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萧子莫不经意间居然想起来了毛爷爷的杰作,不禁莞尔。她可不能再信口乱说,显得自个儿文采风扬。
出了关外,便是漫天飞雪。这雪,一下便是一月有余。
“今年的飞雪比往年都来得早,大概这就是汉人说的瑞雪兆丰年,长广王殿下来迎娶公主的吉兆。”慕容冲一直都在大队人马的前头,与萧子莫并驾齐驱,时而与子莫聊着天南地北的见闻趣事,时而与子莫切磋着武功路数,两人关系一日千里,倒似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了。
高湛一直都被礼官们包围着在马车里商议嫁娶大礼的细节,待长广王殿下得空驾了马儿到队伍前头找长恭,竟发现这漫天雪地之中,这绝代双骄倒真是相得益彰,互相辉映得连天地都全然失去颜色。素裹的连成一片的天地没有界限,只是无边蔓延着,成为那双璧人的背景和衬托。
他在后面便听到周遭的兵士和礼官们窃窃私语,说是这两人领着迎亲队伍一路前行,怪不得招了这草原上的马贼一路。赶了一波,又来一簇,也不看看这北齐的两万大军是不是吃素的,便全都好像闻着了腥味的猫儿,撵都撵不跑。
高湛心中早就不悦,此时更甚,但碍于周遭均是闲杂人等,他隐忍着不好发作。于是忍着忍着,忍了一路,又天气极寒,高湛的哮喘到了栗水便发作了。
又赶上大雪封路,前方草原上均是没到了膝盖的积雪,于是安营扎寨,在栗水边迎亲队伍修整三日。
栗水支流已经是被冻得一动也不会动了,哪里还有什么干净的水能饮用喂马的,于是段深让几个兵士在河中挖了些洞,取了冰块回去等化了就能用了。
高湛的病多半是气急攻心,可偏那萧子莫又浑然不知。她觉得九叔叔不理她,自是身体不适的缘故,于是跟着段深去砸冰取水,一来给九叔煎药,二来给她自个儿煎药。。。。。。
虽是北漠腹地,天气冷得掉渣,可萧子莫每到半夜便全身蒸腾的感觉让她不敢一丝怠慢。于是,煎药煎得熟能生巧,取了冰化了水煎好汤药就自己一碗,九叔一碗,准时送到。
九叔见她如此,便心下有些舒坦了。这哮喘倒也缓和了许多。
那一日,子莫又给九叔端去汤药,九叔正在炕上看书,知她进来眼睛也没抬一下,把药喝了放下碗也不理她。子莫瞧着九叔脸色比前两日好了不少,便笑眯眯地说道:“九叔叔,你没事了吧,脸色好了许多呢!快说说,为何总是臭着脸孔不理我呀?我还原想着好不容易下了那么大的雪,与九叔叔一同去打雪仗呢。”子莫最近越发孩子气,她是觉着九叔娶妻了便是大人了,便越看越觉得与高澄爹爹相像,像这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撒娇的性子便也一并带出来了。
“咳咳。。。。。。”高湛原先见子莫进来看自己,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心里吃着醋叫着劲,可子莫这么一说,他倒是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咽住了几乎背过气去。
“九叔,你没事吧!九叔九叔,你别吓我呀,我去找御医!”
看着子莫转身就要跑出营帐去,高湛一把把子莫拉了回来,看着那双不曾结了污垢染了尘埃的眼睛,笑着摇摇头。千般滋味万种悲愁,他高湛是前世欠了他的便让他这辈子还清了吧。
他是当他叔叔也罢,如何不解他的心意也好,他高湛便也不能让长恭失望,纵然心中全是斑驳血迹,可也只能涌上眉头又下心头,丝丝入骨,至死方休。
呵呵。。。。。。他这是在跟谁怄气?他家长恭侄儿能有那般见着慕容冲貌美便动了爱慕之情的心思,他也不必这般生不如死憋着痴情几近发狂。
