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端着托盘从耳房走过来,小丫鬟见她过来,忙打起门帘,走进内室,见慕越正坐在榻上看书,雀儿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做绣活,见她进来,忙放下手上的活,迎上前来。
“姐姐可回来了,姑娘方才已经在喊饿了。”雀儿接过平儿手上的托盘,端到圆桌上,取出小碗,用汤勺盛了一碗。
“姑娘饿坏了吧?”平儿则走到榻前,对慕越道。
慕越将书放下,抬头对平儿微笑。“还好。周大娘今儿忙坏了吧?”
“周大娘说忙好,人就要忙,不然她那身老骨头就要僵了。”
“明儿就除夕了,周大娘更要忙坏了。”雀儿道。
慕越点头,走到圆桌前,白玉碗里雪白的馄饨青绿的蔬菜,刻成花的胡萝卜片,周大娘还将胡萝卜刻花,像是雪白大地一抹翠绿青草上开了几朵小花,看得慕越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坐下接过雀儿递过来的调羹吃将起来。
“母亲那边如何了?”用过热呼呼的馄饨之后,慕越接过平儿沏的茶。
“夫人知道容嬷嬷去了之后,隔日就找以前侍候她的大丫鬟,就是嫁给她铺子管事润福的那个,进府来侍候她了。”
慕越若有所思,润福家的那时也曾进府侍候过,不过后来不知为了何事,被严氏逐出府去,连带她的丈夫也被逐出去。
“容嬷嬷的丧事办的如何了?”
“快过年了,又是白事,所以容大郎将容嬷嬷移到济福庵去了,容妈妈虽在庵里办着容嬷嬷的后事,不过还是抽了空,让人送信进府给夫人,似乎在问她何时能进府当差。”
慕越捧着茶盏,“夫人怎么回她?”
“姑娘也知道,现在是大少奶奶当着家,之前又查出容妈妈手脚不干净。”平儿轻声的说道。
“母亲不知道容妈妈手脚不干净吗?"慕越丢出这个问题,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着茶。
平儿听着一怔,容妈妈是容嬷嬷的儿媳,容嬷嬷又是夫人的奶娘,容嬷嬷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她会不知自己媳妇在厨房当差时手脚不干净,仆役群房里的都知道,容家出手大方着,听说去年在城郊买了地,还在城里东市里置了宅。
东市的房宅可不便宜,就算夫人的赏赐再丰厚,也买不起城里的宅子,凭他们家的月钱怎么可能又买地又置宅的。
“夫人是当家主母,难道还要从公中捞钱?”平儿不懂了。
慕越放下茶盏,沾了茶水在桌上画着圈,“当然要啊!你想想看,父亲每月拨钱进内宅,这可是有定例,可不是由着母亲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花多少钱,就花多少的,拨到各房各院的钱都列得清清楚楚的,她想多用些钱,这钱要从何来?”
“那八姑娘房里那么多侍候的人……”
“你们每个月的月钱,之前可都有按时发放?”
平儿摇摇头。“有时会迟上个四、五天,有时更长,迟上十天半个月的。”
“外院拨款是按时给的,可是你们拿到月钱却老是迟上几日,你们都没想过为什么吗?”
平儿和雀儿同时摇头,她们只是侍候人的丫鬟,怎么懂得这月钱准不准时发放,与夫人知不知道容妈妈手脚不干净有何关联。
“母亲管家时,容嬷嬷都在一旁帮着,厨房采买拨了多少钱,实际用了多少钱,她们怎么会不晓得,容妈妈敢贪墨,还不是仗着容嬷嬷和母亲,至于月钱,我想母亲和容嬷嬷可能是拿这钱去外头做生意了,转不过,你们就晚上十天半个月的才领到钱,转得过,你们就早几日拿到月钱。”却没有说是做什么生意。
平儿诧异的望着慕越。“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慕越卡住了,她总不能说前世就因为这事,严氏被父亲斥责,大嫂接手管家,她被压着在一旁学帐吧?只得讷讷的推拖过去。“那几天吃饭的时候,听嫂嫂她们在说月钱的事,就听了一耳朵。”
平儿点头放下这事,转而说起周大娘来。“奴婢觉得还是周大娘的手艺好,容妈妈做的菜老是什么油鸡烤鸭的,天天都是大鱼大肉的,就是没有什么家常小菜,若是往后都是周大娘掌厨那就好了。”
慕越颇有同感,不过她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对这种事没有什么话事权,哀叹一声,又回榻上看书,平儿让雀儿去吃饭,自己留下侍候慕越。
“奶娘这两日可累坏了吧?让菊芳好好侍候,回头我有赏。”慕越拿起方才看到一半的书,边跟平儿交代。
“知道了。”平儿应诺,从绣篮里拿出绣活来做,边轻轻的对慕越说道:“姑娘,新的那套七巧板您可喜欢?”
“不喜欢。”慕越放下书,瞪着平儿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东西那来的。”
“姑娘您知道?”
“哼!”慕越冷哼,“你这些天根本没有出过门,那来那套七巧板?”肯定是东方朔那家伙神通广大买通人送过来的。
平儿却茫然道:“那不是您之前在街上买的?”
“不是。”慕越斩钉截铁的道。“我买的东西难道自己会不知道?”
