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梦中的逝者
第一节
这年秋天的一天,孟小冬带着三名刑警到下江县看守所提审一名疑犯,讯问结束后已经是中午。他们在县城吃过午饭后便往回赶,路过江神庙的时候孟小冬看了看表,刚刚下午两点。他便让司机把车停在江坝上,并顺口说了一句:“时间还早,你们在江边散散心,我去庙里看个朋友。”然后便下了车直奔江神庙。
进庙门的时候小和尚告诉他:“我师父被人请去做法事了,要天黑前才能回来。”
“我路过,看看就走。”他说完便跨进庙门。江神庙的正殿是坐北朝南,它的东西各有一座配殿,正殿后面有一座白塔。
孟小冬信步来到西配殿。一进殿门,迎面是一座像水缸一样大的香炉,香炉里密密麻麻插满了烧剩下的香头。香炉后面是一排排供桌,供桌上面的灵位牌一排排整齐地排列着,有的是白玉的、有的是黑玉的、还有木质的,有的灵位牌上面还有照片。这些灵位牌材质不同、大小不一、造型各异,哪个年代的都有。其实,江神庙里的灵位牌上的人并不全是在寒江中溺亡的,也有很多是亲友把病亡者的骨灰在江中水葬后,将死者的灵位牌供存在江神庙中。
孟小冬像往常一样捐十元钱请了一炷香。江印的那块汉白玉灵位牌是在中间一排靠窗户的位置,上面镶着江印戴着红领巾的黑白照片。此刻正是下午,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昏暗的殿内。由于日光的长年照射,罩在照片上的有机玻璃已经老化,二十年的时光流逝,这张照片已经发黄。
孟小冬把请到的香放在供桌上,然后用餐巾纸把江印的灵位牌擦干净后放回原处。他很想仔细看看江印的照片,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这个想法。他想,如果他还在,那么他也会像自己一样上初中、上高中再上大学或者当兵转业、结婚生子……但是,他就这样走了,在他十二岁的时候。
孟小冬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灵位牌上江印的照片,然后从供桌上拿过那炷香转身往殿外走。
为了防火,江神庙里规定,禁止在殿内点燃佛香。于是,庙里的僧人便在正殿前的大香炉旁边为进香的人准备了火柴。孟小冬点燃手中的佛香后又转身回到西殿,他把手中点燃的那炷香插入香炉。
按中国北方的习俗,到墓地或庙里祭奠故人的时候,离开的时候不能回头。如果回头,那是很不吉利的,据说那样容易把亡人的鬼魂带回家。但是,当孟小冬迈步跨出殿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想再看一看那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上江印的模样。
但是他根本看不清,殿内萦绕着一片片烟雾,只见江印的灵位牌被窗外午后的斜阳照射着,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当天夜里,正在熟睡中的孟小冬突然醒来,恍惚中他看见一个人影背对着窗户、面向自己默默地站在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并随手一摸床头灯的开关,“啪”的一声,卧室内一片通明,静悄悄的,眼前什么也没有,而且卧室的房门依然关着。
孟小冬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也许是幻觉,但记忆中却清晰地记得刚才那个黑影就在对面。
过了一会儿,他关上灯想继续睡觉,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昏昏沉沉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一睁眼,那个黑影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床边,依然像刚才那样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自己。
孟小冬再次“啪”的一声打开床头灯的开关,同时用右手去摸床头柜抽屉里的手枪。
室内依然是一片通明,静悄悄的。孟小冬打开枪的保险并拉开枪栓。
沉静——静得可怕,只有荧光灯变压器的“嗡嗡”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清晰。他心想,刚才绝对不是幻觉,更不是梦,刚才真真切切地看见黑影就在自己的床边。如果这个黑影再次出现,自己会……想到这里,他握了握手里那支冰冷的手枪。
他点了一支烟,心里若有所思。看来下次再去江神庙,走的时候真的不能回头看灵位牌——他在心里这样想。
当床头的烟灰缸有五六个烟头的时候,孟小冬感觉有了睡意。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下半夜三点多了。他知道,再有半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关掉灯,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进入即将入睡的朦胧中。
不知过了多久,孟小冬看见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人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个人浑身湿漉漉、水淋淋的,头发凌乱,一声不吭地就站在自己的床边冷冷地看着自己,什么也不说。
潜意识告诉孟小冬,这个人就是他童年时的好友、已死去多年的江印。
江印向孟小冬抱怨,说自己灵位牌的位置不好,每天下午的时候都被太阳晒着,晒得很难受。
孟小冬猛地从惊喜与恐惧中醒来,这时天已经亮了。他努力回忆刚才梦中的情景,江印嘟嘟囔囔的抱怨声非常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孟小冬心想,也许真的是白天的时候看见江印的灵位牌被夕照日晒着的缘故,所以晚上才会做了这样一个怪梦吧!这才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第二天整个一个上午,孟小冬在办公室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被昨天晚上的梦搅得心神不宁。每当回忆起这个奇怪的梦,江印的影子便在脑海里愈发清晰,他的那句话总是在耳边反复断断续续地重复:我的位置不好,每天下午晒得难受……我的位置不好,每天下午晒得难受……
当天夜里,前一天夜里的情景再一次出现,而且一模一样,搞得孟小冬这一宿昏昏沉沉,究竟是梦还是幻觉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暗想,不行,我得把他的灵位牌挪个位置。
次日中午吃过午饭,孟小冬编了一个理由请了个假,然后便驱车直奔下江县。
得知孟小冬的来意后,看着被夕照日晒着的江印的灵位牌,远尘和尚站在西配殿门口搓着手说:“你这后门怎么走到庙里来了?每个灵位牌的位置都是登记的,不能随便挪。再说被夕照日晒着的又不止他一个。”
孟小冬指着供桌中间几个空着的位置说:“这里不是有现成的空位置,挪一下再重新登个记不就结了。”
“说是这么说,也确实是这么简单。但菩萨听到了、也看到了,会怪罪的。你的朋友在这里供了也不过二十年,这里还有供了三四十年依然被风吹日晒的呢!每空出一个好位置,都要按年头和家属提出要求的先后来按顺序排。”
“那就是没商量了?”
看到孟小冬一脸失望,远尘笑了,说:“好吧,我就破一次例。但我可不是因为你,而是看在他少年早逝的缘故上。”
“不管是什么缘故,我都领你这个情。”
就这样,江印的灵位牌从风吹日晒靠窗户的位置,挪到了大殿中间一个比较好的位置。
说来也怪,自从孟小冬把江印的灵位牌挪了位置以后,一连几天,江印在夜里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