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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千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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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7章 更新(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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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城南的棠梨园, 历时七载,终于竣工。

    薇珑一早前来, 一处一处检视, 到此时,已近正午。

    大管事吴槐一直跟随在侧,情绪越来越低落。

    此刻, 薇珑站在小佛堂外, 端详着门窗。

    吴槐预感不妙, 先一步赔着笑解释:“起初您让小的看着办,小的便选了贝叶式样。”

    薇珑再审视片刻, 缓缓摇头,“难看。”

    “……”吴槐无声叹息。

    “换。”

    “……是。”吴槐欲哭无泪。

    这半日下来, 一座凉亭矮了些许,要拆掉重建;两堵墙、一面影壁头尾高度差了分毫,要推倒重砌。这会儿要换掉小佛堂的门窗, 等会儿不定又看哪儿不顺眼……

    在以前,她这严苛得能让人发疯的性子, 他半句怨言也无, 在今时今日, 却是分外抵触。

    薇珑转身,语气平静:“把心放下,我还有数月光景。”这忠心耿耿的老仆人, 之所以满脸的不情愿,不过是担心她等不到园子真正建成那一日。

    吴槐闻言,瞬时红了眼眶,“小的总是盼着您能尽早如愿。况且,那些瑕疵,也只有您这样的造园名家才看得出……”

    薇珑轻轻一笑,“已然如愿。横竖也无他事,便又犯了挑剔的毛病。”

    “那就好,那就好。”吴槐擦了擦眼角,“小的方才是怕您又为这些琐事心烦,而且……”他咬了咬牙,大着胆子道出所思所想,“而且,近日小的对您真是满腹抱怨——我问过方太医了,他说您本不该用虎狼之药,以温和的方子调理最佳。”

    “听他的,是几年生不如死,我情愿要数月的轻松自在。”薇珑语带怅然,“你不明白,因为你不是我。但愿无人再如我。”

    吴槐知道她发病时有多痛苦,无从反驳,只是无力地劝道:“可是,还有一些人,如小的一般担心您,想长长久久地看到您。”

    薇珑失笑,“走遍大夏,如今盼我安好的,不过三五人。”

    “……”吴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又是气闷又是埋怨地瞪了她一眼。最听不得这种话,她偏要说。

    笑容在薇珑脸上徐徐绽放,“生气伤肝。”

    吴槐真豁出去了,又狠狠地瞪住她。

    薇珑笑出声来。对这个胜似长辈的人,她从来是没有脾气的。

    吴槐不消片刻就败下阵来,低声提醒道:“宫里的人已来了多时,要接您进宫伴驾。”

    “知道了。”

    “但您可以即刻离开。”

    薇珑敛了笑意,神色转为惯有的清冷,“已无必要。”

    ·

    薇珑随引路的内侍走进长春苑,视线始终不离脚下方寸之地。

    世人皆知,长春苑是经她之手建成,今上尤为喜爱;世人所不知的是,长春苑是她有生之年的耻辱之一。

    五年前,今上梁湛为着邀宠,设法将建造长春苑的差事揽到手里,其时又扣着她的软肋,命她完全按照他的意愿布局构图。

    建造园林这回事,懂行的人,会根据本有的地势、周边的环境规划;不懂行的人,则会无视一切,只要自己的意念中的园林建成。

    梁湛是后者。

    是以,本该意境优美雅致的地方,建成了只求富丽堂皇的恶俗之地。行家里手若是登高一望,便会发现这园子有多碍眼。

    可笑的是,因着先帝曾称赞过长春苑两句,梁湛一直引以为豪,并在当时将这份功劳完全推给了薇珑。她其实宁可折寿十年,也不想要这份所谓的功劳。

    ·

    梁湛自来体弱多病,这一次的病情很是蹊跷:知觉、体力、睡眠逐日丧失。

    太医院的人轮流把脉,只说是急火攻心所至。

    此刻,梁湛侧卧在床上,望着薇珑款步趋近。

    清雅绝俗,飘然如仙,美得不似红尘中人。

    这女子,便是举国咒骂的祸国妖孽。

    只怪她不识时务,合该落到这步田地。昔年若肯嫁给他,岂有这数年艰辛。

    七年前,她嫁给康王。新婚夜,康王中毒,卧床不起;一年后,康王身死,她孀居至今。

    去岁冬日,先帝驾崩。今年春末起,他每隔三两日便驾临康王府,傍晚去,夜深回,直到数日前他病倒在床。除了他与她,怕是没人相信她还是清白之身。

    ——这些都是她付出的代价。

    她让他承受多少失落不甘,他就施加给她多少风波磨折。

    只是,并没打击到她,她一直倔强的可恨的活着,且活得不错。

    薇珑趋近,敛衽行礼。

    梁湛指一指床前的座椅,“到朕近前来。”

