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纵火案”发生的第二天, 伦敦城下了雨。
雨水与湿气是这个城市的标志——当然, 除开几乎独属于上世纪但目前也偶尔会产生的浓雾外。
雨势并不大,但直到隔天清晨才停下,足够将郊外的泥土浸湿一遍,也足够将气温降下来。
雷斯垂德警探对于医生的这个类似于请求的要求并没有考虑太久——并不是他本人没有考虑太久,而是在这样的时刻, 他随身携带的手机在此刻响起。
雷斯垂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借着这通电话的机会避开了谈话的内容:
“……霍普小姐, 我需要——”雷斯垂德顿了顿, 单手拿起手机, 向医生示意了一下。
坐在桌边的医生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意,然后从之前微微侧身的状态变回了正坐在桌前。雷斯垂德在走出二楼的房间接通电话前,看到这位年轻的医生已经打开了桌面上的电脑,那双非常漂亮的双手,在电脑键盘上灵巧地跳动,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平稳而迅速。
从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对于雷斯垂德来说并不陌生——自从夏洛克福尔摩斯成为了“咨询侦探”之后,对方便经常性地与自己沟通, 尤其是在那位咨询侦探又有了什么感兴趣的发现时。
雷斯垂德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 但是相对于在医生要求见那位纵火犯时,要轻松了一点。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比来到医生这里之前, 更加深刻的疲惫感。
电话那边的福尔摩斯长官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调, 语气平淡但却会让人感觉到足够的威严。
“雷斯垂德警探, ”那位长官开口, “我假设你已经在霍普医生的临时住处了——”
“是的,长官。我现在确实在这里。”雷斯垂德立刻回答这位长官的话,心里却在想着,这位长官安插在贝克街的探员数不胜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完全在他的监视之下,根本不需要汇报。
“很好。”麦考罗夫特福尔摩斯这样说着,但是语气之中却毫无表扬的意思,“现在,警探,我假设我们的霍普医生已经向你提出了某个要求,比如说,”
麦考罗夫特的视线集中到眼前的监视器上,上面的画面是那个让他并不省心的幼弟从贝克街221号b座走出的画面,
“见某个‘纵火犯’。我们的这位霍普小姐,不能离开贝克街。无论她提出了什么样的要求——警探,让她待在那里。and,”麦考罗夫特的声音似乎模糊了一瞬,“我不省心的幼弟似乎正在向郊外赶去——确切地说,是‘纵火案’的发生地点。雷斯垂德,对于他所提出的要求,请尽量满足——除了涉险。”
雷斯垂德再次推开二楼的房门时,医生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正望向视线极好的窗外,在其他人的角度,就像是这位医生正在出神。
“……非常抱歉,霍普小姐。”雷斯垂德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进去,手中还拿着刚刚挂断的手机,脸上带上了一点歉意和焦急,“我并没有让您去和那位‘纵火犯’沟通的权利。”
医生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惊讶,脸上带着一些了然,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极度相似的冷灰色眼眸之中却无可避免的产生了略带失望的情绪。
这双在咨询侦探身上显得冷漠至极的眼睛,在医生身上却显示出了与冷漠这种情绪格外不同的温和与容忍,这让和医生直视着的雷斯垂德无可避免地在内心产生了某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为了避免尴尬,这位警探轻咳了一下,将话题转开:“……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我是说,事实上,那位‘纵火犯’的情绪并不稳定,即使是在警方的看管之下,与他见面依旧是一件麻烦而让人担心的事……”
警探似乎在尽力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医生看着警探略带愧疚的表情,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我明白,雷斯垂德警探。”医生表情柔和,将视线从这位被自己直视而似乎因此产生紧张情绪的警探身上转移到窗外,也同时没有让警探看到她此刻与那位咨询侦探极其相似的、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目光,“是那位福尔摩斯长官。雷斯垂德警探。我知道的。”