“我没事,你不要这么火急火燎的,毛毛躁躁,让人笑话。”高湛舒了眉头,清浅一笑,“段深与段懿比你长不了几岁,他们的父亲段韶与你师父斛律光不甚和睦,这次你只是迎亲大臣,皇上未放兵权给你,他们已经在暗处笑话你了,你再这般孩子气,只怕他们更加轻看你。”
“没事,看轻便看轻了,我才不要和他们计较。九叔你身体重要,要是有个好歹,那个柔然的公主还不哭成泪人,我看这整个柔然和北齐都不得安生了。”子莫给九叔倒了水,恭敬递上。
“那你呢?若我有事,长恭会伤心吗?”高湛问道。
“自然,九叔有事我怕是要哭死了,九叔叔和。。。。。。恩,和我的父兄一样,不过,事实上您便是我的亲叔叔呢,我这颠三倒四的真是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呵。。。。。。我便知道你会这么说。。。。。。”高湛听到了答案,心里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如死灰般灭了念想。
“那九叔乖乖喝药了吗?我问了太医说您心中似有愁绪,才会引了这哮喘之疾出来,万事看开,切莫钻了牛角尖了。”萧子莫一边说,一边见高湛起身似要出去,便拿了一旁的大麾给九叔穿上。
“恩,知道了,你宽慰我起来似是年长了我很多岁一样,老神在在的,刚才说着要打雪仗的也不知道是谁了。”高湛撩开了营帐的帘子,外面碧空似洗,烈阳高照,雪终是停了,可厚厚的积雪在阳光下更加剔透晶莹,如同冰雕玉琢的仙境。
“九叔,外面凉。”子莫搀着他。
“没事,你陪我一同去外面走走,这万里素裹的漠北也是奇景,不去看看可惜了。我身子没事,只是郁积于胸,现在想明白了,便不觉得胸闷了。”
“恩,那好。九叔,我们去河边看人滑冰吧,这一带还有几户放牧的人家,小孩子们都在那里玩呢,好不热闹。”萧子莫眼睛闪闪发光。
“。。。。。。好。”九叔八岁便是那国子监的优等生,这种小玩意,他实在看不出能让萧子莫如此一脸期待的原因在哪里,不过,他还是点点头,与侄儿一同往栗水河边去了。
天地间亮得晃眼,早就结冰的河面闪着冰冷的寒光。
几个身穿皮草戴着皮帽的孩子,子在河面上追逐打闹,脚上绑着自制的长长的木踏子,被别人的雪球击中了便停下来鸭子走般挪移几步,待重整旗鼓便又飞也似地用滑冰板在河面上快速移动,手中还满是大大小小的雪球,当做武器,追击着小伙伴们。
嬉笑声传得老远,孩子们闹腾成一片。
九叔驻足望着,指着河中央说道:“这便是你喜欢的游戏?那你便下去玩吧,我看这些孩子应该会与你会很投契。我便在岸上看着你们玩吧,你若是乏了,我就领你回家。。。。。。”
“哼!九叔你这是在笑话我吗!”萧子莫恼了,抱臂转向一旁生闷气。
嘭,一道白影在眼前一闪,便冰凉地砸了她一脑袋的雪。
。。。。。。
子莫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状况,顿时铺天盖地的拳头大小的雪球便齐齐朝着他们两人丢掷了过来。萧子莫都已经准备好被砸成雪人了,可一阵旋转,竟是躲进了高湛的怀抱中。
“哈哈哈,岸边的哥哥姐姐,你们别光看着呀,也一起来玩吧!!好玩得很呢~~~~~~~”河中央的孩子们把他们两个当做了目标,齐齐开炮,一阵雨点般的雪球密集攻击后,两人抬头时候发现彼此的眉毛上都挂了雪花了。。。。。。
“呵呵,长恭怎么这副模样了?”高湛拢拢子莫身上的披风,又伸手轻轻帮她抹掉了鼻尖眉梢挂着的晶莹的小雪粒,九叔动作轻柔至极,仿佛他指尖碰触的是世上最容易破碎的稀世珍奇。
肤如冰雪眼眸似漆,雪片朵朵粘附在九叔本就脱尘的脸上,更如雪峰顶上的冰雕般一尘不染。可九叔却又这般对她宠溺得笑着,如此反差,便又无端让她心跳快了好几拍。
不好!她这是犯了什么毛病了!
