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一直都知道,盛秋筱的柔顺不过是层伪装,她内里坚韧、要强,疾世愤俗,还带着点常人理解不来的偏执。可即便如此,沈渊始终还是觉得,盛秋筱不是个硬骨头,“明哲保身”四个字就如同刻在骨血中。
非到万不得已,冷香花魁不相信盛氏会强出头,必然要换了她那柔软、谦顺的姿态,无所谓做小伏低,只消能避开锋芒——譬如今日,能护着她的人自然也能处置她,分明讨饶几句或许就有退路,却偏要吃一顿板子,莫不是昏了头。
“盛秋筱,你很好。”沈渊原本不是真的恼怒盛氏,此刻禁不住生出股无名之火。玳瑁猫儿又凑过来,趴在自己主人的裙边,花魁懒得理它,下意识轻踢一脚。
“嗷呜……”猫儿委屈,软绵绵叫出声,也不跳开,愈发要蹭着沈渊的衣裙腿脚。小东西这般难缠,冷美人也属实拗不过,只好弯身抱起来,顺带丢给盛秋筱一记白眼,叫她起身坐下说话。
盛氏低低谢恩,只能用一边手支撑身子站起来。她发了狠的,对自己半点不留情面,挨了打的掌心肿胀火辣,通红欲滴,小心翼翼悬在半空碰不得,怕是连上药都要变成煎熬。花魁自然看得见,少不了一番刀子嘴:“看看,连只畜生都比你懂变通,知道我烦了它,便一味拿出磨人的把戏来,纵使我怀着千样万种的气,也不会冲它发作了。”
玳瑁冬天贪睡,身子缩成个毛茸茸的肉团儿,赖在冷香花魁怀里,好像听懂了是在夸它,邀功似地叫几声,舒舒服服眯起眼睛。盛秋筱听得低下头,不敢和小阁主四目相对了。
“姐姐教训得是。”喉咙眼里挤出来的字儿带着哽咽,盛氏不欲矫情,禁不住十指连心,“我不该一时情急,冲出去为锦书出头,还和春溪动起手来,败坏了规矩。”
沈渊叹口气道:“我并不怪罪你为锦书说话,也明白做花牌的不易——这顿戒尺,你是无论如何都要挨的。妹妹,你以为你是谁?夫人是和善人,可你们青天白日地大打出手,一个都别想逃过责罚;春溪现在扣在柴房,要遭的罪只会比你更重。”
盛氏从腰间抽出帕子,抹干净了脸蛋,紧紧按着眼角:“小姐是好心,我明白……”抽噎一旦开了闸便难止住,沈渊看着她哭,是不好继续冷着脸了,神情缓和些微:“门口放着水盆,自己过去,拧一把巾子敷着,等不觉得疼了,我再让丫鬟给你上药。”
实则贴身的丫鬟都候在门外,谁的耳朵都不是摆设,只不过么,各自的主子都不发话,她们便只能是不会吭声的物件。小菊心疼盛氏,好几次忍不住要透过门缝往里瞧,都被绯云拉回来;绯月已然悄悄挪步,重又去开了药匣子。
打板子的声儿听着就吓人,方才用的那一罐怕是不相宜了,大丫鬟记得天刚冷下来的时候,那位凌公子给沈渊送来药膏药油,祛瘀消肿确有奇效,还不会留下疤,花魁娘子用完还剩下些,顺手就收存起来了。
冷水帕子盖在手心,丝丝缕缕的凉镇压不住疼,缠绕交织成催泪的利器,盛氏低下脸,让那成串晶莹都落进水盆,心头萦绕百般滋味。
她的确有些不自知了,以为自己能讨得花魁娘子欢心,前次盛家的人来,她差点就只能寻死,墨觞夫人与小阁主也肯出面维护,专程带她去州来山庄疏散心情——她觉着,自己努力没有白费,终于算有了依靠,偶尔可以小小放肆,花魁不至于放手不管她。
“你若真想借我的力,就该跑来与我说,听闻歌女们行事不端,请我出面做主,而不是明知镇不住她们,还要自己充英雄。”
果然,花魁娘子也是这般说:“我的确恼怒你,气的是你不懂轻重,大失分寸;春溪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站着和我说话?但凡今天她有一点脑子,就可说是她们姐妹在琴阁作伴,你闯进去寻衅滋事,因为你们一直互相看不对眼。就算到了夫人跟前,这番说辞也经得起推敲。那时,为了自保,她们有几个会站出来为你作证?”
沈渊觉得口干了,顾自端茶润喉咙,盛氏也转过身来,不急说什么,先行跪下:“小姐苦心,秋筱受了教诲,必定认真记下。这次实在是我猪油蒙了心,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只是你,蓼尘我也要罚的,春溪嘴碎关她什么事,冒冒失失就去和你胡说,才惹出来这顿闹腾。”花魁搁下茶盏,扬声唤进来丫鬟,命绯月留下替秋筱擦药包扎,绯云去前头寻赵妈妈,就说春溪又忘了疼,请管事妈妈看着处置。
秋筱看着丫鬟出门,欲言又止,再看花魁娘子没了怒模样,还是决定开口一试:“其实……蓼尘也是好心,怕春溪她们太过分,惹锦书伤心。”
花魁立刻打断:“别给她求情,你知道没有用。不过我还奇怪,春溪一个唱的,哪来的胆子几次三番惹出是非。”沈渊瞧见膏药瓶子眼熟,想起来由没说什么,转而岔开话。绯月着意打量自家主子神色,见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放心为盛秋筱擦拭按揉。
秋筱情绪已然平复:“小姐不知道,春溪她一直这样的,最开始,夫人要给小姐房里选丫鬟,春溪本来要定下了,最后进了房里的却是绯云;后来,又要教养一位头牌,夫人相中的是我,春溪再一次失之交臂,心中自然不甘。”
花魁付之一嗤:“看来,没叫她进我房里,是我的万幸。待会儿,你去看看许锦书吧,我知道你不放心她,我也一样。可你要记着,别抢先开口问,也别叫她自己说出来,真要有那样的事儿,夫人自然会安排妥当。”
“这是……如此说来,小姐也不知道实情?”盛氏颇为意外,“我赶到琴阁的时候,听她们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木已成舟,当真为锦书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