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若宁在饭厅等了若兰许久, 都没见她来用早饭,就唤过半夏到若兰院中瞧瞧。半夏办事麻利, 不一会儿便回来告诉她若兰身子不舒服, 不想过来吃饭。
今日是去锦绣阁的日子,王思瑶昨日就与她约好一道过去,此时二人均已经收拾停当,马车也在大门口候着了。
若宁想着若兰那丫头无非是小日子里的不舒服,没什么要紧的,于是吩咐半夏盛一碗热粥配一碟开胃小菜给她端过去。
半夏端着粥上了阁楼, 进了若兰房里,见她还未起身,就把托盘放在桌上, 走到床边轻声喊道:“江二小姐,少夫人让我给您端了粥来, 您起来趁热吃了吧。”
若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瞅了一眼桌上的粥碗,问道:“我阿姐呢?”
半夏回道:“少夫人和王小姐一道去锦绣阁了。”
若兰又缩回了被窝里, 不高兴道:“她倒是跟王思瑶感情深厚得很, 出双入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亲姐妹呢。”
半夏微笑劝道:“小姐可是在为昨夜之事怪怨少夫人?旁观者清,其实少夫人也是舍不得您离开她身边,这更显得您在少夫人心中的分量呀。我看您啊,不如等少夫人下午回来了,去跟她好好说一说,说不定少夫人就改了主意了,原本也没有多么严重的事儿。”
昨天的事一提,若兰心中的火气窜地更旺了。她天生反骨,脾气更是倔得像牛,半夏在一旁左说右劝,非但没起半点作用,反而让她更气恼了,最后索性一窝火,尖声大喊道:“半夏,把粥端走,我不吃了,反正也没人真正在意我,饿死我算了!”
说罢,她就侧身将被子一卷再蒙了头,把自己裹成一个受伤的蚕茧。
半夏撇撇嘴,静悄悄地端着托盘下了阁楼。
晚上,若宁在灯下缝制棉衣,忽然想起今儿个一天没见过若兰了,于是向半夏问道:“你今日可见过那丫头?”
半夏行了一礼回道:“今早奴婢给她送了粥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她,不过刚才,丫鬟小环告诉我,说她看到江二小姐一个人到王小姐的厢房那里去了。”
“她去王思瑶那里去做什么?”若宁心头疑云骤起,思虑一阵,把针线放到一旁,站起来道:“半夏,去把我的披风取来,我要过去看看。”
“是。”半夏应声退下,在取披风的空档招手唤来小环,对她小声耳语了几句,小环就快速地离开了挽宁苑,没入黑暗之中。
半夏在前头打着灯笼,若宁拢紧身上的月白色绣梅花连枝的连帽披风,足下生风地往王思瑶的厢房走去。
二人走到厢房近前,见里面灯火通明,窗户上清晰地映着两个女子的影子。
一个满头环翠的女子抬手掩笑,艳涟的笑声夹杂着她头上晃动的珠玉声音传来,“若兰妹妹这话可是不能随便乱说的,你怎会喜欢自己的亲姐夫,你阿姐知道此事吗?”
站在王思瑶对面的素衣女子叉起腰,不服气地反驳道:“姐夫才识渊博英俊不凡,这样的男子谁不喜欢?阿姐与我感情深厚,若是知道我有此意,定然高兴还来不及呢。那日小宴上,二夫人说让我嫁给姐夫,让我与阿姐共侍一夫时,林伯伯面上带笑,并未否决,想必他心中也是默许的。等我姐夫回来,我就让林伯伯做主让我嫁给他,到时,还要敬二夫人一盅谢媒酒呢。”
王思瑶道:“既然如此,我可要恭喜妹妹了。”
房内二人的对话如兜头一盆凉水直直浇下,只泼得她从头顶发梢到足底脚心都凉了个透。那丫头何时存了这份心思她竟然不知道,她居然还不知羞地将此事告诉一个外人,把她这个长姐置于何处!