    薇珑称是,从容落座,“皇上面色奇差,是否一直不曾对症下药?如此下去,情形堪忧。”

    一旁的太监屏住呼吸,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梁湛只是一笑,“的确。你该清楚,朕所需的良药,是唐修衡那佞臣贼子暴毙。”

    春末,镇守边关的唐修衡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兴兵造反,数月来势如破竹,眼下已夺走他的半壁江山。

    “唐修衡是佞臣,亦是奇才。”

    梁湛嗤一声笑,“在朕眼里,他只是个疯子。”

    “奇才与疯子之间,自来只有一步之遥。”

    梁湛凝视着她,眼神似淬了毒的刀,“你袒护他的心,从未变过。”

    薇珑对上他视线,定颜一笑,“是你不得人心而已。”

    “朕只后悔,当初没将他处死。”梁湛眼中有了几分快意,“可如今这样也好,昔年名将已变成背负千古骂名的乱臣贼子,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三年前,唐修衡曾蒙冤入狱。梁湛指的是这件事。

    薇珑牵了牵唇,“实情分明是先帝暴怒,将谋害忠良的几个小人满门抄斩,且罚你余生闭门思过。两败俱伤,你又何苦逞这口舌之利。”

    唐修衡蒙难时,正是先帝南巡期间。那件事之后,谁都知道,先帝对梁湛憎恶之至,不可能让逆子继承皇位。

    梁湛终究得到了皇位,但他既非嫡出又非长子,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得不到臣子的忠心辅佐。

    “说到先帝,”梁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很温和,“他对你的宠爱,不亚于已故的平南王,想当初的黎郡主,位同公主。”

    薇珑但笑不语。的确,先帝在世时,对她一直宠爱有加,可她的命运却始终被梁湛控制。

    黎家先祖是开国元勋,获封平南王,是大夏唯一的异姓王。薇珑的父亲黎兆先,自幼能诗善画,文韬武略。改变他性情的,是女儿两岁那年,妻子红颜早逝。

    黎兆先辞去官职,悉心照顾教导女儿之余,醉心于建造园林,几年之后,造诣颇深,成为园林大家。

    薇珑十四岁那年冬日,黎兆先有了一次远行,去的地方,是亡妻的祖籍上饶。

    转过年来,父女再见,他已病重,并且身陷囫囵,被关押在梁湛的私宅。

    为着父亲,薇珑只能让梁湛得逞,答应嫁给康王,赐婚旨未下,两个人便依照梁湛的安排交换了信物。

    那些事情的起因,是她不耐烦梁湛的纠缠,对他说宁可遁入空门,也不会嫁他。

    她想要清心寡欲的度日,他就让她为至亲揪心痛苦,再给她一段不甘不愿的姻缘,一个人前是谦谦君子、人后是好色之徒的夫君。

    折磨人、毁掉人这方面,梁湛颇有天赋。

    亲事定下来,黎兆先回到王府,已是病入膏肓,数月后,带着对女儿满腹的忧心、愧疚、不舍离世。

    之后,康王病故。

    先帝怜惜薇珑命途多舛,对她又多几分偏疼。

    没有先帝的庇护,她的日子,不可想象。

    可在去年,先帝离奇暴毙。

    近在京城的先帝、父亲,千里之外的唐修衡,她最亲最近的三个人的身死、磨折,都是梁湛所赐。

    对梁湛的那份恨意,早已融入骨骼血液。过于深重的恨,反倒让人出奇的冷静,不会形于色。

    梁湛审视她良久,正色道:“朕的天下,亦是先帝的天下,你能坐视唐修衡篡权夺位?”

    薇珑不答反问:“皇上有何吩咐?”

    “他已是而立之年,至今未娶,是为你。”

    薇珑沉默。

    “他亲人的藏身之处,你可知晓?”

