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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千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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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章 更新(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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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衡进门的时候,天色已晚,看到地上的箱笼, 失笑, “太多了。”

    “又不用你自己带着。”她劝道,“一去那么久,多带些行礼只有好处,这些都是日常你惯用的。”

    修衡按了按眉心,到底没反对, “听您的。”

    她心里老大宽慰,问道:“吃饭了没有?”

    修衡居然要回想片刻, “还没。”

    “你啊。”她又是心疼又是笑,“去洗漱,换身衣服, 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

    “嗯。”修衡笑了笑, “正好, 要跟您个事儿。”

    她听了, 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 担心他出门要很久才能回来, 又担心他赶在年前请示了皇帝,明年要外放。

    做了几道小菜、一碗面,儿子坐在对面吃饭,她有意与他絮叨家里让人头疼的事:

    “修徽已经娶妻, 修衍今年十六,可还是孩子脾气。每次明里说切磋身手,其实是光明正大的打架。真是,我也管不了他们。”指的是三儿子和小儿子。

    修衡听了就笑,“都是打过就忘的性情,这样更好。”

    “你心宽罢了,我每次都看得满腹火气。”

    “再有这种事,唤人告诉我。”修衡对她笑了笑,“我帮您收拾他们。”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别不耐烦。”她心里的大石头落地,知道这意味着他并没外放的打算。

    “放心。不过,得等我回来之后,这半个月要在外面晃悠。”说完,他蹙了蹙眉。

    她忍俊不禁,“瞧着你也不大愿意走这一趟,那之前又何必安排?”

    “谁知道,这几天都在后悔。”

    她轻轻地笑出声。

    修衡用完饭,亲自去沏了两杯茶,把一杯送到她手里,摆手遣了下人,只留阿魏服侍在一旁。

    “娘,”他认真地看着她,“我有了意中人。”

    她心里豁然开朗,颇有种转个弯就自严冬走进了芳菲园的感觉,“好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每日每夜心心念念的,就是他能娶妻,有个人照顾、陪伴。

    “猜您就会这么说。”

    “是哪家的闺秀?”话问出口的同时,薇珑清雅绝尘的样貌在脑海闪现。据她所知,修衡不止一次亲自前去平南王府。但是,并不了解他每一日具体都见过谁。若是见过别的女子,也不足为奇。

    该刹那,她特别紧张,旋即就笑自己:到底还是俗世中人,盼着儿子娶的女子是自己也喜欢的。可在以往,想的明明是只要他肯娶妻就行。人心果然如此,不知足。

    思及此,她连忙补充道,“不管是谁,只要你喜欢,娘就喜欢。”

    修衡说道:“是黎郡主。”

    “是她啊。”她由衷地笑起来,“那孩子我也喜欢。喜欢得紧。”

    修衡唇畔逸出清浅的笑容,“我想娶她。只是——”

    “只是,郡主还未及笄,平南王又不舍得女儿早早出嫁。”她接口道,“这事情不能急,我们慢慢来。”

    “嗯。”修衡颔首,“娘,谢谢您。”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她拍一拍他的手,“日后我与郡主如常走动着,不见得能帮什么忙,可最起码,能慢慢熟稔起来。”

    修衡一笑,“您最有分寸,看着办就行。”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那份喜悦,久久徘徊在她心头,此刻依然。

    看到两个儿媳与薇珑言笑晏晏而来,太夫人面上的笑意更浓,亲自迎上前去,见礼之后,将人迎到室内。

    太夫人待客的暖阁,布置得简洁、雅致,室内流转着花果清香。

    薇珑感觉很惬意,平日那些计较、小脾气都不见了。说到底,心绪决定一切。

    二夫人样貌明艳,比夫君唐修征小一岁,今年十九;三夫人笑容甜美,与夫君唐修徽同龄,今年十八。

    二夫人说起与徐夫人前两日碰面的事,之后,三夫人笑盈盈地告诉薇珑,后花园里新添了几种梅花。

    各怀心思的太夫人与薇珑,不需刻意,就如愿得到了其乐融融的氛围。

    太夫人正要唤人把早开的几种香花搬来,让薇珑赏看,一名大丫鬟进门来,恭声禀道:

    “周夫人与周大小姐过来了,问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是否得空,要请教一些事。”

    太夫人暗生不悦。修衡以前不允许人上门提亲,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哪家想与唐家结亲。没记错的话,周家请人来过两次,第三次是周家大公子登门,这第四次,竟然是母女两个。

    唱的哪一出?

