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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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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废墟》第七章 张四哥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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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张四哥

    第一节

    在内蒙古草原的深处,有一家物流公司的货场。货场有一个专门值夜班的保管员,人们都叫他张四哥,他的大名叫张红兵。

    张红兵不是内蒙当地人。三十几年前,十六岁的张红兵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从城市扎根落户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在这里的一个农场。当时在同一批来这里的知青中,张红兵的年龄最小。

    在城市里长大的张红兵一直以为内蒙古到处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下了火车又坐了三天三宿的汽车,一下车张红兵傻了眼——这里跟书里说的、画上画的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到了冬天,北风一吹冷得人喘不过气来,穿得再多也感到五脏六腑都被冻得粘在一起了。

    刚到农场的第一年,正在长身体的张红兵咬着牙忍受着饥饿,结果第二年张红兵的牙就咬不住了,于是他开始跟许多知青一样,三五成群地到当地牧民住的地方偷鸡摸狗来填饱肚子。终于有一次到一户姓海的牧民家里偷狗时被人家发现,年少体弱的张红兵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海家的三兄弟抓住了。海家的三兄弟都比张红兵的年龄大,而且都是远近闻名的摔跤好手,他们兄弟三个对张红兵既不打也不骂,就是一声不吭地反复把张红兵拎起来再摔在地上、再拎起来再摔在地上……张红兵感觉自己的五脏都被摔成了一锅粥。最后,还是从远处一瘸一拐地跑来的海家的女主人喝住了三个儿子,而且她还让三个儿子把已经站不起来的张红兵扶进自家的蒙古包。

    一起去偷东西的几个知青跑回农场后,左等不见张红兵回来、右等不见张红兵回来,眼看着快到半夜了,最后几个人壮着胆子,拎着铁锹和扁担又返回来想探探动静。

    当时正是夏天,海家的蒙古包敞着门,几个知青看见蒙古包里吃饱喝足的张红兵正瞪着眼睛手里一边比划嘴里一边白话,他面前的三个男孩儿和一个小姑娘听得都直眼了。从此以后,张红兵成了海家的常客,而且还与比他年长两岁的海家老三结拜成了兄弟。因为海家的两位家长平时称呼三个儿子分别为海老大、海老二、海老三,于是就朝张红兵叫老四。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人们都叫他张四哥。而他的大名张红兵,却早已被人们忘却。

    等到十几年后当初决心扎根农村的全国两千万知青大返城的时候,张四哥却回不去了。因为张四哥的根扎得太深,他不但把自己的根扎在了内蒙古草原,而且还在这里播下了种子——张四哥娶了海家的小女儿海兰,而海兰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如今,儿子从南方一所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当地,年过五旬的张四哥在农场办理了因病提前退休。退休后的张四哥也闲不住,于是便在农场附近的一家货运公司的货场当保管员,手下还管着几名装卸工。张四哥负责夜班,而另外一名保管员负责白班。

    这是一个离公路有十几公里远的露天货场,很大、很空旷,占地有几十亩,周围用铁丝网围着,货场的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这片草原就属于张四哥从前所在的农场。

    货场存放的都是大件物品,往外发运的都是内蒙古当地的产品,主要是内蒙古草原天然优质的牧草,而从外面运来的主要是一些农用机械。

    货场有一只半大的小黄狗,是张四哥收留的流浪狗。对于狗,张四哥心里有太多的愧疚,因为当年当知青的时候,农场的知青几乎把方圆十几公里内的狗都偷吃光了。

    一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一辆路过货场的货车卸下了两个木箱。张四哥看了一眼箱子上的编号,然后又查了一下单子,单子上写的是粉碎机,是从寒江市配的货。他看了看天,没有一颗星星,月亮被一层厚厚的云遮挡着透出一丝淡淡的月光,估计晚上会下雨,于是他让装卸工把这两只木箱抬到自己的值班室窗户的对面、牧草垛的下边。

    这是两只一米见方的木箱,很重。抬的时候,张四哥的小黄狗先是对着两只木箱一愣,然后开始围着这两只木箱转——一边闻一边转。张四哥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因为狗这种动物——尤其是年龄小的半大狗,总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于是他转身就往自己的值班室走,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狗说:“闻什么闻,里面也没有吃的。”

    张四哥有个习惯,每天晚上十点一过没有人来送货取货,他便关上货场的铁栅栏大门,然后打着手电筒、领着他的小黄狗在货场里转,检查一遍后,他就回保管员的值班室睡觉。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张四哥打开手电筒一走出屋子,小黄狗便跟了过来。他用手电筒照着对面牧草垛下刚才收下的那两只木箱并往那里走,却听到身后的狗哼哼唧唧地叫。他回过头,看见这只狗在原地打着转,在鼻子里哼哼着,就是不跟自己走。

