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飘荡着细碎雪花的密集树林,立花只感觉周围的妖气愈发强烈了,她定了定神,然后迅速朝右侧奔去。
不远处,隐约可见两团模糊的影子,立花神色一凛,在对方的妖力突然爆开的同一时间手持符咒,继而以极快的速度将它飞掷出去,不偏不倚,雷符刚好击中了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钢戟,随着一声低喝,极具破坏力的雷咒在一瞬间爆裂开来,水助雷势,威力竟足足增大了三倍。
如果受伤的不是友军的话,她脸上的笑意可能会保持得更久一点。
“笨蛋女人!”夜叉忽然出现在立花面前,直接用单手把她给拎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杀了本大爷?!”
苍天可鉴立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她在赶来的途中就已经想到了大森雅子口中描述的妖怪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一直游走在村子附近的。只接近婴儿,却没有伤害婴儿,最近妖怪出现的几率越来越频繁,恰好大森雅子的儿子阿虎又食欲不振,如果不是伤害的话,那就只剩下探望和照顾了。
村子里的居民不多,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必须整天都待在农田里干活,婴儿没人照顾自然会啼哭不停,而这妖怪则一定是被婴儿的哭声吸引过来的。
‘那是一只由产妇死去的怨念所化成的妖怪,’记忆中,母亲曾经提起过,‘她并没有人类想象中的那样可怕。’
雪雾散尽之后,姑获鸟捂着伤口无力地靠在树木上,殷红的血迹与纯白的雪花相衬,显得尤为刺眼。
见状,立花摆脱夜叉的束缚来到了姑获鸟身前,虽然有些担心,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和后者保持着一段距离:“你……还好吧?”
大概是无法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找出半点威胁,姑获鸟的眼神中露出了些许不解:“你不是阴阳师么?”
为什么会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站在她这妖怪面前?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手臂一阵疼痛,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到最后就连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喂,你振作点啊!”见对方的双眼因为无法忍受痛苦而紧紧闭上,立花下意识地想去看个究竟,可就在此时,夜叉把她拦了下来。
“她是妖怪!”
“我知道!”立花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可当初我不就是这样救了同样身为妖怪的你吗!”
这句话算是彻底把夜叉给堵了回去,他没有再阻拦,只是眉宇间似乎夹杂着一丝怒气,那是与在战斗时的狰狞完全不同的表情。
冬夜的天幕连半颗星星的微光都没有,似泼墨一般静谧而又安详,寒风掠过,拂落了匍匐在枝头的积雪,雪堆落地时,村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
大森雅子在里室熟睡着,立花在外面给姑获鸟疗伤,她的包扎技术不是很靠谱,但幸亏妖怪的体质要比预想的好一些,姑获鸟手臂上的血也总算是止住了。
连人形都没有吗?
立花打量着地上这只外形算不上良好的妖怪,心想着等村民见到她的时候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到了后半夜,姑获鸟的翅膀轻轻颤动了一下,这令本就在浅眠的立花立刻清醒了过来,她一边揉眼睛一边凑上前去,尽量把嗓音压到最低:“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夜叉真的把你杀了呢。”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一阵子,片刻后才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我是被你打伤的……”
……
尴尬。
立花很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脸上泛起了一道可疑的红晕:“对,对不起……”
她的本意是想阻止夜叉对姑获鸟下杀手,可谁想到雷咒碰到雪水后威力变大了那么多,已经超出了她的可控范围,再加上符咒上面有专属于阴阳师的能力,在打歪了本该刺入姑获鸟要害的钢戟后直接给她的手臂来了一记重创,这样严重的伤口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了。
第一次见到会给妖怪道歉的阴阳师,姑获鸟不由得愣了愣,说道:“没大碍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立花居然在她脸上找出了一丝安慰似的笑意。
和人类不一样,姑获鸟早就习惯了鲜血的铁腥味,她曾经几乎每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最终还是活了下来,所以这点伤根本不值一提。
“实在非常抱歉,”立花现在整个人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萎靡到了极点,“都怪我没有好好练习阴阳术,不然就不会把你误伤成这样了。”
姑获鸟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神里再也没了不久之前的警惕和顾虑。
半晌,她缓缓开口道:“能和我这个连人形都化不了的没用的妖怪缔结契约吗,阴阳师大人?”
