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有余的长途跋涉,柔然可汗庭近在眼前。
越靠近北漠腹地,出现的突厥游兵也越来越嚣张。三五成群,手里拿着马刀,吆喝着长调,常常从地平线上突然出现,突袭着迎亲队伍极尽挑衅之势,而当段深和段懿派出了小队人马追击,便又好像闪电般一溜烟跑了。现在正值大草原上冰冻萧索之季节,那些小股突厥人的游兵是见着有商队马队便先探虚实,再行那杀人越货的事儿。不过,在北齐整整两万的正规军面前,螳臂当车,于是这一路,倒也有惊无险。
钩月,蒙古草原的天空丝丝幽蓝,巧笑倩兮。
离柔然可汗庭只有半天的距离,天微黑,段深说前方是隘口,天亮了有柔然的人接应他们过去才好,便命令大队就地安营扎寨,天亮了进可汗庭。
一连半月风餐露宿,日夜行军赶路,冰雪冻结的大草原物资及其贫瘠,长途跋涉,大部队早已经劳累不堪,且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无论是那两万兵士还是押运彩礼的士官都松了一口气。段氏兄弟都下令命属下们不准饮酒,不准放松戒备,不过,这种时候,打着瞌睡睡得横七竖八的兵士们大有人在。
萧子莫一有机会就又开始捣鼓自己的药罐子了,扇着破扇子,这一路下来,她的营帐内就时不时传出药味儿,于是段氏兄弟的手下更暗地里笑话她像个弱不禁风的千金之躯了,药罐子一路带着走。这迎亲之路除了与那慕容冲一起招了不少麻烦,其他方面毫无用处。远不如段氏兄弟到底将门虎子,这斛律光教出来的好徒弟啊,中看不中用罢了。本来还听闻文襄四子,戍边北漠,更是在国宴之上力克突厥大将,连传国玉玺都自个儿落于此人之手,还想着是如何的人物,看来,真是名过其实,大抵连那羽林卫骑都尉的职务都是皇帝陛下看在文襄皇帝的面子上施予的恩惠。。。。。。
如此种种,在那迎亲队伍押运物资的将士中传播得沸沸扬扬。
更有甚者,说高长恭便是和慕容冲无异,自是仗着一副好皮囊才能气焰嚣张。听得高湛气恼不已,虽重重责罚了几个妄言之人,可悠悠众口,怕只怕这般严惩不过是更加坐落了那些流言蜚语。于是子莫替那几人求了亲,不过那些个段家兵也并不买她的账。
两万兵士,皆是段韶的嫡系部队,也只有段深段懿两兄弟才调度得动。北齐建朝以来,慕容绍宗守北境,斛律明月防南境,而这段韶的兵马则是布防京城的,段家军兵强马壮,有段老将军一人执掌兵马元帅印,听命于高洋。
说起来,她的师父斛律光打仗是顶尖好手,可这为人处世上倒是有点欠圆滑,得罪了这个得罪了那个,反正祖父高欢手里带出来的三元大将,都是彼此看不惯彼此,势同水火。但是只要面对斛律光,段韶和慕容绍宗这对冤家都能联手起来只要能把她师父处之而后快,可见,做这落雕都督的徒弟是多么不招人待见了。。。。。。
“长恭,长恭你没睡吧?”营帐外九叔问道。
“没有,九叔你进来吧。”
萧子莫裹了裹袍子,见九叔一身冰凌立在那里。
“九叔,你去哪里了,怎么落得一身的雪?”子莫帮九叔脱了袍子放在火边烤。
“给你的。”高湛把一朵雪莲放在了子莫面前。
。。。。。。“雪莲?!九叔,你居然还能采到这种东西,你。。。太厉害了!”子莫这是第一次对高湛露出了完全五体投地的表情。
高湛刚刚才有些放下的情念因着萧子莫那迸发着无限崇拜的目光,顿时摇曳喷薄着搅得心里悸动了一下,扭转了头去,轻声说道:“这没什么稀罕得,我看天气极冷又是朝阴的坡面,便去找找了。。。。。。你煮了一块吃了吧,加到这郭太医的方子里,药效会更好。”
九叔指指萧子莫正在煎熬的药,一把就想摘了那雪莲花瓣投入其中。
“哎呀,不可以,九叔九叔,这花稀罕得很,反正我是还没见过呢。我现在不舍得吃,我先放着吧,等它枯萎了我再煮了吃。”萧子莫一把夺过,把花捧在掌心,美滋滋喜欢得不得了。
。。。。。。高湛看着盈盈火光边的侄儿,不由又叹了口气。
他有时候真是糊涂了,要说长恭稚嫩,可他九岁便戍边北地且一身铮铮铁骨回来了,说他老成,可偏偏又总是干着这般孩子气的事情。不懂,他不懂。就好像是个难题,解不开猜不透,好像一个谜语,总是给了他这个自负自傲之人无尽的遐想和惊喜。
“长恭,这花若是喜欢便先放着吧,不过三日之内就会枯萎了,所以别放太久。若是枯了那药效也就减退了。”高湛理理子莫脸边的发丝,眼神里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恩,九叔你真是厉害,什么都知道。”萧子莫佩服得发自心底。
“久病成良医,我的身子在诸位兄弟中是算弱的了,经常来个突发之症,听着太医们念叨着这个药那个药,我自己也看了些医书,便略知晓些。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行医施药起来也就更加准确。”
“九叔真是什么都会啊!平日里只是觉得九叔琴棋书画都极有造诣,没想,你还是个良医呢!”子莫一脸自豪,与有荣焉。
“呵,什么良医,不过是自求多福罢了。”
子莫看着高湛一脸落寞的表情,知道他一直对自己身子孱弱诸多忌惮,便一抱九叔的胳膊说:“九叔,我回去教你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吧,延年益寿,灵得很!”