“喂!你说谁是姐姐呀!!”子莫躲闪九叔的目光,佯装气不过,卷卷袖子准备搓几个大雪球好好对付这帮小崽子,可刚一错开身便又被九叔拉了回去了,九叔便这样保持着刚才保护她的姿势拥她入怀,耳鬓厮磨,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九叔,是累了吗?”子莫一动不敢动。
“是,九叔累了,长恭能让我靠靠吗?”声音破碎低沉,宛如在悲泣。
“好。。。。。。好。。。九叔累了便靠着长恭歇歇吧。。。”子莫不敢去看九叔的脸,只伸手似是安抚得拍拍九叔的背脊,高湛云发倾泻至腰,三千青丝缠着她的手指尖儿,根根绵长,段段缱绻。
“长恭。。。。。。”高湛的睫毛微微抖动,流下的晶莹液体分不清是眉眼处的冰晶融化的雪水还是他流的泪滴。
这便放下吧。。。。。。在这荒芜的万里冰封的北漠,在这冰冻三尺的栗水河边,他高湛便此刻尽了他的痴想与狂念,今后,便不再想也不再念。他是九叔,长恭是侄儿,和和睦睦,团团圆圆。
只是,让他在断了心念之前,这个拥抱,真想岁岁朝朝,一生一世便能这般相拥直到地老天荒。
禁锢的无法流淌的栗水河畔,玄色麾袍的男子紧紧将怀中的人儿怀住,生怕他似是变了羽毛飘离了身边。
蹉跎了时间,凝注了光影交叠。
不远处,慕容冲骑着骏马仿佛也是被凝固进了这个画面。
他看了会,扭转了马笼头,兀自离开了。
等子莫和高湛一同回营,已经是该吃晚饭的时间。
这是迎亲队伍在这里驻扎的最后一晚,前面的路便要日夜兼程直到柔然可汗庭。于是段氏兄弟和九叔商量后,便决定晚上全队吃顿好的,鼓舞一下士气。
长途跋涉两月了,大家伙皆是欣喜。
于是点了篝火,烤了肉食,又有美酒给大家一同品尝,整个营地在这冰天雪地中热闹非凡,暖意融融。
子莫一看旁人有和她敬酒的,便像火烧屁股一般找了借口推脱然后挪到别处坐。
可她换个地方,就又有人上前来劝酒,这样挪来挪去子莫都快累了,便吃了几个烧烤馒头说身子不适回营帐内了。
最近几日大概是长途跋涉身子疲倦,那浴炉散的毒便势强了,半夜反应明显得很啊,萧子莫一感到自己下半身那个物件硬如烙铁,她就欲哭无泪了。这可怎么是好!
子莫化了一些冰块,开始给自己煎药。前些日子因为赶路,她每日只能吃上一贴药,看这情形似是药效不够了。
也不知道还要喝多久才能全清了那媚药的毒,郭太医那个老滑头每次问了都吱吱呜呜,让她坚持。这坚持来坚持去都快三个多月了,喝药喝得想吐!
萧子莫给炉子扇着火,等药咕咚咕咚得在里面慢慢沸腾。
“哦?高大人这是吃饱了还是外面的饭菜不合胃口就进来自己开小灶了?”
子莫抬头一看是慕容冲进来了,也不生份,拿她的营帐当自个儿的地盘,找了个毛皮榻子便坐了下来。
“慕容公子说笑了,我这哪里是开小灶,煎药,煎药呢!”子莫一边卖力扇扇子,一边说。
“。。。。。。这是什么药?”慕容冲揉了揉鼻子。
“哦。。。我在江南的时候受的皮外伤还没有好,这不是赶路赶得辛苦,便又有些隐隐作痛,就想起来吃药了。”
“金疮药?”
“恩。。。差不多。。。”子莫点点头。
慕容冲半卧在萧子莫的暖和的皮毛榻子上,没再说话。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炉火,似是有什么在他瞳孔里跳动着。
“长恭,你这是伤又犯了?”九叔竟然也进来了。他刚刚找了一圈营地居然都没看到侄儿,便想到是回了营帐了。进了帐内,一闻到药味,便不自觉紧张起来。
“哎?九叔你怎么来了?”子莫一起身,九叔便抓着她的肩膀前后瞧着,说道:“这是旧伤又犯了?在哪里,是肩膀还是胸口的弩伤发作了?”说着,九叔竟然手忙脚乱得拉开她的衣襟想要去瞧。
子莫吓了一跳,逃也似地避开了九叔的魔爪。高湛看子莫的反应,自个儿也愣了一下,发现他还真的是乱了分寸全然没了章法,便赶紧定了定心神,收了手。
“咳。。。。。。高大人应该没事的,长广王殿下不必担心。”
要不是慕容冲出声,高湛还真没看到这营帐内还有第三人。
“慕容冲?你怎么会在这里?”高湛挑挑眉,眼睛里不是什么友好的情绪。
“呵,我一直便都在这里呀,陪着高大人煎药好一会了,是殿下你心急如焚,自动把我忽略了。。。。。。”慕容冲半睡半卧得眨眨眼,看得高湛很想立马就将这男人丢出帐外。
“夜深了,你也该回自个儿的营帐了。”九叔对慕容冲说。
“恩,这便是下逐客令了?那好吧,长恭,明个儿上路了我再找你啊,上次那个蓬莱仙岛的故事我们才说了一半呢。”慕容冲似是要激怒高湛,故意抛了个媚眼才离开。
慕容冲走后,高湛才对子莫说,这慕容冲应该要多加提防。苻坚回柔然的队伍在他们后面两日才离开邺城,可偏偏这慕容冲跟着他们便一同来了,其中到底什么目的,还不可知。
“可慕容公子说是给我们引路的,这草原一旦进了冬季,还真是分不清什么方向。”
子莫说道。
高湛横了她一眼,说人家对她和颜悦色的她便全然当别人是真心朋友了,这种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
被九叔一顿教训,子莫的药也煎好了,她喝了药,被九叔打发着早早上床睡觉。高湛给她平平被角,吹熄了营帐内的灯,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