立花蓦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都只有她求别人缔结契约的份,没想到今天却来了个愿意主动献身的。
她相信姑获鸟不是那种为了自保可以不顾一切的妖怪,正如同她一直相信着母亲所说的话,姑获鸟没有人类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自然也不会去伤害任何人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再多一位式神也不是不可以。
“你的眼睛是我这些年来见过的阴阳师中最干净的,”姑获鸟慢慢抬起翅膀放到了立花的侧脸上,动作温柔得就像母亲一样,不过这已经花费了她一大半的力气,“当然,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罢了,要是你不愿意……”
“不!”立花急忙反握住了她的羽翼,语气不能再激动,“我愿意!”
蓝色荧光在漆黑的夜幕里逐渐漫起,轻漾于虚空中,仿佛散发着灵动光点的流萤一般。最后一笔落下,所有的荧光都快速汇集成了一点,法阵乍现,姑获鸟的名字渐渐浸入了符咒里,直至消失不见。
立花现在的心情毫无疑问是雀跃的,她傻笑着把符咒捏在手里舍不得放开,可没过多久,这个笑容就变得勉强了起来。
姑获鸟疑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立花大人?”
“立花大人?”立花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摇头说道,“太正式了,以我的资质还没资格被这样称呼,另外,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和夜叉要去京都送东西,但是这座村庄的情况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那个……我知道这个要求非常过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守着这片村子,直到我从京都回来为止。”
既然姑获鸟能找到这里,那就代表着其他妖怪也可能到这里来,村民们的运气不会好到每次来的都是对人类没有恶意的妖怪,况且村庄离有阴阳师守护的那两座镇子很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只有姑获鸟能承担这份重任。
显然,姑获鸟也想到了这层,但想到归想到,她内心的担忧却是无法忽视的:“可是,村民们并不喜欢我接近他们的孩子。”
“没关系,”立花嘴角一咧,露出了有几分孩子气的笑容,“大家都很善良,只要我出面担保的话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你,他们没有时间照顾孩子,而以你的能力绝对可以把孩子照顾得很好,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最初有些困难很正常,但等熟络了以后大家都会非常喜欢你的!”
也就是说,以后要和人类一起生活了。
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姑获鸟的眼神变得愈发柔和起来,她喜欢婴儿,但是从来没有人类给过她去照顾婴儿的机会,对方的要求听上去是为了村民着想,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是为了满足她的心愿。
“我明白了,石原立花大人。”
立花:“……”
“哎,称呼还不对么,石原立花阴阳师大人。”
“不……还是最开始那个好了。”
第二天一早,立花便召集村民把姑获鸟已经被自己收为式神的事情说了一遍,起初大家都不怎么同意,但在立花送给大森雅子几张专门对付妖怪的符咒后嘈杂声平息了不少,说到底,他们担心的都是妖怪会伤害村民,那只要把这个可能性降到最低点就行得通了。
“到目前为止你们连头发都没少一根不是吗,”她佯装出有些生气的样子,严肃地说道,“而且这附近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安全,我以前就经常在深山老林里遇见妖怪,要不是姑获鸟在这里守着,你们的孩子说不定早就被其他妖怪给生吞活剥了。”
说到这里,她竟萌生出了干脆把夜叉牵到他们面前溜一圈的想法。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闻言,跟立花接触得最多的大森雅子开口道:“万一她有一天不受控制,把我们全村都杀了怎么办?”
“要么留下她,要么你们被其他妖怪一波团灭,自己选一样吧。”
其他人彻底闭嘴了。
临走前立花把在雪山茅屋里捡到的幼儿送给了村子里没有孩子的一对夫妇抚养,并悄悄告诉姑获鸟:“他们要是欺负你的话,你就去桓守镇找一个叫濑户御早的人,他是我们阴阳寮的会长,虽然看着抠了点,但还算人性未泯,记住了吗?”
“记住了,”姑获鸟眉眼一弯,展开羽翼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你遇到了危险也要及时召唤我,我会在第一时间保护你的。”
——这记摸头杀来得实在!
原本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偏偏有一只妖怪就是那么不应景。
看着走在前面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过来的夜叉,立花满脸迷茫地快跑两步,问道:“你在闹什么情绪啊?”
夜叉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烦躁地闭上双眼,话语中满是相当明显的怒气:“本大爷好得很!”
“你明明就是在闹情绪,”立花不悦地反驳道,“我和姑获鸟签订了契约,打扰了你战斗的兴致,你不高兴了!”
即便这是事实,夜叉也绝不可能承认,他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触及到后者那异常坚定的目光时又迅速撇开视线,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