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刺目阳光,让吴慎本能地眯起了眼睛,心里却是有些奇怪,山林中古木参天,遮天蔽日,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阳光呢。
待眼睛适应了光亮之后,他才看清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心中惊讶万分。
这里似乎是一座山寨,木屋、石屋鳞次栉比,看上去相当的古朴自然,山寨中生活着不少人,他们皆身着粗布麻衣,甚至兽皮缝制的衣物,忙忙碌碌,汉子们肩扛猎物窜行,妇人们则席地而坐剔捡谷物,孩童们在一旁嘻嘻哈哈地玩耍,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
许是吴慎突然的到来,很快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们纷纷向少年投来目光,先是疑惑紧张,吴慎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汉子在一瞬间浑身肌肉紧绷,目露杀气,但下一瞬,他们便统统放松了下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就连猎物都不要了,直接扔在地上向自己这边走来。
吴慎心中了然,转头回望,只见孔不名正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
“二哥,您可算回来了。”
“二哥,一路辛苦,快进屋歇息,喝杯水吧。”
“二哥……”
来人纷纷冲孔不名呼喊,神情敬重,看得吴慎双眼放光,一个人能得这么多人的爱戴,必然是有大本事的。
孔不名温和地笑道:“先不忙,待某人先去看看咱大当家的吧。”
众人闻言,立即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不再阻拦。
孔不名轻轻拍了拍吴慎的肩膀,示意他向前走。
那些汉子看到吴慎如今清秀绝伦的面容,顿时调笑道:“二哥这一趟出去,竟是带回了女儿吗?”
“胡说,明明是个男孩子,是儿子。”
“对,我看也是个儿子。”
众人竟因吴慎的容貌展开了讨论,这让少年不禁有些无言,然而这还不算,远处的妇人们一听到孔不名竟是带回来个儿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手中的活也不做了,纷纷跑来进行围观。
“哎呦,这小娃子长是真俊啊,不愧是二哥的种,好看。”
“可说是呢,我家二妮跟他看着差不多大,说不准,能和二哥攀个亲,来个亲上加亲呢。”
“你家二妮就算了吧,那体格子一个能顶这小娃子俩呢,还是我家珠珠好……”
“这孩子长的可真是水灵,瞧这皮肤,欧呦,又滑又嫩啊。”
“我试试……”
当吴慎从一众妇人堆里钻出来后,小脸已经变得黢黑,腮帮子更是有些红红的,向来是大婶们太过喜爱,不自觉加了些力道。
看到吴慎一脸的苦相,早已脱离人群的孔不名笑得更加灿烂了。
“先生,您怎么不救我啊,我……我还以为我会被她们掐死呢。”吴慎幽怨地说道。
“怎么会,他们认为你是某人的儿子,疼爱你还来不及,怎会掐死你?”孔不名似笑非笑地说道。
吴慎怔了怔,说道:“先生,刚才他们说要与您攀亲,是什么意思啊?还有,他们是您的家人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孔不名只笑不答,举步向前走去,吴慎有些无奈,不知为何最近先生对于自己的问题,不再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反而常常像是没听到一般的不做理会。
眼见二人离去,众人也都随之离去,继续之前的做活,唯有几个家中有同龄姑娘的妇人,依旧满眼喜爱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这座寨子并不大,但景色极好,周围尽是古木林立,时而能看到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在枝干间窜行,透过林间缝隙能够隐约看到,后方的崇山峻岭,如海绿涛。
在极深处,古林间,矗立着一间由巨大石块堆砌而成的石屋,简陋古朴,吴慎刚一踏进石屋的范围,便突觉浑身一凉,皮肤竟有种隐隐作痛之感,好似有无形的细针悬刺在自己周围,随时可以刺入自己的身体,不过这种感觉仅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入得石屋,内里与外面一般简朴,仅有石桌、石椅以及一张石床,不过这石屋堆砌严密,丝缝不漏,却亮如白昼,吴慎四下打量,在顶上看到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镶嵌在石壁上,屋内的光明正是它所带来的,当然,此时的他还不明了这颗夜明珠的巨大价值,只是觉得能够发光的珠子十分神奇而已。
石床上,一道人影盘坐,他身躯佝偻,枯瘦如柴,须发斑驳散乱地遮挡住了他的面容,气息委顿到几不可察的地步,好似要随时咽气一般,他的身形朦朦胧胧,像是有一层在雾气环绕,充满着各种负面情绪,如果不知此人的身份,当以为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罢了。
但吴慎却是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奴区教他出区方法的老人,他心下惊异,虽然当时奴区初见时,这名老人就已经垂垂老矣,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极为明亮,而现在却如日薄西山,风中残烛。
见到蒲残生如此模样,一向淡然的孔不名亦是被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前,右手食指点在蒲残生的胸间,指尖乱之波动浮现,似在与蒲残生周身的朦胧雾气争斗。
只见,五道浑浊暗淡的气流如细蛇一般涌向孔不名,让他的指尖都是变了颜色,灰败不堪,孔不名神色凝重地轻喝一声,“去!”
