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仗剑破天门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一卷 只手遮天 第三十四章 交杯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鹿不品持着书信,说:“公子……”

    “鹿掌柜莫在多言,话在酒里。”江百川终于头一次将鼎举起,将酒倒入杯中,“你我满饮此杯,为我践行可好?”

    他倒的很随意,酒满溢出酒杯,顺着杯身淌落,酒液蒸腾着热气,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鹿不品重重颔首:“如此,鹿某在此敬公子,出塞杀敌,马到功成!”

    “好!”江百川昂首大笑,“谢鹿掌柜的酒,如若来日我功成名就,定还来与鹿掌柜把酒言欢!”

    嘭。

    清脆的碰杯声里,两人昂首一饮而尽。

    江百川放下酒杯,旋即又给自己倒满一杯,同时说:“小二,在拿个杯子来!”

    小二闻言当即一阵小跑,将酒杯递放在案桌上。

    江百川将酒杯倒满,双手各执一杯,起身渡步走到台上。

    他走到舞姬身前顿足,余下的舞姬皆是抛出长袖,踩着莲步向左右退去。

    小二凑近白衣和元吉这边,悄声说:“那是梦娘,江公子每次到烟花巷都会带着她。江公子二十出头,数着日子,两人相识得有八年了。”

    白衣和元吉都愕然地注视着台上的两人。

    歌乐声的后缀似有似无的弹唱着。

    “这曲望夫归,你练了有些时日了吧?”江百川将酒杯递出去,“这般劳师动众,辛苦你了。”

    他眼里的佻达没了,转而替代的是无尽的柔情。

    梦娘眼眶里隐隐泛着泪光,她似难以启齿地问:“这酒我若不喝,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江百川将酒杯又递近几分:“我必须走。”

    梦娘颤抖地抬起双手,触碰到杯身的刹那突然缩了缩,旋即又试探性地伸出手。

    端住了酒杯。

    她说:“必须走?”

    她在问。

    江百川洒然一笑,点头说:“必须走。”

    他在答。

    梦娘似再也忍受不了地侧首掩面,每个天明时分她慵懒地从床榻上苏醒,昨日的狂乱还在,酒香混杂着女子的幽香,弥漫在房间里。

    枕边无人,她独醒。

    每个天明,她都在倚靠在勾栏瓦舍里痴痴的望,长长的红袖飘荡在烟花巷里,她在嘈杂繁乱的人流中寻找那一身素净青衣的身影,抬头仰望着青天白日,期待着黑夜的降临。

    夜至,他便会来。

    如今她却要与江百川告别,往后的白天黑夜,他不在了。

    床榻上会流连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们腥臭的身上没有那股浓郁的墨香,猖狂的笑里没有那般洒脱的戏言。

    梦娘一想到这就想逃,她想转身逃出舞台。

    可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手臂间的红袖,微微一扯,揽住了她那纤细的腰肢。

    江百川搂着她。

    在满厅酒客、看客、闲客,在大庭广众的注视下,他无视神色不一的目光,面容缓缓逼近,直直抵在梦娘面前。

    “等我。”江百川似在哀求,又似在渴望,“等我?”

    “我……”梦娘矜持地后仰脖子抬首注视,“我……”

    “等我回来。”江百川贴近梦娘的耳垂,轻语着,“等我娶你。”

    “我……”眼眶里的泪水沿着面颊淌落,她似惶恐地左右转动眼珠,“我……不知道……”

    江百川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语着:“等我。”

    热泪恍如决堤一般不住地落,她先是轻轻的点头,旋即重重的点着头。

    梦娘抽噎地说着:“我等……我等……”

    “梦娘。”江百川抬首吻了她的额头,“我的梦娘。”

    江百川的手臂探过梦娘的手臂,随即环住,他将酒杯停顿在唇边,说:“执子之手。”

    梦娘六神无主地抬头与之对视,朱唇轻启:“与子偕老。”

    交杯。

    酒尽。

    两人深深地凝视彼此。

    这一刻,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再无他人。仿佛满堂皆坐的宾客都不存在了,整个大厅只有他们两人,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只想记住彼此的模样。

    “让快马将书信送到满红关。”鹿不品不知何时出现在小二身侧,“交给海噬。”

    这是那封原本要交给江百川的书信。

    “喏。”小二回过神应答,“主子,江百川是肉体凡胎,怕是承受不了海噬的灵药。”

    小二是在担心,他跟了鹿不品很多年,也很机灵地猜出鹿不品对江百川留有昔日的情分。

    可商会四将之一的海噬擅炼制灵药,灵物用在修真者身上自然无须担忧,但江百川是凡人。

    他撑得住吗?