“呵呵,延年益寿?你倒是哪里学来得这妙法子的?我可不知道斛律将军还会教门下弟子此等拳法。”
“哦。。。。。。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活了很久了呀!咳咳,老生是妖怪变得,现下已经有一两千年的寿命了,殿下你可别小瞧了我!”萧子莫扮着鬼脸对高湛说道。
“哈哈哈,你这模样可不像千年道行的老妖,倒似小鬼刚投的胎,没一点端庄模样。”高湛揉着子莫的脸,两人打打闹闹,叔侄辈分都不见了。
恩。。。。。。她要好好想想这太极拳是怎么使的来着?她以前在公园里可是跟着老年人学过的。。。。。。子莫靠着九叔守在炉子边,眼皮打架,想着想着昏昏欲睡起来。
高湛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到身边人儿的头压在他的臂膀上,便更加小心翼翼。
他从小便心性孤高,诸多兄弟,倒是从不见有谁和他如此亲近的。在哥哥们都骑马练摔跤的年纪,他便要喝着药在旁看着,连那春天里的柳絮都能让他病症发作,胸闷得好似要死去了然后又活过来,如此反复,阴冷变成了他的本质。
“长恭,这般陪着九叔叔直到老去可好?九叔叔一点都不想放你走啊。。。。。。“高湛不自禁侧转了脸庞,然后着魔般将双唇轻轻压在子莫的额头上。他的眼睛里只有那张宛如花瓣的红唇,可是他不想让靠在肩上的人儿滑落,便看着,不再动作。
“嗷呜~~~~~~~~~~~”远处一声狼的嘶鸣,已经陷入梦想的萧子莫惊醒过来。
“哎?最近怎么那么多狼叫?”子莫一脸睡意。
“草原的冬天连畜生都难熬,便是闻着我们这边的食物味道了,就跟过来了吧。”九叔说着给子莫倒好了药,让她喝。
“九叔,你怎么还没去睡呢,夜色很深了,明日里要是见着柔然公主了脸色不好可是会让公主嫌弃的!”萧子莫打趣道。
“呵呵,她嫌弃我才好,那便不用成亲了。”
“啊?什么?”子莫喝着药只听到高湛一阵嘀咕。
“没什么,你喝了药便歇息吧。”九叔出了营帐,子莫听到不远处又是一声狼叫,竟是狼群吗,听着不是一头两头的叫声,竟是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天亮了,柔然那边来了接应的人,大军整装出发,过了关隘,便是柔然可汗庭。
子莫望着草原上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穹庐毡帐,已经咋舌,而当她看到在那天苍地茫的天地间居然还有座黄琉璃,重檐庑殿顶的皇宫,更是瞠目结舌。
那宫殿巍峨雄浑,如天外来物般突兀地伫立在那里,面朝南方,似是正在朝中原远眺。
宫檐翘角,宫铃声清脆飘散,阵阵远扬。
“呵,好笑吧。哪个北漠民族不是随着四季变化到处迁徙放牧,可我们苻可汗偏要在这儿修筑了宫城。”说话的是慕容冲。
“这是照着长安的未央宫?”子莫怔怔问道。
“你去过长安?”
“自是没有,不过,这宫殿可真是漂亮。。。。。。”
苻坚从长安流落至漠北,一个外族统御柔然,却心向长安,剑指中原。与北齐联姻,大概只是他野心勃勃的第一步。
哒哒马蹄声近,一骑红装英姿飒爽,立于迎亲队伍对面:“我是邻和公主,哪个是我的夫君?我是来见我的夫君高湛的。”快人快语,说得一众人面面相觑。
“何人?”九叔玄袍自马车里轻缓流泻,待他抬起头,扬起脸,那公主瞬间红了小脸,满眼皆是痴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