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京兆府衙门。
京兆尹陆亦谦坐在堂上,细细翻着卷宗,左冯翊,右扶风两位官员分居左右。林昱和苏闻跪在堂下,面上皆是扼腕痛心之色,苏闻更甚,不时掩袖擦拭眼角,呜咽声声,仍然不能相信庄辞被杀的事实。
陆亦谦啪一下合上卷宗,抬眼望向堂下两人,问道:“今科试子庄辞在省试前一日的夜里惨死在状元客栈,据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所述,庄辞平日里跟你们二位走得最近,你们都给本府说说,案发当晚,你二人身在何处,可有证人证明?”
苏闻一听京兆尹怀疑到了他们的头上,连忙叩首辩解:“启禀大人,小生乃山西遂溪县苏闻,一月前来到京城并住进状元客栈,与同住在客栈里的庄辞一直交好,而林兄是考试前三日才来的reads;。我们三人关系要好不假,但正因如此,我与林兄才无害他之意。庄兄出事那晚,我在林兄房里与他谈文论诗,将近子时才回的自己房间,期间林兄唤来状元客栈的一个小二为我们添置小菜,那小二可以为我们作证。”
陆亦谦招呼衙差速去查实,目光掠至林昱身上,又低头瞄了一眼卷宗,道:“他是苏闻,那你就是林昱了。你的档案上写着,你是扬州知府林正清的长子,本府虽久居京城,却也听过林知府的名讳。不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使你是皇亲贵胄,本府也不会避重就轻,徇私枉法的。”
林昱朝堂上一叩,道:“大人公正无私,令小生敬服。”
陆亦谦满意地点头,又问:“本府问你们,庄辞在被杀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有有有,我跟庄兄是第二次参加科考,跟我们同住在状元客栈里的,有参加了好几次考试均落了榜的,也有第一次参加科考的应届考生,那些应届试子一贯看不起我们曾落了榜的,经常出言挑衅。”苏闻抢先答道,不知是着急还是怎地,有些语无伦次,“那个许宗群和周成跃两人就曾与我和庄兄发生过口角,尤其是那个周成跃,他还跟庄兄打过架。”
一旁记录案情的主簿将一张卷宗折好呈给陆亦谦。
“读书人腹中文墨太多,言语轻狂是常事。本府认为,仅是发生过口角,不足以证明那二人有嫌疑。此案案发之后,本府就派人过去调查,因在客栈中居住的试子都已赶去贡院考试,且那贡院被重兵把守,本府也无法进去拿人问案,只能等了今天考试完毕才将你二人捉来先做询问。等问完你们,本府自会派人去询查另外两名试子。”
陆亦谦随手翻翻卷宗,抬眼看向林昱道:“本府派人问过客栈众人,他们皆说案发当晚,你与庄辞互换了房间,对吗?”
林昱道:“正是,庄兄说他原先住的房中闹鬼,想搬出客栈,我担心他无处落脚,就提议与他互换房间。当时小生觉得庄兄所言子虚乌有,就没在意,现在想来,庄兄的话中透着古怪,大人可从此处着手查起。”
“闹鬼?”陆亦谦失笑两声,冷言道:“你当本府是三岁孩童,竟编出如此荒谬的说辞来糊弄本府,就算你与本案无关,也难脱一个藐视公堂之罪。”
林昱面色不改:“小生斗胆请问大人,庄辞是何时被杀,是何死因,现场是否保存完整?”
“啪”一声惊堂木拍下,震得堂上各人皆是一哆嗦。
“哼,大胆林昱,本官断案还要与你一一禀报吗?我看你如此关心案情始末,定是与庄辞的死因有关,说不定与凶犯还是一伙!来啊,把这两个嫌犯给我打入大牢,严加看管。”
苏闻一听要被打入大牢,当即吓破了胆,连忙拱手朝堂上叩拜道:“请大人明察秋毫,我与林兄真与此事无关啊!”说完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平静坦然的林昱,挤眉使眼色,悄声道:“林兄,快跟大人赔罪说些软话,不然你我都难逃牢狱之灾了。”
林昱正要开口,却看见一个小吏从大堂一侧跑上来,附耳在陆亦谦旁边小声说了几句后退下。
陆亦谦脸色大变,思虑一刻,沉声道:“去状元客栈询问的衙差何在?”
