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是皇家猎场,本就人迹罕至,尤其猎场常年设在东山头,北林更是寂静,一路策马穿过,除了偶尔窜出的几只松鼠,并不见人影。
待到岔路口,王韵然勒了马绳,身后跟着的两位随从亦停了下来。
“一路不见郡王踪迹,该往哪里去寻?”随从们一路毫无头绪,遂问着。
王韵然却是抿唇,回头看了往来的路,她们一路策马才跑出许远,郡王若是一个人,按理不能去再远了,除非遇了事情。郡王是太子膝下唯一的孩子,若真是有心人,倒是危险了,遂吩咐着:“分头去看看,但都别独自走太远,西林颇大,别再把自己丢了。”
王韵然说完,先挑了右边的岔路,两名随从也各自选了方向。
王韵然自幼骑马,却都是与言爹爹一起,并没有独自在林中穿行过,尤其冬日的林子,山风呼呼吹着,传开的呜呜声响,更叫人生怯。骑行了大约一刻钟,也不见人际,打算回头时,却看见不远处一颗树上勾了破裂的布帛。
靠近,王韵然跳下马,将树上布帛取过,拿在手心里仔细看着,布帛质地柔软,倒像是郡王早上穿的那一身,想来郡王是真的有在林中出现。将缰绳绕在手心,王韵然牵着马继续往前,一路观察细致,却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小郡王,郡王?”对着林中大喊了句,不见回应,王韵然咬唇,回头看了眼,刚才的一场大风,吹得满地树叶,来时路竟不很清晰了。
若是天黑还寻不着人,怕是自己也会在林中冻着,犹豫着,又想到郡王年纪小,更是扛得住山中寒气,遂继续往前,天黑了太子一行狩猎也该回来,到时若是走失,应也有人寻来,总不至迷失在山中。
冬天的夜幕拉得极快,瞬间林中就全都暗了下来,王韵然身处其中,却有些辨不清方向了,脚底也冻得不行,虽仍行走着,却毫无知觉。
突地,嗖的一声,一只羽箭从耳畔划过,疾风带起几缕秀发,王韵然反应快,早一步侧过头,便看羽箭插入跟前的树干。
西林并没有多少猎物,平时无人来此狩猎,这支羽箭自然不是无意,王韵然当即将身子躲在大树之后,她初来京城,与人就算有怨,也不至大恨,莫非真是冲着郡王,才叫她寻不着人?
正想着,又有许多羽箭射来,在风中发出声响,她却因为夜色,并不能辨别方向,突地,铿锵一声,只觉剑光晃眼,接着在她右侧的羽箭被击落,自己亦被拉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安平王?”王韵然轻喃一声,他的气息,她最是熟悉。
陆晋良却没有应她,只冷冷一句:“你跟在我身后。”
长剑挡落许多羽箭,王韵然一直跟在陆晋良身后,且走且退,最后被他抱着上马。
“低头。”陆晋良低沉说着,而后用后背压过她,马儿开始在林中狂奔,王韵然的视线全被挡在陆晋良衣袖下,只能听见风声与马蹄声,心中惴惴不安,为何安平王会突然出现在林中?
没一会儿,突地缰绳勒住,马儿抬起前蹄,差些将马上的人颠下,王韵然终于能坐正身子,此时林中箭雨停下,却有许多黑衣人挡在去路。
数了数,二对十四,怎么看都很难突围,尤其安平王带着碍事的自己。
下意识揪了陆晋良衣袖,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王韵然,轻哼一声:“怕我丢下你?”
“不……”还没说完,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地后,他与她十指紧扣,另一手握紧了长剑,看着黑衣人的眼神狠厉肃杀,叫人不寒而栗。
黑衣人一拥而上,陆晋良抬手,持剑抵挡,多年的战场厮杀,早已见惯了刀剑,只是如今身后多了一人,却叫他有些捉襟见肘。
王韵然穿梭在刀光之下,每每有寒刀迎着她而来,总会被陆晋良先一步挡下,她与他是背靠背对立,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眼前的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她亦能闻着血腥味,地上黑衣人的,还有他身上的……
长剑当胸刺入仅剩的两名黑衣人之一,却被那人握住长剑,牵制住,眼看背后另一把长刀刺来,王韵然大喝一声“小心”,便整个人扑上前替他挡下,长刀眼看就要穿肩而过,陆晋良一个旋身,将王韵然护在胸前,后背被长刀直直砍下,却也只是闷哼一声。
黑衣人再欲补刀,却被王韵然手中抛出的匕首扎中胸膛,倒地。
“没想到你玩弹弓很有准头,射飞刀的本事也很好。”陆晋良说完,整个人却是靠扶在王韵然身上。”
她晓得他,若是还有力气,定然不会倚靠上她,刚刚的一番恶斗,怕是已经精疲力尽。
扶着他缓缓靠树坐下,王韵然说着:“我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
从倒地的黑衣人胸前取出匕首,重新放回长靴里,才是对陆晋良道:“可还坚持得住。”
陆晋良点头:“我腰间有信号弹,你帮我打开,放出。”
王韵然伸手,在他腰间摸寻了会儿,脸颊不自觉红了,手里的动作也是一顿。
“当年也不是没有碰过,怎就晓得害羞了。”
“你!”狠狠拍了他一下,他眉头一紧,咬牙,却是没有吭出声,待到她将信号弹放出,才是渐渐松了心神。
满地都是血腥,将陆晋良的右臂搭过自己肩膀,王韵然搀扶着陆晋良往前,寒风飒飒,似要将人吹散,好不容易寻了个可隐蔽的岩洞。
寻了个舒服的地儿,将陆晋良慢慢放下,却看他微微闭目,一时吓住,用力推了推他,天愈来愈冷,害怕他昏睡过去再不能醒,遂不住地与他说话:“以前我与你说,我喜欢喝碧螺春,其实,我一点不喜欢喝茶。”