    就算修衡还没有意中人,就算那周大小姐美得不可方物,她就会因此劝说长子迎娶周大小姐么?

    才怪。

    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古来如此。上赶着把女儿送进来的门第,她真不稀罕。

    眼前的二儿媳、三儿媳,当初都是她问过两个儿子的心意,亲自请人说项的。儿子、儿媳若有哪个不情愿,成亲后不知要徒增多少烦扰,那真就不如没有。

    可是,人已经来了,总不能让那母女两个吃闭门羹。

    太夫人犹豫着看向薇珑,歉然道:“也不知是什么事。”

    薇珑理解地道:“您不妨将人请进来,细说原委。若是我不方便在场,便去暖房赏花。”

    三夫人听着就笑起来,对薇珑眨了眨眼睛,“我陪你去。”

    “郡主不怪我失礼就好。”太夫人一笑,转头吩咐丫鬟,“请。”

    二夫人亲自给薇珑续茶,“郡主喝着这大红袍怎样?”

    “很好。”薇珑如实道,“很喜欢这茶的香气。”

    “那我可就记下了。”二夫人笑道,“郡主日后再来,就提醒太夫人,命人准备这大红袍。”

    怎么样的客人,都不会让主人家为自己的喜好费神。薇珑忙道:“不需刻意准备。我喝茶没什么讲究,茶也是各有各的好。”

    “不碍的。”太夫人笑着接话,“万一茶色不够好,便准备别的。”这一细节,是她安排的。她希望,薇珑能够接受修衡平日一些习惯。明知兴许根本没用,但她还是乐意为之。

    闲谈间,周夫人、周清音由大丫鬟请进门来。

    薇珑望过去,发现周清音刻意打扮过。她有点怀疑这巧合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转念就想到了周清音钟情唐修衡。这不稀奇,但是让她非常膈应。

    太夫人与周夫人见礼之后,后者对薇珑一笑,“黎郡主也在啊,这倒是巧了。”

    “的确,真巧。”薇珑牵了牵唇,上前行礼。与她品级相同的情形下,见礼时便以长幼为序。

    周夫人侧身还礼,落座后笑道:“说起来,清音与郡主来往已久,可我每次见你,都是进宫请安的时候。”

    薇珑歉然道:“我出门走动的时候不多。一直没去府上给您请安,还望您不要责怪。”

    太夫人却对周夫人生出一丝不悦:薇珑自幼丧母,平南王一直不曾续弦,便没人带着薇珑赴宴、串门。是,身为郡主,到谁家是给谁脸面,可人家就不爱走动,不爱做那四处乱飞的花蝴蝶,碍你什么事了?眼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是提醒薇珑自幼失怙,还是提醒唐家别忘了这回事?

    二夫人、三夫人也知道周家请人到外院说项的事,想法与婆婆大同小异。

    二夫人笑道:“我以前与郡主一样,除非特别熟稔的人家,逢宴请才会前去。”

    周夫人笑道,“我的本意其实是要向郡主赔不是。王府不同于寻常门第,郡主是天之骄女,本该是我登门拜望,只是琐事缠身,一直没能前去。”

    薇珑一笑置之,“言重了。”

    三夫人接话道:“郡主待人随和的名声在外,不会计较这些虚礼。若真与谁投缘,自然会相互走动。”语毕,美目看向薇珑,眼神有些许忐忑,似是在说:你不会真的与周家大小姐交好吧?

    对方的直率让薇珑自心底笑起来,“二夫人、三夫人说的都在理。”

    三夫人放松下来,绽放出璀璨的笑容。

    二夫人则侧头打量太夫人的神色,见婆婆笑微微的,丝毫没有为她们妯娌两个插话不悦,心里就有数了。

    周清音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神色如常地对薇珑道:“昨日才见过郡主,今日便又在这里碰面。你过来是——”

    “是太夫人前两日下帖子请郡主过来的。”二夫人道,“家里有些事要请郡主费神帮衬,我与三弟妹也盼着能与郡主走动。”

    薇珑看着周清音精致的妆容,“承蒙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抬爱。”

    周清音强扯出笑容,“既然如此,下次我再请你赏光到家中小坐的时候,可不要再推辞。”

    薇珑和声道:“日后再商量。你与令堂前来,定有要紧事吧?”