语毕,有两名衙差出列行礼:“启禀大人,小人已去状元客栈询问,确实有个跑堂的小二说在庄辞被杀当晚,林昱与苏闻曾唤他过去伺候reads;。”
陆亦谦抚着胡须颔首,“如此,林昱,苏闻二人可暂时洗脱嫌疑,本府放你们回去,但你二人必须呆在状元客栈,随时等候本府传唤,不得离开半步。”
苏闻从这突然的变化中回了神志,连连向堂上叩首,“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
退堂后,陆亦谦提着官府的袍摆,撒开腿小跑到府衙后面的议事厅里,只见一个玄衣男子立在厅堂正中。
男子转过身,唇角挽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他虽一身便衣玄服,上面毫无纹饰,但那眉宇间凝结的王者之气,与生俱来的冷峻威严,让人难以直面而视。
陆亦谦忙下跪叩首,战战兢兢道:“不知二皇子殿下驾临,下官有失远迎。殿下千岁千千岁。”
赵廷泽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抬起二郎腿,面色不悦道:“陆府尹,你好大的狗胆,林昱乃是本宫的知交好友,也是你说拿就拿,说关押就关押的!”
陆亦谦脑中一懵,急道:“下官不知,下官不知啊,还请殿下莫要动怒,下官这就去跟林公子赔罪。”说罢就要起身。
廷泽抬起耷拉在椅子一侧的手道:“不必了。本宫可用性命为林昱担保,他绝不是凶手,也跟凶手毫无关系。”
陆亦谦低着头,唯唯应着:“殿下如此说,可是折煞下官了。下官也认为,林公子一身正气不凡,绝不是恶贯满盈面目可憎的凶犯,肯定与本案无关。”
廷泽起身,也不理会他,径直走了出去。
震人心魄的脚步声渐远,陆亦谦仍旧紧紧盯着离他的鼻尖只有一指长的青石地砖,那上面的牡丹花纹有一处裂缝,是要好好找人修整修整了。跪了许久后,他才直起身,又冷不防地瘫坐在地,拂袖擦拭额角的冷汗。
林昱与苏闻回到状元客栈,那里已被衙差列队把守,街边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
与他们一道来的衙差跟守卫客栈大门的官差交代几句,就放他们两人进了状元客栈。
客栈大堂清冷空荡,椅子都被四脚朝天罩在桌上。案发之后,掌柜与伙计都被留在客栈内看管着,试子们从贡院回来后亦被撵回这里,随时等候京兆府的传唤。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避不出户,生怕与命案沾上,影响仕途。也有少数几个试子骂骂咧咧,口道不公,但把守的衙差如石雕泥塑般充耳不闻,皆无用处。
掌柜一看是他俩走了进来,迎上前哭道:“林公子,苏公子,老朽听说京兆府把二位请了过去问话,不知此案审得如何,何时才能结案让本店恢复营生啊?”
苏闻一听掌柜如此说,立刻拉下脸来,“我说掌柜的,我跟林兄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已经是神灵庇佑了,你不先问平安,却只关心你的客栈和营生。”
掌柜一急,也开始冒火了:“老朽这间客栈已被封了三日,日无进益不说,还要供养住店的试子和一众伙计。长久下去,本店名誉荡然无存,教老朽如何在京城立足,如何对得起当今圣上所赐的这块匾额呐!”
“我看你分明就是只关心口袋里的银子。”
林昱将苏闻拉到一边,劝道:“苏兄,你少说两句。”
“苏兄只是一时情急,我代他向您陪个不是。”他走到掌柜跟前,安慰道:“掌柜的莫要难过,我想府尹大人定会早日找到凶手了结此案,您这家客栈也会重振旗鼓,生意红火的。”
“借您吉言。”掌柜擦擦眼角的老泪,搓搓手,慢慢转到后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