若宁走远后,房内两人停止了谈话,继而相视一笑。
若宁脚步沉重地回到挽宁苑,半夏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呈到她面前,小声道:“少夫人,奴婢本不想把这个拿出来的,但是刚刚听见江二小姐与王小姐的谈话,觉得江二小姐做事太过荒唐,一点都不顾及您的感受。亏得您处处为她着想,她却如此回报您,奴婢真为您觉得不值。这个是江二小姐让奴婢帮她保管的,是她昨日亲手绣制的荷包,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我千万不要让此物被您看到,您且看看上面绣的是什么?”
若宁将荷包拿在手中,抚过上面笨拙的针脚和密实的匝线,中间是一个粗糙的星星图案。
星,星允。
夫君。
“阿姐嫁给姐夫这样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姐夫长得好看,又温柔专情,真是世间难得,阿兰以后的夫婿也要如姐夫这般出众。”
往日的点滴在她脑中回旋着,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滴落在她的手背,灼烧着她的心。
原来,竟是这样。
翌日阳光媚好,天朗气清。一片笑声从二夫人房中响起,惊起了院中桂花树上停落的三两只灰翅鸟儿。
“思瑶,还是你的计策好,这下子她们姐妹生了嫌隙,若兰那个急躁脾气不知道要怎么闹呢,估摸不久就要有好戏看了。”二夫人喜不自胜,眼角眉梢都带着媚笑。
王思瑶亦娇笑道:“说起来,这个计策还是多亏了姑母的提醒。那日菊花小宴上,您跟姑父说让表哥纳了若兰,让她们姐妹共侍一夫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见方氏和江若宁登时就拉长了脸,于是就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思瑶慢条斯理地捻着果盘里的橘瓣送入口中,一壁惬意地笑道:“阿妙进王家做丫鬟之前,是个说书先生的女儿,他的父亲因得罪权贵吃了官司,不得已才将女儿卖给人家做婢。她从小天资其佳,学了最一流的口技。她只需与人接触一刻,听其嗓音,所拟声音就能与原主如出一辙。阿妙与那江氏姐妹身形相似,我找机会让她接近她们,观其举止形态,仿其服侍穿戴。虽然长相不同,但那两次我都是设计让她们姐妹俩在窗外观望,就着灯影火光,窗上所映之人,房内所发之声,如此相像的模仿之姿足以混淆视听,让她们信以为真。”
“此计真是妙哉!也只有思瑶这样聪明的人才能想出这么精妙的法子。姑母我今日真是长了见识!”二夫人情不自禁地击掌赞叹,眼瞥向阿妙道:“阿妙如此能干,可要重赏。”
阿妙听言立刻跪下道:“能为夫人和小姐办事是阿妙的荣幸,阿妙不求什么赏赐,事成之后,还望小姐能兑现诺言,将奴婢送出府与父亲相聚。”
“把你这么个妙人送出府去,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思瑶微点了点头,懒洋洋道:“不过,我王思瑶一向信守承诺,答应你的事绝不敷衍,待事成之后,我会把卖身契还于你,还会赠你父女一笔银子。到时你父女二人就离开扬州城,走得远远的,我可不想让人留下什么把柄。”
“是,多谢小姐成全我与父亲,多谢小姐。”阿妙立刻答应,点头如捣蒜。
思瑶满意一笑,把目光转到立在一侧的半夏身上,扬声道:“我们说得兴起,倒是把你这个大功臣给忘了,此事进行地如此顺利,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二夫人也附声道:“半夏在挽宁苑伺候多时,对江氏姐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有她相助真是如虎添翼。”
半夏赶紧行礼道:“夫人和小姐所言折煞奴婢了,奴婢所做之事微不足道,比不上阿妙姐姐技艺高超。”
“就算做得少,你也跟我们上了同一条船,怎么撇也撇不清了。”思瑶抬手拔下头上一只闪耀的凤头金钗,放到阿妙手上,抬了抬下巴道:“既然帮我们做了事,就好好做,我和姑母都不会亏待你的。”
半夏从阿妙手中接过金钗,连连道谢。
“哎吆,这支金钗能抵你一年的工钱呢,我们思瑶啊没别的好处,就是人大方。”二夫人也在一边帮腔道。片刻,又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若是大公子回来,他们姐妹将此事说穿,重归于好了,到时候回过神来恐怕会找你我算账啊。”
思瑶轻嗤了一声,成竹在胸道:“姑母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