“嗯。”
“当时不过投你所好,我打小只喜欢喝酒,尤其雪天里一家人围着火炉喝酒听故事。”
“嗯。”
“我也会骑马,当年太子派人来王家说亲,你偷偷要带我走,马都牵了过来,我却是故意推说我害怕骑马。”
“嗯。”
“我还晓得射箭,那年在白马寺后山遇山匪,我是故意让你救我的。”
“嗯。”
他的应声很是轻微,若不细听,都不能听清,王韵然着急了使劲儿推着陆晋良:“你为什么不骂我,我一直在骗你,我故意接近你,故意装作喜欢所有你感兴趣的事物,故意逗你闹你哄你...你别睡了好吗,起来骂骂我,打我也好。”
触手却是一片黏腻,王韵然愣住,不用看,便知是他的鲜血,遂仔细检查他全身,背上,肩上,手臂上,都是伤痕,她竟不知他伤得这般重,一路上,不见他吭声一句。
岩洞中什么都没有,王韵然索性低头扯下自己身上衣帛,小心翼翼替他包扎,以前在凉州军营里,她也看过军医包扎,还曾亲自替言爹爹换过伤药,倒是会一些。
想出去寻些枯枝生火,才到洞口,却发觉外头开始落雪,有些担心看了眼陆晋良,终还是回身,陪在他身边。二人虽处在洞内,却仍抵不住寒风,身上唯一的一件斗篷裹在陆晋良身上,王韵然牙齿不住地颤抖,只得紧紧抱着陆晋良,二人相互依偎着,一时洞中尤为安静。
“我以为,你宁愿冻死,也不肯抱我。”不知过了多久,突地能听见他的声音。
低头,看他已经睁开眼,火折子的映衬下,面色还是惨白,却至少人醒了过来,鼻头一酸好,王韵然的眼珠子不住的往下流着,陆晋良眼中先是沉静,而后却是无奈,伸手拂过她的脸庞,指腹将泪珠擦拭,他叹道:“你哭什么。”
王韵然不作答,只是不停的哭着,愈发的厉害,最后更是哽咽得不行,叫陆晋良看着无措:“可是伤了哪里?”
王韵然摇头,带着哭腔说着:“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为何还来救我。”
陆晋良神色微微暗了几分,静默会儿,才道:“明明当年是你不要我。”
他的话语里满是落寞苦涩,听得王韵然心头一紧,来不及细思,她凑过头去,冰凉的红唇应上他的,有些笨拙地亲吻着他的唇瓣。
被她的举动惊得有些不能反应,好一会儿,他才反为主动,倾身上前,将她抵在岩洞,双手捧过她的脸颊,霸道且用力地回吻并撕咬着她,灵舌更是长驱直入,在她的口中吸允着,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一般。
王韵然闭着眼被动承受着,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滑入口中,带着些咸涩,她脸颊被捏得生疼,却仍旧不管不顾,她此时只想好好感受着他,三年了,多少个日夜,她想着他,想得心疼,如今,再不想,亦不舍将他推开。
昏暗的岩洞内,二人就这么吻了许久,呼吸愈发困难,她的连憋得通红,他才放过她,低头,额头抵着她的,他深邃的双眼盯着王韵然,似要将她看透。
她无所遁形,就这么回视着他,说着:“你上次问我的话,我如今回你,我后悔了。”
静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不愿再理她,才听他沙哑着嗓音说着:“然后?”
王韵然抿唇,仰头看着陆晋良,一字一顿说着:“可不可以,娶我。”
-
再次醒来,却是在行宫的暖床之上,屋子里炉火嗤嗤,很是暖和,床榻边守护着的是熟悉的丫头,还有姐姐。
“咳咳。”轻轻一咳,王韵雅赶紧上前,关切着:“可算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环顾四周,王韵然很是疑惑,却不敢问出,只道:“我怎么在这?”
“你可吓死我了,早知道你会走丢,说什么也不能依着让你去北林寻人,还好马儿识途,昨儿深夜里将你送了回来。”
她的最后记忆里明明是他,他满身是伤,不知现今如何,想询问,却不知怎么开口:“只有我一个人回来?”
“可不是,与你一同入林的两名随从昨儿夜里再没有回来,太子派人去北林寻了,却不见踪迹,不知是不是被野兽吞吃入腹,谢天谢地,妹妹你安然无恙。”说完,双手合十感谢着。
北林?太子若真派人寻了过去,那林中的黑衣尸首,思及此,王韵然才反应过来,昨儿夜里若说这些黑衣人是冲着自己,不如说是冲着安平王,刀刀致命都是砍向安平王的,她不是无知之人,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应是某些显贵暗中训养的死卫。
安平王出现在北林,是偶然,还是因为......
“郡王呢?”王韵然这才想起,询问着。
“你放心,郡王没有事情,昨儿晚饭时候,郡王便回来了,他只是在后山耍了耍,没有真去北林。”
怎么可能!王韵然讶异抬头,引着她往林中更深去的,明明是那条郡王身上的布帛,愈想,愈是可怕,或许是有人利用着她想要除去安平王,可,既要知道她会去北林,又能笃定安平王一定会去寻她救她的......看了眼跟前温温而笑的姐姐,王韵然只觉得头疼,背过身躺下,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王韵雅替她掖了被角,轻柔说着:“好好休息,姐姐就在隔壁陪着你。”
待屋里安静下来,王韵然才是转身,仰头看着床帏出神,被褥中的双手已经成拳,耳畔想起三年前静安公主的言语:终有一天,你会是他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