乱之波动猛然爆发,屋内掀起一股劲风,他与蒲残生之间光芒闪耀,又瞬间消失,吴慎连忙看去,只觉得蒲残生的身影似乎变得清晰了许多,那层朦胧雾气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
“王八蛋,你再晚回来两天,就可以喝老子的丧魂酒了。”
吴慎听得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蒲残生开口第一句竟是在骂人,而且骂的还是孔不名,这让他心中不禁有些不舒服,连带着对蒲残生之前的感激之情也减弱了一些。
孔不名却是不在意地一笑,说道:“事出意外,被钟万壑算计了一下,为全身而退,不得已得罪了宝阙楼,未免他们万里追踪,所以饶了些远路。所幸,某人也幸不辱命。”
“哦?你从钟万壑手中夺得了黄晶玉羊角?”蒲残生抬头,面容枯槁,灰败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双眼浑浊没有丝毫的光亮,整个人都如同一节枯木。
孔不名摇头,侧开身子,将身后的吴慎显露出来,“是第二个方法,某人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查清他的轨迹,得知他在出区之后,并未见过钟万壑,所以猜想你的那块黄晶玉羊角应该还在他手里,你这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蒲残生闻言却是没有表现的太过激动,而是紧紧盯着吴慎,眼中惊疑不定,孔不名见状则是轻拍他的肩头,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二人相处多年,一个眼神便能传递诸多讯息,蒲残生轻轻点头,没有继续深究。
蒲残生沉吟半晌,才用低哑的声音说道:“老子这回确实是托大了,被封禁多年,心中义愤难平,便想趁破禁出世之机,为自己出一口气,所以才让这小子将保命之物带出去,给钟万壑看看,为气他一气,以为凭老子自己的本事能够镇压住五损气,日后也尽可将之磨灭殆尽。”
“却没想到,五损气如此难缠可怕,将老子的实力耗损严重,而钟万壑实力不俗,山河大势独具门道,一着不慎被他打伤,五损气也趁机作乱,要不是老子尚且保留一分神力,只怕是难渡大劫啊。”
“五损气是什么?”吴慎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当他听闻蒲残生如今的样子,竟是被什么五损气弄成的,不由得万分好奇地问道。
蒲残生看向少年,好笑地问道:“小子,老子如今这般模样,你见了不害怕吗?”