    太夫人顺势询问周夫人:“是为何事?”

    周夫人为难地笑了笑,“要紧事,也算是私事。”

    三夫人闻言很开心,上前去携了薇珑的手,“我带你去后花园的暖房,顺道看看我和二嫂平时用心培育的那些花,好不好?”

    “好啊。”薇珑站起身来,对太夫人道,“不耽搁您与周夫人说正事。”

    太夫人笑容慈爱,“委屈郡主了,原本不需移步。”又叮嘱三夫人,“你可不要怠慢了郡主。”

    三夫人欣然点头,“娘只管放心。”

    薇珑对周夫人颔首一笑。二夫人与周清音起身与薇珑闲话几句。

    这片刻间,周夫人的视线在薇珑与周清音之间梭巡。

    薇珑穿着藕荷色褙子、豆绿色裙子,不鲜艳,也不寡淡,恰到好处;不施粉黛的容颜,清雅绝俗。即便是女子,细看这纯美如仙的女孩,也不愿转移视线。

    周夫人终于明白,儿子几乎着魔一般的行径因何而起。她又细看女儿。

    周清音身着玫瑰色褙子、深绿色裙子,精心修饰过的容颜明艳照人。可是,冷眼旁观,样貌甚至比不过唐家二夫人,与薇珑根本不需比较。

    没得比,却偏要妒忌,偏要比。

    从何而来的底气?那是自己的女儿,可她真想不通这一点。

    也好,吃一堑才能长一智,而且长痛不如短痛。

    唐修衡笑着搂住她,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一切都好么?”

    “都好。”薇珑道,“我去过唐府一次,你听说了没有?”

    “听娘说了。”

    “过两日还要去。”

    唐修衡故意逗她,“去找我?”

    “对,去找你。”薇珑语带笑意,“你可要记得在家等我。”

    “兴许不能成行了。”

    薇珑惑道:“怎么说?”

    “娘让我抓紧提亲,怕你被别家抢走。”

    “……哦。”薇珑唇角缓缓上扬,“是真的?”

    “娘很喜欢你。”唐修衡不无担忧地道,“只怕王爷觉得我面目可憎。”

    “怎么会。”

    不会才怪。平南王少不得担心他和薇珑的性情合不来。

    他需要人长期容忍,薇珑需要人长期包容。

    只是,薇珑不会考虑这些,在她眼里,与他在一起是天经地义。

    那样聪慧的女孩,遇到与他相关的事,便是毫无城府。

    这一点,让他心里暖流涌动。

    “我尽力博得王爷赏识。”唐修衡道,“今日送了帖子过去,明日大抵可登门拜望。先混个脸熟,随后请人上门说项。”

    “爹爹不会当即允诺,毕竟,跟别家都说要多留我几年。”薇珑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你可不准生气。”

    唐修衡笑起来,“明白。”

    薇珑起身解下斗篷,放到临窗的椅子上,满足地叹息一声,“这里燃的香特别好闻。”

    “阿魏说有安神静心的功效。”唐修衡道,“对我没什么用,你要不要带一些回去试试?”

    “好啊。”薇珑转回来,坐到他右侧,帮他磨墨,“今日不是上朝的日子?”父亲不是朝堂中人,她不了解这些。

    “嗯。如今三日一朝会,平时内阁、吏部去御书房禀明诸事即可。”唐修衡笑道,“到年底了,皇上忙着清算国库里的银子。”

    帝王治国,一如寻常门第过日子,该花的出手阔绰,不该花的一两银子都不肯出。

    登基前十几年,皇帝致力于充实国库,各部赚得盆满钵满、民生商道打下坚实的基础之后,对周边各国再无一丝忍耐,哪个寻衅滋事便攻打哪个。

    边关战事持续了十来个年头,皇帝攒了多年的银子,源源不断地流出。他不心疼,而且很欣慰:若不是出了唐修衡这样的奇才,不知还要多花多少银子。

    败就是血本无归,胜才会得到长远的益处。

    薇珑对这些都有耳闻,笑问道:“怎样?”

    “还不错。”唐修衡笑道,“往后,皇上能给自己花些银子。”

    薇珑莞尔。以往,皇帝从不曾为自己修缮宫殿、修建行宫,担心工部一接手,就要斥资几百万两,有那些银子,他情愿花在将士身上。眼下则不可同日而语。

    她说起近在眼前的事,“端王府里,你埋下眼线没有?”

