊叫一声,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水面上的自己,那清秀绝伦的面容,没有一丝瑕疵,白皙光滑的皮肤,那真的是自己吗?
我脸上长的东西被那个人割掉了,应该会留下更加丑陋的伤疤才对,怎……怎么全都不见了?吴慎心中骇然,他连忙将黑袍拉得更开,露出依旧瘦弱,但同样白皙的胸膛,他记得那赤色肉瘤是一直生长到胸前的,此刻也同样是不见了。
吴慎盯着水面上的自己看了半晌,依旧不可置信,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又是如此真实,由不得他不信。
“我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难怪,难怪那个仆人第二次见到我时,会被吓成那样,还一直喊着我是人是鬼,原来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
吴慎心中暗忖,想到最后时,只能无奈苦笑,自己曾因相貌丑陋被玉羊城的人殴打至重伤,后来竟然又因为不知为何变得好看后,也将一人给吓到,而现在则是吓到了自己。
“不对,我记得在那个仆人第一次离开后,我好像是做了个梦,梦里见到一个巨大无边的身影,而后……而后便出现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钻进了我的体内……,难道那个梦是真的?我的这种变化,也是因为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可是,那个身影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帮我?”
吴慎仔细回想那场梦,却发现自己只记得其中一些片段,无法全部记清。
孔不名听到少年的惊叫,并没有任何表现,因为在他感知中对方是没有发生危险的,只当是对方被水中游过的鱼儿惊了一下。
片刻后,吴慎有些恍惚地走了回来,在火堆旁边席地而坐,有些出神地看着赤红色的火焰,直到一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山鸡被送到自己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我……我可以吃吗?”少年怯怯地询问道。
“自然可以,这一只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孔不名温和一笑,并将烤山鸡向前送了送。
少年这才伸手接过串着山鸡的树枝,也不怕烫地大口吃了起来,不经人事的他,似乎连道谢的概念都没有。
孔不名见状,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