    “快走!”张四哥喝斥了一声。

    如果是往常,听到张四哥这一声喝斥,那么它一定会低头摇着尾巴一溜小跑跟过来。但今天有点怪,这只狗就是在原地打转不过来,而且最后它竟然坐在原地一边在鼻子里哼哼,一边看着张四哥。

    “懒货!”张四哥骂了一句,然后自己往前走。

    这堆牧草垛很大,占地有三四亩,堆了有一房多高。转到这堆牧草垛后面的时候,他看见牧草垛的黑暗中有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知道,这是在这里安家的一窝黄鼠狼,于是他便绕过它继续往前走。

    这里黄鼠狼很多,当地人有一个讲,遇见黄鼠狼,你千万不要跟它对眼神儿。你若跟它对眼神儿,当你看清它的眼神儿的时候,你的眼神儿同时也被它看清了,那么这时候它就把你迷了。尤其是体弱多病的人,一旦它附在你身上,赶都赶不走。

    转完回到值班室刚在床边坐下,小黄狗也夹着尾巴溜了进来。进屋后,它便靠着张四哥的腿坐在他的脚边。张四哥心里纳闷,今天这只狗怎么变得这么胆小老实?

    夏天,草原上蚊子多、昼夜温差大,张四哥关上门又点了一盘蚊香,上床后从床下掏出酒瓶,一仰脖把瓶底剩下的白酒“咕噜”一声灌进嘴里,然后蒙上棉被倒头便睡。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他隐隐约约听到屋外有女人的哭声,而且不只是一个女人,而是两个女人。是做梦?他在心里问自己。这样一问,他完全醒了。他一醒,哭声也不见了。一定是做梦——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又接着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窗外“咔嚓”一声把张四哥惊醒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披上衣服,紧接着外面的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雷声——草原上的雨说来就来。他急忙穿上鞋来到院子里对旁边装卸工睡觉的宿舍喊:“下雨了,快起来。”

    几个睡得晕头晕脑的工人从屋子里跑出来,他们冒着雨把那些防雨的货物往远处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搬。张四哥站在雨里张罗忙碌着,一转身看见牧草垛下的那两只木箱,于是便喊:“还有这两个。快点!”

    四名工人冒雨抬着两只木箱路过张四哥的值班室门口的时候,看见雨已经下大了,张四哥说:“别走了,快抬我屋去吧。”

    站在屋子里,张四哥一边望着窗外的雨,一边用毛巾擦脸上和头上的雨水。这时身边的房门“砰砰”直响,他低头一看,是小黄狗正在屋里挠门,好像急着要出去。他知道狗要撒尿,虽然外面下着雨,但他还是把门推开了一条缝让狗出去。门一开,这只狗夹着尾巴慌慌张张地消失在夜幕的雨里。张四哥等它回来,可是等了很久也不见这只狗回来,最后他气得把门一关。暗想,院子里有的是避雨的地方。

    经过这一番折腾,张四哥睡意全无。他看了看表,离天亮还早,于是他把烟灰缸放在床边的其中一只木箱上,又打开电视关上灯,坐在床上一边看一部港台拍的垃圾剧一边抽烟。

    屋子里很黑,张四哥光着膀子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他面前的两只木箱,一只放着烟灰缸,另一只搭着他的两条大白腿。看得正入神的时候,突然屋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张四哥一愣,四下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电视,这叹息声与电视剧里的剧情也不对呀!而且也不是电视里发出来的呀!怪事——张四哥挠了挠头。

    不一会儿,突然黑暗的屋子里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唉——”跟刚才那声一模一样。

    这个声音好像来自面前,又好像来自身后。张四哥猛地一回头,然后又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而刚才那一声叹息却依然在他的脑子里回荡。那声音很轻,却又非常清晰,就像一个年轻女子从嗓子里发出的。

    坐在黑暗中,张四哥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耳朵却支棱起来,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时,旁边的宿舍里有一个工人起夜,由于外面还下着小雨,他便顺着屋檐往前。快要走到张四哥的屋门口的时候,见门玻璃上透出微弱的光亮,知道张四哥还没睡,出于好奇便蹑手蹑脚地凑到近前偷偷往屋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他几乎被吓得坐在地上。只见关着灯的屋子里,张四哥坐在床上,两条腿搭在床边的一只木箱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往另一只木箱上的烟灰缸里弹着烟灰。而就在他对面的电视机后面,有两个女人静静地并肩站在那里。

    这是两个城市人打扮的女人,跟草原上的女人打扮不一样。一个三十几岁,短发、穿着长裙套装。另一个二十几岁,披肩发,上身是白衬衣、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超短裙。这两个女人的面色都很苍白,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站在电视机后面的黑暗中,表情麻木、冷冷地看着张四哥。而张四哥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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