“可是那套七巧板是收在您放东西的箱笼里的啊!奴婢是前儿整理时清出来的,原以为是好儿或是喜儿收的,所以才没见过。”
慕越一怔,让平儿去把那套七巧板拿来,放在炕桌上仔细的翻看,她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真是出事之前她买的?“你以前没看过?”
平儿仔细想了一下,“没印象,不过您出事之前带着喜儿两个从军营回来时,偶尔会去逛市集,不时会带些小东西回来,有些隔天您又带着去给十二殿下,有些您就让喜儿她们收着,后来您出事……喜儿她们……那箱笼就一直搁着没人去动过。”
听到自己买了这些小玩意儿,还拿去送东方朔,慕越的小脸轰的一下子红似胜血,平儿正兀自回想着箱笼里的那些东西,没有注意到慕越的异样,慕越忙将书拿起来,挡在自己的面前,待脸上那股骚热褪去,才清清喉咙道:“那箱笼里没有杂着十二殿下送的东西吧?”
“应该是没有。”
“对了,说到好儿她们,可还在罗大夫那儿养伤?”
“没了,前些日子,趁着庄子上的来送年礼,就让人将她们护送到庄子上去了,老爷特意交代过,她们两个是为主尽忠,是救了姑娘的忠仆,要庄子上的人好生关照。”
“那就好。”慕越终于放下心中那块大石。
平儿听慕越问起喜儿两个来,不禁想到那天被程家表小姐痛揍的两个丫鬟,夫人院里的那个,大少奶奶问了夫人,夫人说她不会侍候,让大少奶奶将她送交内院的管事处置,就不再闻问,至于蓝慕绢身边的小丫鬟,则是无人闻问,那天她主子没有一句话就随母亲回家,严氏也没理会她,让青柳她们把她弄出去后,就不管了。
听说还是青柳去求大少奶奶,请人帮那小丫鬟疗伤。
那小丫鬟就这样被留在致澜院里养伤。
慕越见平儿好半天没说话,忍不住将书放低,“怎么了?”
平儿便将那小丫鬟的事跟慕越提了一下,“去跟大少奶奶提一下,让她派人去跟蓝慕绢问一句,那丫鬟她要是不要,若是不要了,就把身契给了,若是要,就派人把人领回去。把个受了伤的丫鬟丢在我们家,要是养好了伤倒也罢了,如果没救回来,死在我们家,可怎么办?”
其实慕越还想酸她几句,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平儿应诺,“一会儿待雀儿过来,奴婢就去跟大少奶奶说。”
大少奶奶听了之后,便让人去大蓝严氏那儿,顺道还送年礼过去。
来送年礼的嬷嬷笑容满面,对着大蓝严氏姿态温婉的一福。“禀亲家姨夫人,这是咱们家大少奶奶命老奴给您送来的年礼。”她指了指一旁仆妇手上捧着的黄杨木条盘,蓝慕绢站在母亲身边,两眼发亮的看着那嬷嬷一样样的报着细节,有布匹、有药材、还有各式各样的礼。
“另外,大少奶奶让老奴请亲家姨夫人给句话,表小姐留在府里的那个小丫鬟,要怎么处置?若是嫌她侍候的不好,想要换个新的,那便请姨夫人将那小丫鬟的身契赐下,让老奴带回去,好交由夫人处置,若是还要用着她,就请姨夫人派个人随老奴回去,好将人领回来。”
大蓝严氏原看着那一样样年礼,心情大好,她正愁着这年不知怎么过,那日去看三妹,原是打算二妹走后,她好跟三妹开口暂借些银子周转一下,没想到闹了那么一出,目的没逹成,还折了个小丫鬟,现在听那嬷嬷的问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深觉失了脸面,当下便不理会女儿不停扯着她袖子的小手,对那嬷嬷言道:“就有劳嬷嬷稍候,我将那丫头的身契给你带回去,我再找个好的便是。”说完便起身去取身契,蓝慕绢哭丧着脸跟进去。
随即就听到屋里蓝慕绢哭闹着,要母亲将那丫鬟要回来,大蓝严氏则厉声斥责:“把她回要来做啥?我还得给她请大夫抓药疗伤,她疗伤的这段时间,还得另外找人侍候你,我干么花这冤枉钱?”
蓝慕绢不知又说了什么,就听得响亮的一声巴掌声,好半晌没有声音,一会随之而起拔高音量的哭闹声不绝于耳,堂屋里等着的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良久,才见一个丫鬟走出来。
“有劳嬷嬷了。”
“那儿话,该当的,还请姐姐跟姨夫人说一声,老奴还有职司在身,就告辞了。”
那丫鬟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嬷嬷请。”
待蓝府的嬷嬷们走了,大蓝严氏才浮着脚步缓缓从内室出来。“你跟我闹什么,那个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屋子人都好好的站着,湘湘那丫头发疯那个不打偏打她,搞成这样子,我还是没能把人安插进去!”
蓝慕绢抽抽噎噎的拿着手绢儿擦脸,“那您也用不着打人家啊!”
大蓝严氏将女儿拉到跟前,扯下她的手,心疼的揉着她的小脸,看女儿委屈,道歉的话她却说不出口,眼一转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便道:“你去挑你喜欢的布料,娘给你做新衣服。”
蓝慕绢闻言立刻破涕为笑,兴冲冲的上前去翻着那些表礼,大蓝严氏看着不禁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