    “海噬知道该怎么做。”鹿不品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去。”

    小二揉着头,懊恼地出了大厅。

    “那明日依照计划,我与元吉也要上路了。”白衣起了身,“主人保重。”

    鹿不品微微颔首,旋即看向元吉,缓声说:“此去崇都,我亦有任务给你,到了那边依计行事。”

    元吉起身揖礼,恭敬地说:“喏。”

    白衣和元吉离开了。

    鹿不品注视着长廊,直到两人身影消失,都未曾移开视线。

    “小姐当真不见他?”鹿不品突然开口,“你二人已有四年未见了。”

    甄可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鹿不品身侧。

    她注视着亮着幽幽烛火的长廊:“我怕见了他,便会时时刻刻跟着他。”

    鹿不品背过手,侧身看向她说:“九州之内皆有小姐的通缉画像。往后,元吉抛头露面,与小姐怕是再难相见了。”

    长袖里的手稍稍紧扣,甄可笑的面上却浑然不觉地笑起来。

    她念着如刀般的字,假装无痛无痒地说:“会见的,以后一定会相见的。”

    她侧首回眸,望着台上忘情的江百川和梦娘。

    今宵良辰,酒香、女人香。

    甜美酣眠。

    梦里回香。

    ……

    昏暗的天空浮着一丝鱼肚白,好似一道绵长的白色沙滩,横跨大半天际。

    州牧府大门前的灯笼高挂,清晨起了清风,吹的灯笼微微摇曳。

    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陈丘生笔直地站在门前,他穿着薄布皂衫,看着仆役前前后后出入府邸,将一箱箱木箱提入马车中。

    这一箱箱的物事,全是大小宗卷,有的是地方官员快马传报送来的,还有的则是陈氏三杰南下时带的。

    而如今陈金裘要押解囚犯回都,这些宗卷都得带回去,交由刑狱官员处理。

    眼下只能如此了。

    陈丘生要滞留在烟州为质,在这里他处理不了公务,只能将心思放在即将入夏的大水灾祸上。

    他承诺过,要给烟州一十四县数百万百姓一个交代。

    大丈夫生于时,信字当头,如若违背,堂堂七尺男儿如何顶天立地?

    “只有这些了,大人,行李都收拾妥当了,您看……”说话这人是州牧府的管家,他垂首努力抬眸看着陈金裘,寻思着说,“该启程了。”

    此时的天色快过卯时,陈金裘抬眼望天半晌,旋即回眸看向陈丘生,他不安地攥着袖走到陈丘生身前。

    两人隔着三步台阶,就是这三步,似隔着一道密不透风的沟壑,令两人望而却步。

    “大哥。”陈金裘先是唤了声,随后挤着强撑的苦笑,“那我,便启程了。”

    陈丘生深吸口气,缓缓吐声:“二弟的尸身,你可安排妥当?”

    站在一旁的仆役忙弯腰揖礼:“大爷放心,小的已安排妥帖,仵作做了手工,还从地窖里取了好些冰镇着,定能顺利保得二爷完好无损回都入土。”

    这仆役说话间哽咽,他叫厚德,陈府出身,自小跟着陈平冈穿开裆裤长大,是陈平冈的贴身仆役。

    “我往家里去了封信,母亲都知道了。”陈金裘神色昏沉,“家里都备好了丧事等物。二哥回都后,便入土安葬。”

    陈丘生颔首,继续说:“我不在崇都主事,公事宗卷,你须得多费心。”

    陈金裘揉了揉鼻子,笑着点头。

    他是陈氏三杰中最八面玲珑的那一个,处于官场中被私底下的官员称作笑面虎,两面三刀的货色。

    但现在他笑的很苦,少了往日那般口腹蜜剑的笑声和话语,瞧上去像个失意的书生。

    陈金裘垂了袖:“刑狱里都是大哥往年提携的官吏,大哥莫忧心,小弟吾日三省吾身,夜不忘大哥所托,定维持好刑狱内外,等着……等着大哥……”

    等着大哥归来!

    这声心里话他说不出,如鲠在喉掐在消失的口型中,可抽噎不自主的跑了出来,叫陈丘生听的清楚。

    “莫如此,切莫如此。”陈丘生有些不忍的仰头叹息,“在外,你要主持好刑狱大小事务。在内,侍奉好母亲。我不能归家,她总会埋怨我两句。你替我照顾好母亲,照顾好家。”

    陈金裘浑身打了个战栗,他听着陈丘生这话,像是他永远回不来了。

    “大哥!”陈金裘突然提高嗓门喊,“走吧,我们一道回家,陈家不能没有你啊!”

    “呵呵,金裘,你如今老大不小,怎么学做妇人相,这般婆婆妈妈?”陈丘生露出平日不曾有的温和微笑,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人不在,可心里装着家呢。会的,终有一日我会回家的,你……去吧。”

    他挥了袖,转身进了府门。

    陈丘生的步伐很快,在昏暗的晨光里,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匿了。

    陈金裘怔怔望着门,喉结滑动咽了口唾沫,望眼欲穿地愣在当场。

    “三爷……三爷。”陈金裘的贴身仆役大胆地贴近轻唤,见陈金裘无动于衷,他望了望府门,“大爷回了,我们该上路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