    薇珑继续沉默。

    “明日朕便下旨,把康王妃从皇室除名,让你做回黎郡主。”梁湛笑微微地道,“这祸国妖孽的头衔,你再不可能甩掉。今日起,留在宫里,服侍汤药。”

    薇珑失笑。

    梁湛笑意更浓,“来日若是兵临城下,你能对先帝聊表孝心——好歹算个要挟奸佞的质子。朕倒要看看,在唐意航心里,你到底是何分量。”

    唐修衡,字意航。

    “真有国破那一日,朕认命。只是好奇,与朕纠缠不清的女子,他如今是以识得你为耻,还是不改痴心。”

    薇珑噙着一抹笑,转头望向窗口。

    冬日已不远,那掀起万里杀戮的男子,此生还有再见之日么?

    得不到、放不下是诛心的刀。

    只盼他心意已改,弃若敝屣。

    薇珑见周清音之前,命人唤吴槐到面前说话。

    吴槐恭声道:“郡主有何吩咐?”

    薇珑道:“我想知晓周大小姐日常动向,有合适的人手么?”周清音与唐修衡前后脚来到家中,她不能认为是巧合。

    吴槐思索片刻,郑重点头,“有。”

    “去安排。”横竖也是闲着,不妨多了解周清音一些。

    “是。”

    薇珑转身去了梧桐书斋。

    周清音面色还没缓过来。切身领略到唐修衡的威慑力之后,她害怕,还有几分羞恼。

    “这是怎么了?”薇珑明知故问。进门之前,已经有人把二门那一幕如实相告。她并不意外。唐修衡情绪转变之快,几乎不需要时间过渡。

    在平南王府,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是秘密。周清音苦笑道:“来内宅的路上,与唐将军巧遇,他那个神色……吓得我。”

    薇珑轻描淡写地道:“日后我让下人妥善安排。”

    周清音眼神复杂地看着薇珑,“唐将军来找你,是为何事?”

    这一次,薇珑没办法转移话题,“他手里有一块地,让我看了看地形。”

    “你可曾与他交谈?”

    “自然。”

    “他那个眼神……没吓到你么?”

    薇珑没应声,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周清音。

    气氛有些尴尬。

    周清音强笑着解释,“我方才实在是吓得不轻,心慌意乱的,是不是说错话了?”

    薇珑这才道:“我只管看地形图,打量他神色做什么?”这也算实话,大部分时间都对着他那块地头疼兼絮叨了。

    “也是。”周清音自嘲一笑,心里暗暗后悔失言,“你不似我们这种寻常门第的闺秀,谁会给你脸色看?我是没见过世面,一点点小事都会大惊小怪。”

    唐修衡怎么可能找到别人家里给一个女孩脸色看?那不是名门子弟的做派,更不是他的做派。

    她想不通,自己或是家人何时惹到他了?他为何用那种伤人之至的眼神看她?

    薇珑没接话,喝了一口茶。

    周清音勉力镇定下来,道明来意:“我问了问家中的管事,带来了堪舆图。”

    随行的丫鬟上前两步。

    “我看看。”薇珑站起身来,命丫鬟把图铺开在桌案上,做样子看了片刻,和声道,“在湖边加盖一个小凉亭就行。样式不拘,四角、六角、八角都可以。在东面为佳。”指给周清音看了,又道,“一家之言,你不妨再问问别人。”

    “是么?”周清音看着堪舆图,有些不相信,“只看图就能想到别院的概貌,找出不足之处?”

    “不算什么,你不屑为之而已。”薇珑笑了笑,“我这一技之长,放到别处,只比商贾的地位略高一点。”对方的心声,她不介意帮忙说出来。

    “瞧你这话说的。”周清音笑起来,“你这一技之长最是风雅,可千万别妄自菲薄。”

    “许多人都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也看不穿。”

    周清音正色道:“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薇珑一笑置之,转身落座。

    周清音吩咐丫鬟把堪舆图收起来。别院只需要加盖一个凉亭,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再提起这个话题。再多说,薇珑不免觉得被人当成了寻常工匠。

    她要来往的是黎郡主,不是黎薇珑。

    日后登门,要换个理由。她一面迅速转动脑筋,一面对薇珑的性情恼火。这女孩只是看起来随和、温柔,其实始终都与人保持着距离,最起码对她是这样。

    她叹息一声。

    薇珑扬眉,“又怎么了?”

