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一沓纸摆在桌角,看来大伯写了不少字。
(监狱里一定很闲吧)宇文曼这么想。
她大概翻看了一下——字还不错。
可是其中的内容毫无意义。
宇文楼甚至指出自己女儿选择和亲,必定另有企图。
早在宇文素主动请求和亲时,女皇就秘密让人调查了她的一切。
宇文曼有些替这个远房妹妹感到惋惜。
这么聪慧又善良的女孩,仅仅因为低微的出身而忍受着不公。
不过自己还是信守承诺,归还了宇文楼自由之身。
今天宫中事务少,宇文曼兴高采烈的让文泰陪自己走出皇宫,看看百姓的生活恢复的怎样。
女皇没有让更多的人一同出宫,除了才被她封为长公主的宇文素。
东魏人虽然看上去缺乏文明,但是他们也不是傻子。
随便找个没有身份的女子,肯定不会让来自草原的人买账。
而宇文素本来就是亲王之女,如今又敕封了尊贵的头衔,想必东魏也没理由说三道四。
三人在伏龙城四处转悠,虽然宇文曼不再像过去刚出宫那样啥都好奇,但是宫外的喧闹依旧让她回忆起了过去。
文泰就像被遗忘了,他跟在两个近乎相似的娉婷身后。
他们已经在城内毫无章法走了大半天了,文泰觉得所谓的闲转比几十里加急行军还累。
他很想吼一嗓子行军曲来缓解疲劳,又怕引来路人异样的眼光。
如今宇文曼越发喜欢眼前这个宇文素,要是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多好。
可惜说出的话已经无法收回。
“要是你能留下来做个帮助我的姐妹就好了。”
宇文曼言语中略带伤感。
“不是本来就是姐妹吗?”
宇文素噗嗤一声笑了。
“哈哈哈,的确如此!”
宇文曼听后也自嘲地笑了。
她本来想在城中选一个特别的礼物送给宇文素,可是几乎走遍了皇城,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
宇文曼只好叹息道“这大街上货物为何如此稀少!”
宇文素投来一个微笑说道“姐姐有这份心意我就知足了。”
她当然知道宇文曼的意思,宇文曼在她心里也激起了一丝感动。
“伏龙城也安稳了这么久了,这些商人都去了哪儿?”
宇文曼似乎在问着自己。
“禁商令可是女皇亲自推行的啊!”
宇文素有些放肆的笑了。
宇文曼有些愕然。
她想起了雾莱城的商人,所有人都在卖力吆喝着,期望卖掉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
伯莱国没有发达的农业,却依靠发达的商业,带来了吃不完的粮食。
自己推行的禁商令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对,就连身边这个妹妹也表示了质疑。
乡下田间的麦浪她已经见了不少,随行的大臣只会说些皇恩浩荡、苍天眷顾之类的恭维话。
而大臣内心真实的想法,却并不愿说给她听。
也许正如宇文素所说,如果没有商人来促进货物流动,征来的税粮最终只会烂在谷仓之中。
或许她应该做点改变,在农商之间寻找一个的平衡,而不是盲目的非左即右。
这时迎面经过一个牛高马大的壮汉,宇文曼侧身躲避。
手臂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物,伸手一摸才想起,正是当年雾莱港的那个金雀鸟胸花。
于是她解下胸花递给了宇文素。
“这玩意儿来自极北之地,这只小鸟叫金雀鸟,既美丽又不屈不挠,我觉得与你性格很相像。”
“谢谢!”
宇文素知道推辞毫无意义。
宇文曼说道“前往东魏的路途遥远,大夏将永远是你的后盾!”
“希望在你思乡的时候,它能带来力量。”想了想,宇文曼又补充了一句。
“但愿我们永远记得彼此吧。”
宇文素收下了这只金属小鸟。
宇文曼看着这个妹妹说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宇文素欲言欲止,接着摇摇头表示没有。
“说吧,我一定满足你!”
