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有些心急,面上却丝毫不显,越发有冷面阎王的趋势,下属们几乎噤若寒蝉,原本还算可以的计划被陆锦指出如此多的不足,哪里还有底气。有条不紊的将会议进行到最后,陆锦宣布散会,离开的时候,脚步比平常多了些仓促。
办公室在二十九楼,陆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萧穆在里面,虽然他留了一个助理让他关注着萧穆,但总是不放心——办公室是落地窗的,以前是舒适的环境,现在是可能诱发萧穆自杀念头的原因。
健步如飞,陆锦很快便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前,助理注意到陆锦回来,站起来跟陆锦报告说,“二少十分钟前要了一杯咖啡,没有其他吩咐。”
陆锦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助理送了一口气,心想总裁这也太在意二少了,把他当小孩子似的,去开个会还担心的不得了,不过二少那样的人,也配得上这样的宠溺了,长得美人又好学习也棒,简直挑不出不好来,就是有点过于安静了,安静过头让人想搭话都有点底气不足。
轻轻在门上扣了两下,陆锦推门而入,看到萧穆身影那瞬间睁大了眼睛——萧穆站在落地窗前,天气并不晴朗,阳光透过云层浅浅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光影之中,光与暗的交错在他的身上是如此的合适,却又如此危险……
但今天的萧穆,与往常又有一点微妙的不同。陆锦看的萧穆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事到如今,他与其萧穆永远一成不变,也害怕改变之后的结果是他无法承受之重。
谈不上疲惫和累,只是满满积累了心疼,无处盛放无处宣泄,大抵萧穆从来不曾觉得自己的遭遇让人怜惜所以从不自怜,他却不知道,自己看着疼的心都要碎了。陆锦垂下眼睛掩住多余的情绪,唇角是面对萧穆才有的温柔笑意,陆锦顺手关门,“咯嚓”一声轻响,似乎惊醒了正在观景的萧穆。
又或者是,萧穆从未走神,正等待着他回来。陆锦想,余光扫过一旁的桌子,剩下了大半杯的西瓜汁放在上面,可以看出萧穆没有怎么饮用。
“陆锦。”萧穆出声了,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唤陆锦的名字,陆锦心中怔忪,脚步顿住站定,诧异的看向落地窗前隽秀的身影,萧穆回头,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睛也淡然无波,“陆锦,你累吗?”
在哭泣。疲惫、痛苦、绝望、挣扎、好像在哭泣一样。
这是萧穆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外露。
陆锦眼光闪烁,开口想要回答,却最终还是闭上嘴,定定的看着萧穆,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决,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揣成拳头,在掌心留下刻印。
萧穆转过身来,逆着光一步一步走到陆锦身边,伸手触碰陆锦的脸,天气不冷,萧穆的手指却冰凉,“陆锦,爱让我惶恐。如果没有爱上你,我早就可以杀了你,如果没有你的爱,我早就可以杀死我自己。你放下我,好吗?”
他在哭泣。
陆锦的胸膛因为萧穆的话剧烈起伏,气的指尖都在颤抖,眼睛也鼓起来,口中喘着粗气,忍了又忍,终究是一把将萧穆抱进怀中,双臂紧紧的禁锢着萧穆,将萧穆的头按在颈间,几乎一字一顿,压抑了无数怒火低吼出声,“你休想!你休想!活着这么痛苦的话,把我一起杀了啊!”
如果萧穆在两年前说这些话,陆锦说不定真的会害怕,会将萧穆钉在头号需注意的位置,可现在,陆锦只注意到那死气沉沉毫无波动的话中,透出的深深情意,如果萧穆舍得杀他,就不会如此痛苦。体会到这深情后随之而来的,是感同身受的痛苦——既然如此相爱,那么折磨着萧穆,让他想要死去的事情,该是多么沉重和绝望?
萧穆伤痕累累,他的双眼从不流泪,可他心中的泪,是不是没有一刻停止过?
是不是他们所有的欢乐与温馨,都会在夜晚化作一柄利剑插-进萧穆的胸口,一次又一次的逼问他,为什么还不离去?一次一次的诘责他,为什么还要活着?生是折磨、死亦是,陆锦的心像是底部破了一个小洞一般,一滴一滴的沁出血来,世界这么大,竟没有萧穆的位置么!
“告诉我啊!”陆锦的嗓音因为过度压抑,显得破败而嘶哑,到最后已经带着撕裂的哭腔,“告诉我啊……”
你所隐藏的所有苦痛,没有一刻不在折磨你的原因,至少,让我帮你分担一点啊,哪怕这并不能是你承受的东西减少,告诉我啊!不要,不要让我吊在半空,眼睁睁的看着你走向灭亡!