    “没。”唐修衡语气平和,“不着急。”

    “我知道一个人,能为我们所用。”

    “我知道你指的是谁。”唐修衡对她一笑,“时机未到。”

    “怎么说?”

    唐修衡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当务之急,是平南王府和唐府结亲,此事我有把握,梁湛绝无可乘之机。

    “周家此番陷于困局,没一两年缓不过来。明年梁湛会拉拢别的官员,不需阻挠,甚至要帮他增加党羽。

    “我们要的结果,不是一个废物端王,而是退离皇室的梁湛——他不犯下大错,焉能置他于死地。”

    他说话期间,薇珑一直侧头凝视。

    他落笔批示公文的速度很快,语速却温和缓慢;言语间的戾气越来越重,神色却始终平静温和。

    反差太大,可这是他的常态。

    她钦佩,也心疼。

    权谋相关,薇珑比起寻常人,算是敏锐有见地,跟他一比,便是小巫见大巫。

    她只是担心一点,“选好与梁湛抗衡的皇子没有?”朝臣与皇子争斗,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果。对付梁湛,只能是借力打力,绝不可亲自出手。

    一点就通,跟她说话最轻松。“还在斟酌。”唐修衡牵了牵唇,“哪个都可以,但哪个都可能反遭梁湛毒手。”

    轻视对手是大忌。就算对一个人憎恶到极点,也不能抹杀对方的优势与长处。

    梁湛与生俱来的优势是出身,长处是行事阴诡莫测。若只占其一,不足畏惧;两样并存,便可成为任何人的劲敌。

    “还须审时度势。”唐修衡承诺道,“你不用管这些,我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薇珑颔首。

    唐修衡问她:“我这半日都得空,你呢?”

    “是吗?那太好了。”薇珑开心地笑了,“我几时回家都可以。”

    “那就好。”唐修衡拿过她手里的墨锭,“不需做这些。到里间看看书,喝杯茶。”

    “也好。等你忙完,我们再说话。”

    “我尽快。”

    薇珑站起身来,摸了摸他的脸颊,又俯身亲了他一下。

    “这是变得黏人了,还是对我太放心?”唐修衡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防人之心不可无。”担心她放松警惕,对别人也如此。

    薇珑笑盈盈转身,去往里间,边走边道,“你所知的,大多数只有你我知晓。另外,我对你,真是特别放心。”

    “……”这是夸奖还是揶揄?

    ·

    平南王府。

    吴槐快步走进莳玉居,恭声道:“端王来了,说有要事求见王爷,小的无法礼送出门。”

    黎兆先放下手里的书卷,“那就请他过来。”

    “是。”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梁湛走进门来,歉然一笑,拱手行礼,“叨扰王爷了。”

    黎兆先起身还礼,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唤人上茶之后,直言问道,“为何事找我这个闲人?”

    梁湛笑容温煦,态度恭敬,“是为了郡主而来。不瞒王爷,我对郡主一见倾心。原本不该这般唐突,可是您近日甚是繁忙,怕是没空见牵线搭桥的人,只好自己登门。”黎兆先连他都不见,和他有牵连的人,想都不需想;没牵连的人,才不肯费这种心力。

    黎兆先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道:“黎家的女儿,不嫁皇室中人。”

    梁湛不动声色,沉吟道:“王爷回绝之前,不用问问郡主的心意么?”

    “若不是笃定小女无异议,我又怎会一口回绝?”黎兆先笑笑地睨着梁湛,“端王爷这句话,是何用意?”让有心人听了,少不得往歪处想,“小女与你初见,我在场;翌日你登门,周家大小姐在场,我在府中。”

    “失言了,失言了。”梁湛显得很不安地道,“我只是想请您念在我一片痴心的情面上,询问一下郡主的心意。”

    “小女尚未及笄,如何能问她这种事?”黎兆先目光转冷,“况且,她的终身大事,定要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也曾提过几次,会亲自为她赐婚。”

    态度这般强硬,是打定主意不留转圜的余地。梁湛也不恼,愈发气定神闲,“如此,来年我请求父皇赐婚便是。而且,钟情黎郡主这件事,自今日起,我不会再对外人含糊其辞。”

    黎兆先低低地笑起来,“端王爷三思。周家最近引出了不少闲话,你又何必蹚浑水?”周益安钟情薇珑在先,与梁湛明面上来往在后,如果梁湛散播出他也钟情薇珑的消息,那成什么事了?“你年轻气盛,周家世子比你更年轻气盛。惹得他气急败坏,怕是会坏了你的名誉。”

    梁湛一笑,“为了郡主,我不会在乎那些小节。”

    “小女也会卷入是非。”黎兆先的笑意慢慢收敛,“你执意要闹到彼此损伤颜面的地步?”