宇文曼觉得妹妹一定不好意思提出要求,立刻表达了自己的坚持。
宇文素瞟了一眼身后如同保镖的文泰“我希望能在姐姐的婚礼上送上祝福。”
这下换成宇文曼搭不出话来。
宇文素见宇文曼有些害羞,俏皮地说道“君无戏言哦!”
“阿泰?”
文泰听见了呼唤,他挠着头笑了“那我回去查查良辰吉日!”
夜晚宇文曼独自躺在宽阔的床上,纵使能躺上好几人的木床,她依旧燥热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到和文泰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再过一个月就能成为他新娘。
不知不觉中眼泪滑落眼眶,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心酸。
先前礼官告诉自己,最近的良辰吉日就是下个月的今日。
但是她强制要求礼部在十日内完成。
礼官本来据理力争,认为十日之内根本无法完成准备,结果宇文曼告诉他们一切从简随意就行。
这让礼部的人个个缩紧了脖子。
皇帝的婚礼从没听说过能一切从简!
这事要是闹大了,礼部的人恐怕脑袋都得搬家。
但是女皇那里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
他们只好偷偷贿赂严公公,这个女皇跟前的红人帮他们疏通一下。
最后,女皇把严公公狠狠批评了一顿,严公公又把求他办事的人臭骂一通。
宇文曼当然知道自己做得不符合礼法。
只是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听说东魏又一拨使者已经在路上了,目的就是前来确定和亲之事。
她必须抢时间,让东魏无法干扰既定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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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定下大婚之日后,居然新增了不少难题。
宇文曼每天都能隐约听见,身边的那些人三言两语地讨论着她的婚事。
作为女子,嫁给夫君理所当然。
但是她又是皇帝,如果嫁入文府,难道把皇宫给空出来?
可是不去文府,难道自己把文泰“娶”进门?
想到阿泰这样铁血铮铮的男儿,居然做个上门女婿,她不由地掩住嘴唇笑了起来。
——大婚的问题可不止这些。
在与宇文素闲谈中得知,婚姻还讲究“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
好在其中纳采、告期已经完成了,问名与纳吉看起来也几乎无须进行。
看起来主要的步骤就是纳征与亲迎。
然而作为帝王,大婚之前祭天是必不可少的仪式。
大婚的冕服已经交给了礼部制作之中,正副婚使也选好了合适的官员来担当工作任务。
可是主婚官必须是家族中年长之人,对于刚结束了家族内部厮杀的女皇,这反而成为一个不小的难题。
宇文曼在黑夜中独自苦笑起来。
一直熬到天亮,宇文曼大致听出今日并无重要事情需要她的决断,不等大殿中那些大臣喋喋不休磨嘴皮,就匆忙宣布了退朝。
她要立即赶到宇文楼那里,因为从严律嘴里得知,她那恢复自由的大伯即将离去。
文泰看得见她摆在脸上的着急,生怕出点意外也紧跟着过来了。
“我罪孽深重,怎敢做女王的主婚官。”
宇文楼正安排下人清点自己的家当准备离去,尽管嘴上表示自己是罪人,可是一言一行全是骄傲。
“家族遭此横祸,如今能担当大任的只剩伯父一人,您又怎能狠心推辞。”
宇文曼执意挽留眼前人。
对她来说这桩婚事已经是铁板钉钉,并不会因为主婚官的缺席而取消。
但是天下大乱,起因就是宇文家的纷争。
必须从宇文楼这里出发,才能翻开太平盛世的新篇章。
“罪臣犯下弥天大错,只是一个朝令夕死之人,怎敢再次玷污宗庙。”
宇文楼还在倔强地坚持着。
“伯父”
“女皇不必多说,罪臣离去后将用余生来忏悔。”宇文楼看家丁们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要转身离去“那些妄想着通过造反做皇帝的,也一定会将罪臣作为前车之鉴!”
宇文曼追了过去“伯父起兵本是朝中奸臣所迫害,侄女仰仗各路豪杰鼎力相助与一时的侥幸才得到这天下。而且您的女儿为了国家甘愿牺牲自己的一生幸福远嫁荒蛮,您就一丁点儿也珍惜她的牺牲吗?”
