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未息的程湘湘一进门就扑到母亲怀里哭嚷着告起状来,蓝慕绢跟在后头,见大蓝严氏朝她看来,左右看了下,朝母亲苦笑摇了摇头。
大蓝严氏微不可见的轻叹了口气,严氏看着两个外甥女,忍不住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也跟着掩面痛哭起来,程严氏正听着女儿哭诉,眉头皱成了团,妹妹这个地主不思为外甥女儿出气,只顾着哭,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秀眉一扬张开红艳大口便一阵数落。
严氏被二姐这番数落骂得呆怔,大蓝严氏则是抬手以帕子掩口轻笑数声,瞧瞧,二妹以为自己嫁得好,富商妹婿确实富贵,但财大气粗浑不将妻家放在眼里,没想到三妹得嫁高门,嫁为将军夫人,一进门就有诰命加身,虽有继子继女,官夫人的身份就将二妹压得抬不起头。
自己虽是长姐,但时运不济,丈夫是个小小的城门卫,家里虽不至于三餐不济,可她的陪嫁也够他们一家过得小康,谁知男人经不得有几个钱,接连收用了她身边丫鬟还不够,外头的粉头儿也沾惹,家里儿女众多,食指繁浩,男人呢?两手一摊摆烂,她只恨当初心肠不够狠辣,让那些贱人生下那一个个讨债鬼。
大蓝严氏将小女儿搂在身边,低声的问:“怎么样?”
“屋里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娘,湘湘说过几日让我上她家去,她家的针线房……”蓝慕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大蓝严氏心疼的抱抱女儿:“都是你爹不争气,不然怎么会让你受委屈。”
蓝慕绢靠在母亲怀里,心里对蓝慕越好生羡慕,同是蓝家的子孙,为何她小小年纪就能自己住一个大院子,一个人有好几间房,身边侍候的丫鬟周到奶娘贴心,不像她,身边只有一个既傻又呆的笨丫头。
她仔细的看着三姨母的房,黄花梨木一整套的桌椅,角落的高几摆着好看的花瓶,里头插着鲜花,外头寒风呼呼,屋里头香香暖暖,坐着、靠着的垫子用的料子比她身上穿着的料子还好,绣花上用了不少金线,她拉起自己的袖口,上头的绣花颜色已褪,这是大姐小时候穿过的,轮到她接手时,衣服大都陈旧不堪。
她轻叹口气,小脸在母亲的膝上揉了揉,母亲这身袄裙与三姨母身上穿的石青马面裙同色,但看来却是灰朴一片,完全不似三姨母那件裙子那般鲜艳好看。
严氏的几个丫鬟看着程严氏指着自家主母骂,却不敢上前制止,再怎么说,程严氏都是严氏的亲姐,夫人的长姐就坐在一旁,却是闷不吭声,看来是存心要袖手旁观了。
青柳看看同伴们,大家全都低着头不敢抬头,心想要是容嬷嬷还在的话,那会让程严氏这般张狂。
严氏原就心伤,被二姐这一骂便懵了,在她长篇数落中,她只捕捉到只字词组,容嬷嬷死了?
“二姐,你说容嬷嬷死了?”严氏抽抽噎噎的问。
程严氏正骂到口渴,正打算停下小歇一下,忽听严氏这么问,惊讶的眨了眨眼,敢情她骂得如此卖力,她只听到这一句?她朝大姐望去,大蓝严氏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没好气的端起手边的茶盏,试了下温度,恰好适口,她便大大的喝了一口,将茶盏递出去,青柳忙上前接过,转身交给小丫鬟再去沏茶。
“是啊!那天她护着你,先是被帐里的桌案撞倒在地后,棚子的柱子倒下正巧将她压在下头,当晚就去了,你……不知道?”
严氏伤心的摇摇头。青柳忙在一旁轻声说:“是老夫人说,夫人正伤着,不好让夫人知道,怕您伤心。”
程严氏本想挑唆几句,听到是母亲做主不让三妹知道的,便住了口。
程湘湘哭到累了,趴在母亲的腿上蔫蔫的,见大家都不说话,只有三姨母还在嘤嘤啜泣,便开口问:“三姨母,你到底要不要帮我出气啊?后园是你家,凭什么那几个婆子敢拦我不让我进去?”
严氏有点反应不及,“管后园的婆子为什么要拦你?”严氏一时忘了后园有两位贵客住着,听得外甥女这么说,不由气上心头,管后园的婆子如何有胆敢拦她的侄女儿,莫不是因为看她不管家了,所以欺到她头上来了?
青柳一惊,她身边的那个丫鬟轻推她一把。“喂,快去提醒夫人一声,免得待会生事。”青柳回头看那丫鬟一眼,还来不及说话,另一边的一个素衣丫鬟已然上前开口道:“夫人,不是婆子们故意拦表小姐的,是大少奶奶下令不许人去后园……”话还没说完,程湘湘已开始尖叫冲上前对着那丫鬟又踹又踢的,“这个家是我姨母的,可不是大表嫂的,大家都得听我姨母的。”
眼见这已十一岁的大姑娘这般撒泼,屋里众丫鬟一时全傻住了,程家的丫鬟自是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全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大蓝严氏只带了两个丫鬟来,她们也都见识过程家表小姐的德性,唯独侍候蓝慕绢的那个小丫鬟没见过,只见她张大了眼一副惊恐的样子直视着程湘湘,许是一屋子低眉垂首的丫鬟里,她毫无遮掩的惊讶,反让程湘湘注意到,丢下已被她踹得几欲昏过去的素衣丫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扯住小丫鬟的头发,“瞧什么?你没见过啊?”
