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明子唯也抬起头,盯着那柄缠着红穗的匕首沉思了半晌,转首看向洛云溪。
洛云溪抿了抿唇,看着那方向迟迟未开口。
“云溪小姐,下官此问可能有唐突之处,但希望小姐您能给个正解,”李长广斟酌道,“元靖十一年,北魏犯我西楚,镇国公远赴边塞,大胜凯旋,皇上特将麓央进贡的金玉玄铁短匕作为封赏之一赐给镇国公,若是老臣没记错的话,正是与这柄一模一样的!”
这句话寓意颇多,但想来帐中的聪明人也会明白,李长广暗自蹙眉,明明是铁一般的证据,他却碍于立场不敢说明。
明子唯眸中暗芒微闪,一点星光注视着那柄短剑,思绪泉涌。
“如此说来本殿倒也想起了一二,那年,镇国公大胜还朝,父皇是赐了洛大人一柄绝世短匕的,那匕首乃当世少见的玄铁打造,世间只此一把!”明子唯把玩着长案上的一支空盏,忽而开口说道。
一句话令在座之人都惊了一惊,尤其是李长广,最为不明。
刚刚太子殿下不是还有偏袒洛姑娘之意吗?眼下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军帐外,天已经蒙蒙亮了,数万的士兵例行操练,却都远离了这间‘审问要犯’的营帐。
营帐中,气氛冷肃,清晨的寒风卷开帐帘阵阵袭入,吹得洛云溪一阵发冷,向棉被中缩了缩。
洛云溪依旧没开口,不承认,也没反驳。
洛彬卓沉不住气,‘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李大人,你在刑部任职多年,应该不会不知有栽赃陷害一说吧!昨夜的事分明就是有人意欲陷害我妹妹!这匕首是我妹妹的又如何,就不会是别人偷了她的东西再栽赃给她的了?”
“这…”李长广摸了摸额头的薄汗,这证物就摆在眼前,他硬说是栽赃自己又能反驳什么!只是,若是什么案子,都能以一句栽赃了事,那还要刑部做什么,还要人证和物证做什么!
李长广为难的看了看太子,询问太子殿下的意思。
明子唯唇角微抿,五指蜷在袖中轻扣着桌面,似乎也在思忖,片刻后,启唇开口,“彬卓兄随着镇国公在战场历练多年,许是对刑部的流程不甚了解,即使我们都明白云溪妹妹的冤屈,也要找出证据反驳物证才是,一味的空口说着诬陷便抵赖了铁一般的物证,怕是与我朝刑法不符,这样,即使是到了父皇那里,本殿也无法交代!”
洛彬卓浓眉一蹙,长身一辑又愤愤道,“殿下,适才一言是我唐突,但是我妹妹怎么会杀害颜大人,她一介闺阁女子,在府中被宠上天,要什么没有!无故杀人做什么!她能讨到什么好处!这根本就是有违常理、无稽之谈吗!”
他摊了摊手指,气愤拂袖,“想我镇国公府一家历代为将,父亲出塞边关,更是视军中士兵如亲人,颜都领任职前还算是我父亲器重的部下之一,若说我妹妹千里迢迢过来杀人,您可以问问军中将领们信不信!”
他的一番话慷概激昂,如汹汹大潮逼面而来,使太子和李长广也不由一震。
是啊,镇国公府历代为将,报效朝廷,屡立大功,若说镇国公府这名刚及笄的嫡出女儿无缘无故来军中杀人,单说意图便不好解释!
明子唯摆了摆手,淡笑安抚,“彬卓兄先不要激动,本殿也相信人不是云溪妹妹所杀,但现在,所有罪证都指向她,总要有个解释不是!”
“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宰了那人不成!”洛彬卓轻哼一声,撂下一句话,便坐回凳子上垂头不语。
李长广撇撇嘴,也被这声暴喝惊得不敢动,这洛彬卓的长相倒像个斯文公子,可性子却与长相大相径庭,他是镇国公府的独子,自小在军中历练,以后也要为将的,这脾气秉性自然随了武职的豪放与粗狂。
他正琢磨着,上座的太子又开口吩咐道,“李大人,你还有何问题,一并问出便是!”
李长广点了点头,抬眼间对上太子一双暗藏锋芒的凤眸,忽然间恍悟难道是自己想错了?男子并没有想保恕洛姑娘的意思?
“太子殿下,可容老臣传两位证人来?”他一边思疑,一边拱手向太子请示。
明子唯漫不经心地叩了叩桌面,递上一个不太明显的眼神,“传!”
李长广得到太子的示意,底气足了一些,“来人啊,传仵作杨强,李玉,田文进来!”
外面有兵卫应了一声,出去传人。
李长广念及证人位置远,来需要等一等,本还打算就这段时间再问洛云溪几个问题,但见那小人儿打了哈欠缩在明骁的怀中,对周围的事听也不听,答也不答,好像适才所述之事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他扬了扬眉,心中有些火气,自己这大老远的赶来,究竟是要审问疑犯还是要伺候姑奶奶!