“侄女愚钝,自知能力不足以治理天下。”宇文曼赶走了前来汇报宇文楼的仆人,抓住宇文楼的衣袖说道“伯父起兵并无大错,只因太后篡权、奸臣当道,而新皇帝又庸弱无能!”
宇文曼目光如同火焰一样不肯放过宇文楼“伯父曾经伴随父皇征战天下百战百胜,为何不肯摒弃前嫌帮助侄女,还天下一个强大富饶的江山。”
其实宇文楼内心并不轻松。
先皇生前一直寄希望他来守护宇文家的天下,结果他差点成为成功的反王。
他相信与其说是宇文素的和亲让自己免去死罪,不如说眼前的女皇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给他留一条活路。
他感激侄女的仁慈,只是自己已经没有颜面赖在皇城了。
“我何德何能”
宇文楼看上去有些动摇了。
不依不饶的宇文曼当着众人在宇文楼手中放入一个东西。
“这个免死金牌还请伯父收下,以后无人能治您的罪,伯父将来再也不用担心奸人的挑拨了。”
噼里啪啦说了一顿,宇文曼态度急转,突然缓和下来说道“您虽然在战争中失去了儿子。又眼看着要告别女儿,但是侄女希望伯父能将我视为您的女儿。”
“罪臣曾经派兵攻打差一点就害了女皇”
宇文楼说不下去了。
“伯父!!!战场上各自为政,父子兄弟间你死我活的事屡见不鲜!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一直说不上话的文泰也憋了一句上来劝说宇文楼。
宇文楼再次回头已是老泪纵横,他单膝跪地说道“如此不计前嫌这个婚礼罪臣一定参加,这个主婚官一定做好!将来大夏的江山,臣也一定拼尽性命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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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曼驳回了群臣大办婚礼的请求,只批准了清洗天坛与宗庙,并修缮被顾太后严重破坏的皇陵。
面对国土满地苍凉,百姓颠沛流离,就算是女皇的大婚,她认为也应该从简而止。
不然,这些官员必定又掀起一波劳民伤财的巨浪,暗中大贪特贪,甚至搞出豆腐贵而黄金贱的情况。
“请女皇三思!”
慕容诚顾不得行将就木的躯壳,拼了老命跪在了地上,仿佛他是在为自己的孙女争取婚礼一样。
“严公公!”
宇文曼看也不看慕容诚,而是呼唤着严律,她知道这个太监是秀才出身。
一旁的严律连忙俯身说道“奴才在!”
宇文曼顿了顿说道“置办婚礼这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
“奴才遵旨!”
严律弯着腰,头也不抬一下。
宇文曼对着大殿众人说道“朕今日累了,退朝。”
不等严律高喊退朝,慕容诚抢先高声叫道“女王且慢,臣听说反贼宇文楼要做婚礼的主婚官,这实在是有辱先祖宗庙!”
宇文曼轻蔑地说道“这是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况且朕已经说过退朝,难道你想要造反?!”
慕容诚只能重新跪回去说道“臣不敢!!!”
宇文曼甩开了衣袖独自离开了大殿,身后的严律也紧随而去。
接二连三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宇文曼要举办婚礼而放过她。
一封密信送到了她的跟前,而陌生的字迹显然不想让女皇知道究竟是谁写了这些内容。
信中恳请女皇前往安南县,将那里掘地三尺。
“安南县?”
宇文曼将信件折好又打开,然后再次折好。
那座县城本来人丁兴旺,可是父亲刚刚打败李昰夺回天下后,奕川就兽性大发杀光了那里所有活着的人。
如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烟了。
写信的人想告诉自己什么秘密,还是打算将她骗到荒无人烟之地。
显然她不能亲自前往,准备婚事的阿泰同样不能过去。
上官贞还在他自己的神秘路途中游山玩水!
信得过得人没法去,能去的人又信不过!
“女皇还请早些休息!”无孔不入的严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大婚之前应该养足精神才好!”