    梁湛慢条斯理地道:“郡主是真正的美人。为了美人,值得行强取豪夺之事,古来如此。

    “时光不会停滞不前,总会证明美人的归处是好是坏。

    “周益安只不过是一个国公世子,堵住他的嘴并非难事。寻常官宦之家的子弟,亦如此。”

    特别委婉地威胁黎兆先:只要权势压不过他的官家子弟,都别想娶薇珑。

    “你尽管放手一试。”语毕,黎兆先端茶送客,“日后不必再来。”

    梁湛从容起身,“若我是您,会从长计议,为郡主的前程着想。告辞。”

    黎兆先不等他走出门,便吩咐吴槐:“更衣,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

    唐修衡一面伏案忙碌,一面留心听着里间的动静。

    他近年的常态是注意力不集中,手里忙着一件事,想的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幸好脑子够用,能够兼顾,否则不知道要把自己害死多少次。

    有一阵了,室内没了她喝茶、翻书、走动的细微声响。

    不会是在美人榻上睡着了吧?

    思及此,他立刻放下了笔,起身去往里间。

    与她一番说笑,让他忘了香料的事。

    阿魏特地请人给他调制的,走到哪儿让人给他带到哪儿。他用着没什么用,对她可不一样。

    里间东面是小书房,中间是宴息室,西面是寝室。

    唐修衡走进小书房,不由懊恼地拧眉。

    薇珑倚着美人榻,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但愿不会着凉病倒。

    唐修衡匆匆去寝室取来锦被,轻轻拿走她手里的书,继而用锦被把她裹住,打横抱起来,走向寝室。

    很短的一段路,却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样抱着她的时候,是成婚之后的日子。

    起初那段时日,她看起来一切如常,晚间在小暖阁看书,等他回家。

    他回家寻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绽放出璀璨的笑容,爱娇地让他抱回寝室;或是已经拥着毯子入睡,由他安置到床上的时候,总会醒来,嫣然一笑。

    她离开之后的漫漫光阴,这些回忆,让他撕心裂肺的疼,也让他清醒。

    清醒地了解她的点点滴滴,给她的亲朋安排一条长远又安稳的路,惩戒诟病过她、挑衅过她、伤害过她的人。

    她不在了,尘世陷入冰冷的永夜,再不能有一丝仁慈。

    因她毁灭的人很多。

    他是最后一个。

    罪有应得。

    他何尝不是她那一世的劫难。

    他闭了闭眼,阻止自己继续回忆。

    进到寝室,他脚步停了停,打量室内。

    妆台、小书柜在西北角;南面一张圆几,一把座椅;东北角放着花梨木架子床,烟青色床幔半掩。

    窗纱雪白,处处纤尘不染。

    还好,醒来不会闹脾气。

    他走至床前,小心翼翼地把薇珑放到床上。

    薇珑身形微动,蹙一蹙眉,睁开眼睛。

    “怎么还是这样?”唐修衡先一步抱怨起来,“稍一惊动就醒。”

    极短暂的慌乱之后,薇珑想通了原委,笑,“又不是在家,都不该睡着。”

    说完之后,她意识到他的抱怨因何而起,回忆浮上心头。

    唐修衡却笑问,“想我没有?”语气一如前世,透着亲昵。

    “嗯。”

    “久违了。”

    她语带伤感,“的确是。”哪种距离,比前世今生、生离死别更远?