    “说起来,我们来往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每一次都是我不请自来。周家设宴相请,你从不肯赏脸前去,闲来去找我,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周清音显得很苦恼,“你说心里话,是不是打心底觉得我这个人不可交?”

    薇珑笑道:“我从来如此,又不是只对你这样。”

    小时候,父亲会带着她去亲朋家中串门,长大之后,接触的都是诗词书画名家和能工巧匠,再有就是宫里一些人。

    别的闺秀自幼有母亲带着出门赴宴。她没有这样的福气,也根本不感兴趣。

    出门做客,有时候对她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别人家的环境哪怕有一点点杂乱、屋宇花墙哪怕有一点点倾斜,都让她心里不舒服一整日。

    这是她的问题,改不掉,只能避免给自己添堵的事情。

    周清音恳切地道:“你就不能破例一次么?明年六月你就及笄了,到时想出门都不行。”

    能否出门关你什么事?薇珑腹诽着,索性问道:“你好像特别希望我出门,为什么?”

    “是我的表兄妹想见见你,他们想当面请教你一些事。”周清音期期艾艾地道,“他们要是递帖子到王府,你一定不肯见。近来他们总笑我说大话,怀疑你根本就不愿意与我来往。也难怪他们这么想,相识这么久,你从没去过我家里。”

    薇珑一面斟酌这番言辞有几分可信,一面缓声应道:“要询问我的事情,只能与园林有关。你让他们命人送帖子到外院,先跟管事说说大致情形,需要我出面作答的话,我一定不会推脱。”

    周清音嘴角翕翕,不知道说什么好。

    薇珑继续道:“至于别的,免了。我只是与你来往,不是与你的亲人、亲戚来往。我出门与否,看心情。这样不好,我知道,但是不想改。”

    这下好了,日后连这个话题也要放弃。周清音暗怪自己行事鲁莽,又恨薇珑的态度。这样不给人留情面的话,居然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是真不见外,还是打心底瞧不起周家?

    周清音自认向来沉得住气,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涨红了脸,做不得声。

    薇珑只当没看到,吩咐涵秋:“给周大小姐续一杯茶。”

    她算来算去,现在自己好像只有一个优点:绝大多数的人和事都不算什么,气到别人的时候,毫无喜悦;别人想气到她,难上加难。

    周清音深深呼吸几次,站起身来,屈膝行礼,道:“今日也不知怎的,总是说错话,还望郡主海涵。”

    “不碍的。”薇珑示意荷风将周清音扶起来。

    周清音脸色更红,低声道:“今日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赔罪。”

    “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薇珑笑盈盈站起身来,“改日再聚。”

    这件事情之后,周清音连续数日没登门。

    吴槐那边刚安排下去,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了解周清音的大事小情。

    薇珑继续琢磨唐家的小佛堂,图样定下来之后,忙着做模型。有了实物,也许又能找出不足之处。

    她现在能为唐太夫人和唐修衡做的,只有这一件事,自然格外用心。

    吴槐听荷风说起,又犯了想得太远的毛病:

    听几个丫头的话音儿,唐修衡和郡主相见时气氛融洽,他所听说的、了解的两个人的坏脾气,都没发作。

    看样貌,他没见过比他们更般配的人;论出身,唐修衡也足以匹配郡主。

    可是两个人的性情……长久相处的话,迟早会有一个忍无可忍。

    吴槐用力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只盼着王爷能够尽早回京。

    薇珑也殷切地盼着父亲回京,每日都要询问吴槐一次。

    黎兆先担心女儿等得心焦,每隔三五日便有书信传回家中。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早间,吴槐对薇珑道:“郡主放心,算算脚程,王爷是日夜兼程,三五日就能进京。”

    薇珑很是不安,“天寒地冻的,这样赶路,不知道多辛苦。”她斟酌着怎样孝敬父亲,“我就是太笨了,连一件锦袍都没给爹爹做过,但是真不爱做针线。要不然,今日开始学着下厨吧?爹爹到家的时候,要是能吃上我做的饭菜,一定很高兴。”

    吴槐立刻苦了脸,“郡主的意思是,给您添置一个小厨房?”

    “我院子里不就有小厨房么?”