火大的他本想将这位洛家小姐叫起来问话,奈何看到那小姑娘身边一左一右护在身侧的两位意气少年,还是抿唇熄火。
宁亲王府那是皇室宗亲,他可惹不得,镇国公府根系庞大,也是需要观望。
忍耐,忍耐,反正眼下证据也直指洛家小姐,一会儿证人到了更是难以翻案,只要太子不拦着,即使镇国公府根系再大也逃不了律法制裁,就让这小姑娘在得意一会儿罢了。
洛云溪阖着目,若无其事地靠着,身子缩进棉被中,她面上不动声色,可棉被下的手指却暗自游动。
明骁比洛云溪还要放松,他没骨头般的靠着,不悲不怒,唇边擒着一丝古怪的笑意,让人看着发凉。
李长广身子颤了颤,不敢与这位脾气古怪的世子对视,轻咳了一声,坐到太子下首。
明骁轻蔑一笑,也不理睬,自顾与洛云溪谈笑,“你身子怎么这般虚弱了,赶明儿我差人拿些参汤补品送去你府上!”明面上说着,暗自却抓住她被下游离的手指。
“不用,参汤那东西都是些老妇人喝的,我可消受不起!”
洛云溪莞尔回了一句,暗下却在握住自己手指的掌心上快速写到:李长广是谁的人?
明骁即刻明白,在她手心轻轻一挠,写下两个字:中立!
“不喝也行,那过了今日,你就好好待在府中,别再抛头露面了!”
待在府中?那也要有福气回府才行!李长广看着两人亲昵不体面的动作,心中暗哼,若洛家小姐再不解释这直指于她的一系列罪证,怕是就回不得府中,要随自己回刑部了!
洛云溪嗤了一声,没反驳,懒懒地阖着眼不再说话。
明骁用露在外面的胳膊揽住她,也不说话。
一男一女皆是容貌惊人,像一对无暇的璧人倚着晨露,惊艳了整片芳华,四周是沉重压迫的寂静,可二人却像倚在自家炕头一般安然自若。
明子唯盯着二人微蹙眉宇,目光停在洛云溪精美绝伦的面颊之上,瞳仁之中渐渐映上了烦躁,这两人的关系何时到了这般亲密的地步了!
还没容得他多想,账外便传来了一声长报,“报——李大人,人证传到!”
李长广看向明子唯,明子唯回神点了点头,“传进来!”
随着帘帐掀开的声音,账内步入了三人,当前那位是仵作杨强,后面两人身着兵服的兵卫,三人依次向几人行了礼,跪于堂桌下。
“杨仵作,查验尸体的结果如何,如实报来!”
“回禀太子殿下,卑职检验过颜大人的死因,全身上下都未出现任何伤痕,正是胸口那柄短匕刺入心脏致死!颜大人胸口处有两处刀伤,都为致命伤!”
明子唯眯了眯眼,随手将案上的金玉玄铁短匕扬起,“可是这把匕首?”
杨强抬眸一眼,立刻点头,“卑职赶到颜大人尸首旁时,是见到这柄匕首插在,插在颜大人的胸口上!”
明子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意味幽深的望了一眼洛云溪,将短匕又搁置到案上,“本殿知道了,李大人,你继续审问!”
李长广久坐官场,早已练就了闻声知雅意的本事,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他照常审案,不必在顾忌身份?
他眸光闪了闪,有了太子撑腰,底气足了一些,此处虽没有案桌也没有惊堂木,却让他胀满了气场,对着瑟瑟跪在中央的两名士兵呼道,“你二人又是何人?有何禀报?”
“太,太子殿下,李大人,小人李玉,是安阳县牛头村人氏,现下在步兵二营…”那小士兵低着头滔滔不绝,不像是陈述,倒像是在背段子。
“行了行了,快说重点!”李长广对他是何人可没兴趣,不耐烦地摆手说道,“将你刚刚汇报给本官的事再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如实说一遍!”
“李大人,这案子是你主审,本殿只是旁听!”明子唯淡笑提醒。
他倒将自己撇的干净!
李长广脸色一白,应了声是,又对那人道,“还不将今日所见如实报来!”
“小人今日在齐龙山下三岗轮值,夜半时分,看到颜大人与一位姑娘在林间搂抱!”话说到最后,声音也放低了一些。
“那女子的相貌你可看清楚了?”李长广问。
“小人看得清楚!那女子容貌姣好,不,是姿色极美,极美!”那士兵述道。
“极美?”李长广眯了眯眼,抬手指了指洛云溪的方向,“你看看你看到之人是不是这位小姐?”
那小士兵这才抬眼向床榻的方向看,触到洛云溪平静若水的目光,失神地退了退身,哆哆嗦嗦不敢抬头。
“李玉,你看到的女子到底是不是这位小姐?”
那名叫李玉的士兵头垂得更低,颤抖着不敢答话。
洛云溪看到这副场景,忍不住讥笑,自己有这么可怕?这戏是不是演得有些过了?
“李玉,你既看到,便照实回答,一切有本殿为你做主!”明子唯终于抬起头,微沉着面色说道。
李玉终于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是!”
李长广又瞟了一眼洛云溪,没说什么,看向下一位证人。
这一位明显比上一位镇静许多,那人对上首缓缓叩首,“回禀太子殿下,李大人,小人田文,昨夜在虎威营哨岗当值,子时时分见到一名女子纵马从上京城的方向而来与颜大人相会!”
“其他还有看到什么?”李长广扶额问道。
“没有了!”田文回答。
“你看到的也是那位姑娘?”这次,李长广直接指着长榻上的人问他。
田文答得顺畅,“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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