“小子?老子?先生曾说,小子是一种对自己的谦称,那老子也是对自己的谦称吗?”吴慎天真地说道,“你的样子我不怕,我以前的模样比你还吓人呢。”
“哈哈哈……咳咳咳……”蒲残生闻言开怀大笑,“对对对,老子也是一种谦称,以后,你就是小子,而我就是老子,老二啊,我可太喜欢这个小子了,哈哈哈……”
孔不名在一旁听的无奈摇头,当听到蒲残生对自己的称呼时,面色平淡地开口威胁道:“某人不希望再听到刚才的称谓,不然你的这杯丧魂酒,某人喝定了。”
“娘的,九枭首你排第二,不是老二是什么,老子就要叫你老二。”
孔不名一言不发地走到吴慎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口中唱念道:“此身……”
“唉唉唉,好了好了好了,你不是老二,你是二哥,娘的,以后老子叫你二哥行了吧。”蒲残生眼见孔不名要将吴慎带走,十分没有骨气地好言阻止。
孔不名这才作罢,冷哼一声,走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了下来,不再理会对方,吴慎则是看得好笑,觉得两人相处的方式十分有趣。
“小子,过来。”蒲残生向吴慎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前的石椅上来,吴慎照做。
蒲残生打眼观瞧,只觉得这小娃娃长得着实好看,明眸皓齿,双目含星,气质灵慧,清秀绝伦,越看就越是喜爱,脸上干巴巴地皮肤都皱到了一起,极尽温和地笑道:“你想知道什么是五损气?”
吴慎看着眼前如同一朵菊花一般的面容,而且还是朵灰败的菊花,心中不禁一阵恶寒,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五损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阴损无比,毁身消道,磨灭神魂……”蒲残生侃侃而谈,道:“五损气,乃沉暮之气、悲怨之气、郁怒之气、苦痛之气、哀死之气的统称,此五气,皆由人之所生,能让人郁结五内,神志消磨,如温水煮蛙一般,灭绝人命,是专门用来对付难以杀死,或不便杀死的敌人。”
“这下你能明白为什么会有你们口中所说的奴区了吗?那里其实就是封禁如老子一般人物的地方,奴区的人被世人所弃,无论是否犯过大罪、得过绝症亦或是完全之人,都会被关进所谓的奴区,常年不见天日,食不果腹,病来无人医,死去无处埋,久而久之,如何能不怨愤满盈,这奴区,实乃是五损气产生的最佳之地啊。”
吴慎闻之只觉一股无名怒火直冲顶梁门,原来,自己一直所生活的地方,竟是为灭绝某些人的敌人而建,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被扔进奴区,成为五损气的生产者,这些人中有多少无辜,又有多少像自己一样的孩子,自生到死都无法见到一缕阳光,感受一丝清风,他们不该被如此对待,更不该成为某些人的工具,他们该有自己的人生。
念及此处,吴慎觉得自己心中的怒火似乎压抑不住,疯狂地向外喷涌,无形之炎在他周身燃烧,恐怖的热力席卷而出,瞬间便将整座石屋笼罩在内,坚硬的石块仅是眨眼间便融化成为浆液流淌在地。
屋中三道人影冲将而出,满面骇然之色,其中两人自是蒲残生与孔不名,而另一人是吴慎没有见到的,他全身笼罩在黑衣之中,如同一只影子般贴在蒲残生背后,正是九枭首中的那名影族之人,他一直潜藏在石屋阴暗处,对蒲残生进行贴身保护,此刻也是被无形之炎逼了出来。
三人都没想到,那个清秀绝伦的孩子体内竟隐藏如此恐怖的力量,若不是躲闪及时,连他们也会跟着遭殃,其中孔不名最为惊异,他在路途中尝试引出吴慎体内可能存在的力量而不得,此时竟是真的出现了,而且这种力量强的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孔不名双目运转如电,神光闪烁,紧紧盯着吴慎周围那不易察觉的无形之炎,神情逐渐变得愕然惊骇,口中喃喃自语道:“火焰?如此形态,难道是传说中的‘净世虚炎’?!”
蒲残生亦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从孔不名之前传递给自己的眼神,他能够猜到这小子必然有大秘密在身,不然怎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一个相貌丑陋吓人的孩子,变得像如今这般清秀绝伦呢,只是这个秘密也着实是大了些。
“不好,他控制不了体内的力量,已经向外蔓延了,如果不阻止,整个寨子都要被毁。”孔不名神色一变,那道无形之炎在毁去石屋之后,本能地向四周扩散而去,仅在说话间,便将周围十丈方圆的古木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