    他一手按着床沿,一手抚着她的面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薇珑勾住他颈部,“让我长长久久地陪着你。”不要留下他一个,承受孤单。

    “好。”

    “我说过让你伤心的话,不要记着那些。”她说过,不要他,要不起。

    “我只记得,你说过违心的话。”那种时刻的她,让他想起就心疼。

    痛楚浮上眼眸之前,他低头捕获她的唇。

    这亲吻不再是浅尝辄止,是热切的需索,舌尖撬开她唇齿,撩着她的舌尖,要她回应,要她参与其中。

    这样甜美、醉心又真切的感受,可以告诉彼此:往昔的磨折,不需追忆,他们只有如今、来日。

    这般的亲昵,自然有过,但薇珑的感受很复杂:初时仿佛回到了耳鬓厮磨的日子,继而就发现了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病痛缠身的缘故,如今是更为敏感。

    呼吸被夺走,心跳变得紊乱,整个人都有些燥热。

    她因此有些不安,几次想出声阻止,换来的是他的更为热切。只好放弃。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顺着他颈部滑到前面,抚着他的面颊。

    唐修衡的手落到她领口。

    缠绵悱恻的记忆忽然被唤醒,来的势头凶猛。

    中指迟疑地轻轻一挑,随即更为迟疑地移开,落到她枕畔。

    他不能那么做。

    刚控制住举动,绮丽的回忆又来纠缠:玉脂含香,拥雪成峰,俏染两点粉红……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恋恋不舍地与她拉开距离。

    他眼中的迷离,让薇珑意识到他方才起了怎样的心思,起先怪自己不该睡着,惹出现状,很快就心生笑意,打趣他:“真难得。”

    她与他,细想起来,都是太过清心寡欲的人。

    她要到床帏之间,才会意识到夫妻之事,离开寝室,有时连亲吻都觉突兀;他比她更绝,在床帏之间,只要她不惹他,他就没有那个念头。

    因何而起,无法确定。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彼时的心境、处境、病痛导致。

    他娶她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圆|房,为的是亲自照顾她。成婚之后,有过的几日欢好,是他看她一切如常,而且,大多数时候是她招惹他。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这类情形比较少见。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耳鬓厮磨之类,总不可能全是人们说的空话。

    方才,他是突然兴起,还是因为没有前世的顾虑呢?

    又或者,是因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薇珑揉了揉眉心,抬眼看着他,不给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要面对现实,过完年才十五虚岁,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算怎么回事?

    这方面,在她,前世的经历可以忽略不计。不忽略的话,很别扭,很尴尬。

    “你怎么不说话?”薇珑敛起思绪,才留意到他只是笑微微地看着自己,“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快些定亲,还要快些把你娶进门。”他说。

    “何时成亲不打紧,说不定你只是这会儿头脑发热。”薇珑笑道,“早些定亲倒是正经事。”

    “想入非非了吧?”唐修衡侧卧在她身边,手臂安安分分地搭在她身上的锦被,“你不是名花有主就没人再惦记的人。到我身边,同甘共苦才能踏实一些。”

    那一时的冲动,只需一时的转移思绪就能抛开——瞧着她忽闪着大眼睛神游的工夫,就忘了那码事。

    这是注意力无法集中引致,好在她在跟前的时候,所思所想都与她有关,一件事转移到她的另一件事而已。

    薇珑凝视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眼神恢复如常,不由失笑,“让我钦佩得五体投地的人,只你一个。”

    “最好是真心话。”唐修衡捏了捏她的鼻尖,“横竖是没得反悔。”

    薇珑笑着坐起来,抬手捧住他的脸,“说这种话好没良心。我可是赖定了你。”

    唐修衡忍不住把她拥到怀里,“我想,我知道为何总盼着见你了。”

    “为何?”

    “与你在一起,会让我觉得,这尘世特别温馨、干净。”

    薇珑问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唐修衡柔声道:“就像是小时候的除夕夜,下起了大雪,出门一看,银装素裹,却有大红灯笼的光影映照。很美,又很温馨。”

    喜庆的红,纯洁的白,两相呼应——薇珑回想着,的确是他说的那样,只是以往不曾留意,更不曾记在心里。

    她的心绪,如沐春风,“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话。”抬眼凝视他,笑容璀璨,“唐修衡,谢谢你。”

    唐修衡扬眉一笑,“我收下。谢来谢去没意思。黎郡主青眼有加的恩情,我就不说什么了。”

    薇珑笑出声来,“没正形。”随后提醒他,“见了爹爹之后,下帖子给我,就说你想问问梅花亭因何迄今不能建成——爹爹打心底愿意为你解惑,只等着我婉拒,把你推到他那里。但我不会。这件事,你不能反对。”

    有他先前几次登门的事垫底,父亲不难看出她待他不同,甚至算是很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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