众人完全傻愣住,没人想得到,一个小姑娘竟然泼辣至此,打过一个丫鬟又一个,还都不是自家侍候的,一个是蓝慕绢的,一个是严氏的。
程严氏像是完全没看到女儿撒泼的样子,指着素衣丫鬟对妹妹道:“你啊!也太软弱了,瞧,连这么一个不长眼的丫鬟,也敢跟客人顶嘴,主子们在说话,有她一个丫鬟说话的份儿?”
蓝慕雪在时,虽然任性刁蛮,但从没像这样子粗鲁不文对丫鬟动手动脚,因此严氏一时看傻了,完全没想到被打的丫鬟里有她的人。
“容嬷嬷去了之后,妹妹又在养伤,看来这院里没个可管辖丫鬟的人,才会让她们爬到你头上来撒泼。”大蓝严氏淡淡的说道。
“就是,我看啊!不如把我身边的来顺家的留给你使吧!也好帮你管着人。”程严氏指着身边一个面目冷刻眼神凌厉的媳妇子道。
青柳几个看着一颗心全悬到了心口子,另一边的大蓝严氏也道:“二妹说的是,我身边的桂嬷嬷向来做事妥贴,不如就先让她过来帮衬着。”
严氏微怔,茫然的看着两个姐姐,眼见她们两个自说自话,就要拍板定案了,她赶忙开口道:“桂嬷嬷和来顺家的都是姐姐们身边得用的,妹妹再怎么不济,也不好掠人之好,容嬷嬷纵去了,妹妹还有其他几个陪房在,就不劳姐姐们操心了。”
严氏的话声一落,程严氏便变了脸色,大蓝严氏面沉如水,她没想到二妹母女这样连番上阵之下,严氏却未被忽悠住,竟然拒绝了她们。
青柳微松口气,程湘湘早累了,瘫坐在地上压着蓝慕绢的小丫鬟,小丫鬟的脸被抓伤,整个人缩成一团,蓝慕绢看着恼火,却不敢上前推开程湘湘,小丫鬟一双泪眼朝小主人投去求救的眼神,蓝慕绢偏了头避开她的眼,小丫鬟难过的闭上了眼,整个人缩成一团。
一开始被打的素衣丫鬟,被几个要好的丫鬟,趁程湘湘在打小丫鬟,没注意到她时,偷偷的将她半扶半推的送出去了,她们来到外间,竟看到大少奶奶面沉如水站在廊下,心头不由一惊,想要福礼,大少奶奶却抢先道:“免了。让人带下去请大夫好好瞧瞧,别落下病根来。”
“是。”两个壮健的仆妇上前将素衣丫鬟接过。
大少奶奶朝守在门边的丫鬟颔首,那丫鬟得令,便扬声通传。
屋里顿时没了声响,好一会儿,才听到严氏道:“让大少奶奶进来。”
大少奶奶深吸口气,和缓了脸上的表情之后,才提裙轻移入内。
待大少奶奶问安福礼后,程严氏酸刻的开口质问:“大少奶奶可了不得了啊!你管着的下人连表小姐也敢拦?真是出息了!”
大少奶奶温婉一笑,对程严氏笑道:“侄媳妇不敢二姨母称赞。”
“这不是称赞。”程严氏素手一拍,手腕上水玉镯子敲在炕桌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姨母赞侄媳妇家管的好,不是吗?”大少奶奶未语先笑,笑得如春风吹拂,让程严氏有些气噎。
“不……”
“想来母亲和姨母不知道,家里后园住着贵人吧!两位殿下在邹知府别院被刺客给惊着了,看在父亲的薄面上,才迁住到咱们家里来,父亲千叮万嘱,要小心门户,不可让人擅闯惊扰两位殿下。侄媳妇就怕自个儿年纪轻,镇不住那些婆子们,想着要请教母亲如何弹压那些婆子呢!又怕扰了母亲,只得自己一个提心吊胆的管着,不教她们阳奉阴违,这会儿二姨母说那些婆子连表妹都敢拦着,不就表示侄媳妇管得好吗?”
程严氏气得一张脸都红了,大蓝严氏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见好就收,转头问严氏:“方才有个丫鬟被捆了出去,可是侍候的不好惹恼母亲了?”
严氏看看姐姐们,又瞧程湘湘一眼,要是让人传出去那丫鬟是程湘湘动手打的,只怕她名声就毁了,程严氏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放任女儿在妹妹屋里撒泼。
“是,那丫鬟不知进退,主子们说话,她擅自插嘴……”
“媳妇知道了,一会儿就让人将她送给管事嬷嬷那儿去。”她眼睛微低,瞄到地上还躺着个小丫鬟,年纪不大约莫十岁上下吧!脸上鲜血淋漓,小身子缩成一团,看服色,应是一早陪在蓝慕绢身边的小丫鬟,不是自家的丫鬟,她没法管,她的小主子正站在一旁看着,却也没说话。
许是今日的目的没有逹成,程严氏板着脸不发一语,大蓝严氏看着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女儿告辞,程严氏没有说话起身掉头就走,程湘湘被母亲牵着手,经过躺在地上的小丫鬟时,还想上前踹她,被程严氏一把硬扯回来,她不悦的扭了扭手,想要挣脱母亲,一旁的奶娘赶紧上前哄着,好不容易才将人哄出去。
大蓝严氏带着女儿离去,从头至尾都不曾看地上的小丫鬟一眼,更不用说交代什么,就将人丢在严氏房里,严氏被气得够呛,回头正想寻大少奶奶骂上几句好出气。
“母亲别气恼,两位姨母许是心疼您,又不好说,才会拿人撒气。”大少奶奶软软的道,严氏还没开口,就先让大少奶奶的话给绕晕了,“容嬷嬷故去,母亲心里难过,只是您身边只有丫鬟们,没有个可管事的嬷嬷也不成,您瞧是不是请老夫人那儿派个人过来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