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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我正式过上吃中药的苦日子。
每天课间操后,我都要按时吃黑豆。我不厌其烦地数出三十粒黑豆(医生说吃三十来粒,凭我的性格,是不会多吃一丁点滴),为了少受折磨,我通常是将三十粒一并放进嘴里。每次都把嘴巴塞得满满的,费力地嚼上十分钟都不见得能咽下去。问题是这种苦居然还被班里的人笑话了。
那天我照常吃黑豆,腮帮鼓得像小猪,老班夹着课本走进教室。他每次都提前上课,害得我吃药的时间很紧张。他已经开始讲课了,我嘴里的黑豆还没减少。不知怎的,我认为老班是不会管我的,他应该理解我。正当我肆无忌惮地继续嚼我的豆子时,老班的视线停在了我身上:
“田心,都上课了,就不要再吃东西啦。你看你吃的,嘴巴满满的,吃得什么好吃的,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分享。”
全班同学的目光再次聚集在我身上,我却因为被豆子占着嘴,有口难辨。好吃的?我这“好吃的”就是花钱请你们吃你们都不会吃的,再说现在上课铃还没打呢。我鼓着腮帮嚼也不是,咽也不是,让同学们尽情拿我当乐子。通常,人们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会希望找个地缝钻进去,我现在并没有这种希望,因为,就是有地缝,我也钻不进去的,至少我的腮帮子会卡在地缝里下不去,只露着半个脸在地外面岂不更丢人?我不喜欢被人们误解,这让我双颊发烫。
夏天的高温还在折磨着我们,我又因为不能吹风专门要求老师给我调到一个吹不到风的位置。在宿舍里,我也拉上了帘子以遮挡风。夏天真的闷到不行,我再心静也不能自然凉了。浑身的毛孔都被黏黏的汗液堵住,我忍耐的最大极限应该快到了吧。在路上听到同学抱怨天热,我便很瞧不起他们:我不能吹风的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反倒先抱怨起来了,真没用。随即又会感到自己可怜:人家能吹风扇的都觉热,我岂不是比他们更苦?呜呜~我更鄙视他们啦!
在学校里洗头也是一个大麻烦。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家里,我都是仰面躺在沙发上,爸爸托着我的头,妈妈细心地用药水为我浇灌头皮。在学校,我不能指望任何人。我把盆放在水池上架着,低头弓腰把头插进水里,左手扶着盆,右手撩起药水往头上浇。十几分钟下来,我的头空得是头晕眼花,直缺氧,得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委屈。医生给我喷头的药水,味道很呛,为了尽量不影响他人,我一般都躲到阳台上喷药。只是,即便这样也不能令别人满意,说来这件事还很戏剧性呢: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我揉着迷糊的双眼去上厕所。正值起床高峰期,厕所里人来人往。当我刚想推开门出去时,听见两个人在厕所里交谈。
“就是,我也挺烦的,天天都弄出那么大的味儿,鼻子都酸。又不好意思说她。”
“哎,那也没办法,多让着她点吧。”
“我们担待的够多了,好吧。”
是我熟悉的声音,我万万没想到,掉头发不止给我带来了困扰,也给同学们带来这么大麻烦。她们肯定不知道我就在厕所听着呢,不过,这样我才能听到真心话。心里挺凉的,但我还挺得住。等她们的声音远去了,我才推开门。我不愿意令她们难堪。当晚,我就躲到厕所里喷头了。当我主动去厕所喷头时,那两个同学相互对望了一下,大概猜到中午的话被我听到了,所以都有些尴尬,但脸上还是能看出满意的表情的。
虽然用药辅助的问题很多,可也不是没有成效的。我有一次不经意摸了摸头,好像毛茸茸的。我即刻去照镜子,这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照镜子。
嗯?脑袋上居然有一层很短的小白毛。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现象吓了一激灵,忙问身边的舍友:
“小雨,你说我头上是不是有一层白毛?”
“是吗?让我看看。”我把头凑了过去,她用手指肚轻轻摸了摸。
“哎?真的有哎。”她很惊奇。
我很着急:“这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说我要长头发啦?”
“呵呵,那还用说吗?难不成是你光戴帽子捂得长毛了?”
我的脸凝滞在那里:“是哦,会不会真是长毛了?”人到遇到自己意想不到的好事时,会怀疑事情的真实性的,反应也会跟着迟钝下来。
“傻瓜,当然是骗你的啦。你真的长头发了?”
我还是不敢确定,马上给爸妈挂了个电话,爸妈当即问了医生,才说:“是药起了作用,宝贝,要继续按时吃药啊。”
心终于放了下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原来有希望是如此的美妙。似乎我之前受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我现在能够心甘情愿地吃药了。
整个中午,我都趴在床上照着镜子,也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吓人了,爱不释手地抚摸那些柔软的小生命,等待着它们茁壮成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希望的幸福之中,没事儿就傻笑,招得丫丫担心我精神失常。头发已经长到一寸多长了,虽然不是满头都是,而是一片片的,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还光秃秃。有头发的地方长得也不茂密,有点病态,粗细不均:下面的发根还是白色的,上面倒是黑的。那个医生给我的回答是:“刚开始长出来的头发是白的,慢慢它们就会变黑的。”我完全信服她的话,认为我的头发的确在健康成长。
那一阵子,我的头皮非常痒,舍友说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不知觉地挠得咯吱响,挺瘆人的。医生告诉我,痒是因为长头发顶的,属于正常现象,但我不能挠,否则会损伤毛孔。她让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戴上手套,这样就挠不着了。晚上是解决了,可白天却奇痒难耐,惹得我不断用巴掌打头,试图用疼来止住痒。同桌说:“桌,别打了,要死好多脑细胞的。”我哪管得了那些啊,对自己说,没事儿,我脑细胞多。
我的眼睫毛似乎也在长,虽然看不大清,可是我感觉得到。掉睫毛的时候,它们总会落到我的眼睛里,迷住眼。这时,我的眼睛总被扎得很疼,我知道,是那些调皮鬼也来凑热闹了。
然而,梦魇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