“只是向后看的话,永远得不到未来!”陆锦捧着萧穆的脸,“伤心或是沉湎,都会变成昨天,坚强一点好吗?我们还有明天……”
萧穆平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扭曲,猛地一推陆锦,眼神很凶狠,“我不想他变成昨天!”
陆锦不妨,被萧穆推得退了好几步,撞在会客的桌子上,发出砰一声响,桌子上的西瓜汁因为动荡狠狠晃荡一下,红红的西瓜汁溅出不少,在玻璃桌面上蔓延流散,缓缓低落在地上。陆锦看着萧穆,看出了萧穆未尽之意,他不想让它变成昨天,为此,即便牺牲明天也在所不惜。
心脏猛然皱缩了一下,钝钝的疼,陆锦伸手捂住胸口,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令人伤心的话,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又无奈的感觉呢?,脑中压制了许久的东西似乎在蠢蠢欲动,又在陆锦的压制下归于沉静。
偏偏是多事之秋,没有去探索的精力啊。
也许是陆锦受伤的神色刺激了萧穆,萧穆很快垂下头,低下头说了一句,“我没疯,我不想他变成昨天……”说好要守护他,不论如何都想要保护他,结果他却倒在自己的面前,再也醒不过来,他又怎么能,一个人,幸福,的活着?
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
陆锦看着萧穆,萧穆没有哭,却比流泪让他更加难受,他抹了一把脸,才扯着嘴角苦笑着走的萧穆身边,将萧穆拉到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摸着萧穆的头,梗着喉咙轻声安慰道,“乖、乖,我知道,我都知道……”
即便所有的人都认为萧穆疯了,他也不会赞同的,他为萧穆请心理医生,只是想让萧穆活得轻松一点,不是赞同萧穆有病,也从不觉得萧穆是拖累。
在陆锦温和气息的包围下,萧穆再次安静下来,两人静静相拥,片刻响起敲门声,助理听见里面的动静,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的声音,陆锦稍微提了声音打发了他,半搂半抱着将萧穆塞进总裁椅,替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衫,看着萧穆身上的阴冷消失,才转身准备叫助理来收拾一下。
脚下还没迈步,手就被萧穆拉住。
陆锦转身,却只能看到萧穆的头顶,柔顺的发丝和小小的发旋,有两缕发丝调皮的翘着,他当初玩笑一般的留长发,之后有一段时间都在后悔,之后便商量着让萧穆去剪了碎发,萧穆有些意外,却没有反对。
“对不起……”萧穆的声音闷闷的,“你……”
对不起,这么软弱,却还是全力抓住给予温馨的人;
对不起,这么独孤,却还是抱紧可以依存的人;
结果不过是把那人那沿着命运阶梯往下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已,对不起,不爱上我的你才是最好的归宿。
叹息一声,陆锦回身抱住萧穆,“穆穆,不要道歉,”求求你看看你自己吧,“饶恕你自己吧……”最后一句近乎呢喃,消散在陆锦的心间。
如果可以,他希望萧穆永远不懂得坚强两个字,可是,不管旁人多么重要,能够救赎自己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助理来收拾了桌子,眼中没有过多的求知欲,坐到他这个位置已经明白好奇心在什么时候合适,什么时候必须收起来了。收拾干净,助理笑意盈盈的问窝在沙发玩平板的萧穆,“二少,要再送一杯来么?”
萧穆抬起头,眨眨眼睛点头,“麻烦你了。”
助理朝着萧穆笑了下,“不麻烦,分内的事。”不一会儿,助理又送来一杯果汁,还体贴的换了橙汁,之后便沉默的退了出去。
中午的时候左睿来了电话,约两人出去吃饭,结束的时候左睿才道,“下午带小穆去买几套衣服吧,你也该带他在正式的场合露露脸了。”
萧穆满十八岁的时候,陆锦是计划开个宴会将萧穆正式进入豪门圈子的,但因为m博士和心理医生都不建议这么做,宴会的事情就不了了之。实际也有必要这么做了,萧穆已经十八岁了,再不行动难保别人不会想些什么。
左睿说的就是这件事。
老家主已经决定将位置给左睿,内部事务也交给左睿一部分了,剩下的部分,要等左睿处理好手头的事物——这次的宴会是左氏与陆氏长期合作关系达成的庆功会,宴会上左睿将会宣布左氏的大旗将交给他手下的一把手,自己要退居二线了,陆锦作为陆氏的总裁与股份大权,不可能不去。
而这也是好机会。陆锦打了电话给助理提前下班,左睿打算作陪,陆锦不好再说什么,萧穆也不反对,三人便驱车离开。
等他们的车开走以后,才有两个人从饭店转角转出来,大大的兜帽遮住他们的面容,只听得其中一人对着电话那边道,“是,是,他们离开了……好的,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