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佳桃几乎没出过远门。那个时候,当记者这件事对她而言是不可想象的。窗外的风景持续不断地向北移动,高铁穿过春日的花海,笔直地向北前行。开往南方的列车,将楚佳桃引向一段未知的旅程。
长久以来,楚佳桃不是宅在家里,就是往返于学校宿舍和图书馆,剩余时间,她为了填充自己心中那难以名状的空白,则让自己参加了许多学校活动,至于为什么参加,过程的意义,她又始终缺少答案。她知道自己一直在迷茫着,也总是被一种不断扩张的空虚感侵袭着,似乎这种空虚感在自己加入话剧社后,在自己认识林语珊后,在陈时宇闯入自己的生活后有消退的迹象,但是新的烦恼又接踵而至,此时,飞驰的高铁似乎象征着一种抛开,一种逃离,她抛开了令自己烦恼的事物,逃离了痛苦,但那欲盖弥彰的空虚感却又无孔不入地回归了。花海,树木,蓝天,变得美丽却苍白,楚佳桃只盼望着前方的路途能有什么重新将她填充。
或许,这还是因为秦姨的事所带来的悲伤吧,就算表面上不提,内心也难以忽略。这次旅途,楚佳桃和母亲最大的目的便是带秦姨回故里,并见见那两个似乎一直是秦姨的拖累的人——她的丈夫和大儿子。秦姨的小儿子赵顺全此时正坐在楚佳桃对面,妈妈坐在楚佳桃左边,三人都不说话,他们实在没办法在这样的旅途中谈笑,而三人刚好又都不是擅长聊天找话题的类型。于是,列车开了将近两小时,除了一开始还提到一些赵顺全工作近况的问题,就再没人开口。
楚佳桃有一种奇怪的自我责备——秦姨走后,她似乎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事中,萧琦的事也好,和陈时宇分手也好,她的心思还放在这些儿女情长之上,此行虽说有重要使命,但楚佳桃却总觉得自己内心有一种微妙的偏移,因为她心里还怀着另一个目的,那便是离秦姨的老家不远的萧琦的家乡。这种偏移令楚佳桃感到极其惭愧,不久前她为自己竟然没因秦姨离开哭泣而自责,后来她哭了出来,事后却觉得那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哭,她心灵中的某处似乎把秦姨的事隔绝了,此时坐在对面的赵顺全也忽然让楚佳桃产生了一种距离感,或许,本来就不是很熟悉吧。一直以来,在楚佳桃心中,他不过是“秦姨的小儿子”。然而,更令楚佳桃不安的事,她试着回想秦姨的事,却忽然发现从昨天起,许多回忆渐渐模糊起来,那些原本真实发生的事情似乎以秒为单位飞快地逝去、消散,似乎连同秦姨的离开一起渐渐远离楚佳桃。到了此时,她拼命地想象,竟然没办法清晰想起秦姨的面容。难道她这么快就开始忘却了吗?
原来比分离更可怕的事是遗忘,记忆是如此不听楚佳桃的心愿,急急忙忙地走开,像这飞驰的火车,窗外的每一寸风景都只能停留片刻,那些幸福温暖的记忆像飞鸟,一闪而过,像摇曳的烛火,只有微乎其微的光亮,下一秒便要熄灭了。
楚佳桃甚至忘记了自己是第一次出远门,因为关注着自己内心的自责,竟然忘记了不安和慌乱。也可能是因为妈妈就在身旁,再慌乱也有些说不过去了吧。不过,秦姨在的时候,她总是拒绝远行的。秦姨在的时候,妈妈也拒绝远行,除非为了工作,否则她永远把自己关在事务所里,埋在那些复杂的法律文件中。
一想起远行,楚佳桃又忽然想起有一次,她和陈时宇在广海市的地铁中,她曾说自己向往远方,却又没有去远方的勇气。那个时候,看着陈时宇鼓励的微笑,她心中竟然曾经生出过温暖,生出过勇气。顿时,一股酸涩冒了出来,楚佳桃赶忙将它压回去,压着压着,又和自己较起劲来。她有一种不愿面对的恐惧,怕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如今,一切都像这列车一样,不能回头了。
她知道,所谓陈时宇带给她的勇气,不过是旁人带给她的,不是她自己的。一旦陈时宇不在身边,她就会失去那份勇气,所以那不是真的。
此时,她要追寻什么?
已经失去过了,抛开过了,现在,她要追寻什么?
“小桃,小桃?”
曾智楠忽然拍楚佳桃,母亲在她耳边小声而紧张地问:“看见我钱包了吗?”
“啊?”楚佳桃一脸茫然,她根本不知道母亲把钱包放在那儿了。此时,只见曾智楠来回翻找,头上也隐隐渗出些汗来。
钱包里没有多少现金,银行卡也在其他地方,但里面有身份证。此行不知道何处要用到身份证,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没买返程车票或机票,返程无论是乘飞机和火车都需要身份证。曾智楠使劲回想,她记得自己半个小时前还掏出钱包,在推着卖方便面、矿泉水的小车的乘务员那里卖过一瓶矿泉水,后来呢?钱包放哪儿了?
“您怎么了?在找啥呢?”赵顺全似乎看出了曾智楠的异样。
“我钱包找不到了……”曾智楠压低声音道。
“啊?不会吧?”赵顺全大惊,“那咋办呢?”
“我再找找……”曾智楠无奈地答,低着头继续翻找。
“不会是被偷了吧?”赵顺全提示道。
曾智楠恍然惊醒,不久前自己因为困倦有些要打盹,恍恍惚惚间,好像有好几个人从她身旁过,不过她不记得那些人的样貌了。如果钱包是那个时候被偷,那小偷应该还在这辆车上。
“小桃,刚才你看见什么人从我这边过了吗?”曾智楠小声问。
楚佳桃刚才一直看着窗外,印象不深了,不过她也记得有一群人经过,那群人穿着很普通,面目也比较模糊,属于埋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的类型。
“我记得好像有一个穿绿衣服的!”赵顺全忽然有了头绪。
曾智楠悄悄站了起来,大体环视了一下车厢,又慢慢走向洗手间,来回溜了一圈,这节车厢里并没有穿绿衣服的人呀。难道已经去了别的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