眼前的太监让宇文曼灵光一闪!
严律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忠心耿耿。
安南县里皇城并不远,让他替自己去那里走一趟就可以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可以考察严律的忠诚和能力!
“严公公,置办婚礼这件事,你先交给别人去做!”
“女皇!!!女皇为何不再信任奴才了!”
严律听见这样的头等大事居然被夺走了,还让自己交给别人去做,一定是自己失去了女皇的信任。
他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地上委屈的哭了
“朕有件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完成!”
宇文曼看着严律委屈的样子不得不压抑住笑容,一本正经的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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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当天,全城上下张灯结彩,天还未亮宇文曼就早早的穿上了冕服等候着前来的主婚官宇文楼和正副使。
随着太监通报主婚官及正副使到,宇文曼便坐上了龙轿在宇文楼的带领下一路前往天坛祭祀天地,紧接着前往宗庙祭祀祖先。
走出宗庙后,宇文曼再次坐上龙轿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主婚官和正副使则离开宇文曼前往文泰的居所,只留下宇文曼一人独自等待。
文泰也是一席红袍站在双明殿中来回度步,等待着婚礼队伍的到来。
(为了这第一个女皇帝,文泰只好委屈自己,在宫内的宫殿待了一夜。)
在耳边响起的礼乐声中,走在人群最前端的宇文楼手捧诏书,紧随身后的正副两位使节手持奉节,在仪仗队和鼓乐队的陪同下来到了文泰面前。
宇文楼徐徐打开了手中的诏书宣读“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
宣读完毕,文泰双手接过诏书递上写着自己名称、简历和八字的表。
正副使认真的核对完两人生辰八字,随行的仪仗队便接收了文泰早早准备好的聘礼,大队人马在正副使的带领下返回宇文曼的住处。
门口的王公公接过了正副使手中的节表。
本来众人之前都听说主事太监是女皇宠爱的严公公,对这个突然荣任的王璟都有些惊诧。
好在这些人都在宫中经历了沉沉浮浮,多年的历练让他们掩盖好了疑问。
王璟拿着节表转身回到了屋中,片刻之后返回门外,当着众大臣的面宣读宇文曼的昭告通告纳彩、问名的情况。
宣读完毕,王公公再次返回扶着宇文曼来到屋外进入了等待已久的花轿,文泰此刻也翻身上马,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城前往文府。
文府上下早已整齐的跪了一地等待着婚队的到来,文泰下马径直入府,手持诏书将其安置在了祠堂之中,早已安排好的人员则带着礼钱分发给了全府上下,随后迎亲队伍环城一周巡游。
一路上欢快的乐曲似乎也带动了城内的百姓,大家纷纷出门前来参观这场浩大的婚礼。
宇文曼隔着幕帘看着人群。
相比刚进入城时人们麻木的表情,现在终于多出了一份喜色,城内的空气也比之前活跃了不少。
环城一周后婚礼队伍回到了皇宫,宫墙内到处张灯结彩,各个宫殿都鸣响起鞭炮的回音。
浩荡的人群——礼乐队在前、迎亲队居中,身后排满了朝贺的百官前往了宇文曼居住的风阳宫。
文泰牵着宇文曼慢慢步入了堂中,在王公公的张罗下完成了拜天地,之后王璟打开诏书宣读文泰正式拜为王夫,赐亲王称号。
随后两人在众人的追随下再次回到宗庙拜祭,之后返回风阳宫内。
等周围人群都退去以后,宇文曼累的趴在桌上一动也不想动。
文泰将一盘糕点递给宇文曼,又倒了一杯清水说道“曼儿,吃点东西吧。看你都给饿趴下了。”
宇文曼有气无力地说道“嗯”
现在的宇文曼岂止是饿,漫长的一天也基本将她给累得趴下了!
文泰伸手拿了一个糕点递到她嘴中,用足以融化万千少女的笑容说道“看你累的,我喂你吃。”
宇文曼伸手反抢过糕点,红着脸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烛光映射着宇文曼,让文泰难以察觉她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