雷斯垂德有些难以接话。这种在对方面前竭尽心力制造一个谎言然而对方却早已看穿的感觉并不好。他勉强吞下某种类似于在那位不让人省心的咨询侦探面前才会出现的气愤又无奈的情绪,平复了几秒,才再次开口:
“……如你所想,确实是那位长官的命令。而且,那位长官还说,让你待在这里。待在贝克街。”
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华生随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咨询侦探立刻便报出了地址。
出租车司机对于这两位客人要去往刚刚发生过“纵火案”的郊外并没有显示出什么惊讶的情绪,不过在途中,默不作声地换了几条相对较远的路。
对于整个伦敦市大街小巷了如指掌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却对于这种明显绕路来浪费时间的行为没有说什么,反而是那位正直的华生医生屡屡提出问题:
“嘿,伙计,这条路比刚刚那条要长的多。”
“先生,我的司机同事刚刚发过短信提醒我那条路路段前方发生的一起车祸。所以,非常抱歉,我们需要绕路。”
……
这样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了目的地前的一个路口。
意外保持着安静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以及意外话多的约翰华生下了车,然后那位现在是咨询侦探助手的华生医生非常惊讶地发现,不到两个小时前与他们刚刚见过面的格雷格雷斯垂德,这位苏格兰场的警探已经等在了原地。
一直注意着自己助手——也是目前为止,自己唯一的朋友——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终于看不下去约翰华生的表现,开口:
“收起你那愚蠢的表情,可怜的约翰。显而易见,那位出租车司机,是麦考夫安插在贝克街的探员——哦该死,他的探员为什么非要往贝克街里安排。”
“但是,为什么?”约翰华生显然有些不解。
“为什么?”咨询侦探的尾音调高,对这个问题显得不屑一顾,“你应该去问问那个胖子。”
没有等自己的助手从之前的问题之中回过神来,夏洛克脸上已经扯出了一个不带丝毫笑意的假笑,大步向那位已经看到自己、脸上没有意外的情绪,只有着无奈的雷斯垂德警探走去。
“一个巧合,格莱。多么神奇的巧合。”咨询侦探把这样明显属于感叹的词汇硬生生地变成了讽刺,“可怜的小警探,还在为那个胖子跑腿。不知道你可怜的工资是不是因此而多了一点。”
“事实上,夏洛克,我的工资确实因此而多了一点——尤其是在你惹出麻烦的时候。”已经放弃纠正自己姓名的雷斯垂德警探难得心平气和地回答,然后向夏洛克身后走去,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地跟那位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态发展的约翰华生打了个招呼,语气甚至还充满了笑意,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虽然他们才刚刚见过,平时见面的机会也并不在少数:“你好,华生医生。”
医生在书桌前待了一整天,将有关于在美利坚期间的所有事情都记录在案,并非常认真地针对每一件事都写出了一份总结报告。
手指因为长时间打字而发量发痛,医生按下发送键,确认自己的所有报告都已经通过加密途径发送到了自己长官那里,才稍稍活动了一下手指,让双手尽快热起来。偶然间牵连到了之前的伤口处,感觉到了轻微的痛感,才发觉这个伤口似乎存在某些隐患。
医生从装备箱里拿出了微型的仪器,对自己的双手进行了仔仔细细地检查,得出的结果仅仅是因为某种原因愈合皮下的组织愈合的非常缓慢,并不存在其他隐患,这才放心了一点,联系了一下自己这两天之中因为写总结报告而让双手过度疲惫的事,把它当成了愈合缓慢的原因。
楼梯上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医生分辨了一下,是那位夫人的脚步声,随后,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医生手中快速地将装备收好,才在那位夫人的敲门声之中答话:
“请进。”
那位夫人却没有立刻进来,站在房间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也有些纠结:
“是这样的,阿尔西亚。楼下有你的两位朋友——哦我真的怀疑这一点,郝德森太太家的两位租客竟然是你的朋友——他们说要来见你——难以置信,如果你并不知道他们,我现在就去——”
“事实上,阿尔西亚确实认识我,女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声音从老夫人的身后传来,为了表示亲近的情绪,脸上带了些笑容,眼睛里也多了一些感情,“你说呢,阿尔西亚?”
医生将目光从那位夫人身上移开,落到这位咨询侦探的身上,同样露出了笑容:
“我们确实认识。夏洛克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