    “的确是有,可您哪儿受得了那里边的杂乱、油腻。”吴槐哀求道,“与其学下厨,您还不如学学别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薇珑看看他,又看看荷风,“小厨房很脏乱么?”

    “哪儿啊。”荷风偷偷瞪了吴槐一眼,“小厨房每日都收拾得纤尘不染,但是作料、厨具根本就不可能摆放得整整齐齐。郡主不是受不了这个么?”

    吴槐劝道,“我的好郡主,您是做大事的人,厨房那种地方哪儿是您能进的?下厨有什么好?总切菜的话,手会生茧,绘图都要受影响。”他是真怕她一心学做饭菜,让他带着管事、工匠现弄出个小厨房。

    薇珑被他引得笑了起来,“算了。只当我没说。”不论是针织、下厨,几天之内都不可能学会。与其临时抱佛脚,不如想想别的哄父亲开心的法子。

    之后,薇珑命人把图样和列出的工料明细送去唐府,请唐太夫人和唐修衡过目。

    下午,唐修衡亲自回访,带来两样礼品。

    “这怎么敢当。”薇珑不安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我也说过,不收谢礼。”

    唐修衡温言道:“我总空手前来,于理不合。礼品也不贵重,你只管放心收下。”

    薇珑将信将疑,可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查看礼品,只好命荷风接过。

    唐修衡问她:“这几日在忙什么?”语气温和、随意。

    “在学着做模型。”这句话,半真半假。木工、手工是她必学的,人单力薄,做不了过于繁重的,就一直做模型练手、练眼力。

    唐修衡一笑,“我能看看么?”

    “可以。”薇珑笑盈盈起身,亲自把模型取来,“手边没别的事,就做了府上佛堂的模型。”

    唐修衡双手接过,转到南窗下的大画案前,把模型放到案上,仔细观看。

    薇珑随他走过去,站到画案一侧,语声轻快:“现在还没做好。过几日做好了,就会送到府上。”

    “很不错。”唐修衡称赞之后,抬眼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郡主看起来心绪颇佳。”

    “有么?”薇珑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方便告诉我原因么?”要是因为小佛堂的事即将告一段落,她高兴成这个样子……唐修衡用指关节敲了敲画案边缘。

    薇珑并不瞒他,“家父几日内回京。”

    “原来如此。”唐修衡先是逸出愉悦的笑容,继而则是微微蹙眉,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

    薇珑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刚刚提到了父亲,此刻他这个神色,让她心慌。

    唐修衡柔声安抚她,“别怕,与王爷无关。”

    薇珑轻轻地透了一口气。

    唐修衡斟酌措辞之后,道:“我是在想,郡主所学,都是王爷悉心教导。你可有自己精通而王爷不曾涉猎的才能?”平南王就要回京,他想再见到她,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薇珑侧头看了他片刻,只是抿唇微笑。

    “数年前,王爷曾出手帮过唐家,如今我要还这份人情。”唐修衡问她,“想知道原委么?”

    薇珑笑得微眯了眼睛,摇了摇头。

    唐修衡用口型对她道:“撒谎。”

    “侯爷所指的才能,想不出。”难得遇到为难他的机会,薇珑怎么会半途而废,“至于是怎样的人情,不该是我过问的。”

    “再想想。”唐修衡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事情至关重要,可我不便当面告知王爷,需要你转告。”

    薇珑眼底、唇畔的笑意渐渐淡去,转化为无奈、沮丧。

    吴槐来通禀:“周国公有要事求见王爷。”

    薇珑和声道:“派个人去跟他说,王爷出门了,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我不会让他见王爷。”

    “是。”

    周夫人起身道:“来之前我有耳闻,国公爷的确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告知王爷,还请郡主通融。”

    薇珑问道:“可知是何事?”

    周夫人摇头,“并不清楚。”

    薇珑望向吴槐,“去问,他若不方便与你说,便来此处。”

    吴槐称是而去。

    薇珑把口供递给身边的琴书,“让周夫人看看。”

    周夫人不难猜出口供的内容,接到手里,却是一字一句慢慢地看。

    她要等周国公过来,事情若是顺利的话,清音惹下的祸,兴许就能忽略不计。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抓住。

    虽然,她知道希望渺茫。

    周清音如坐针毡。眼下能祈望的,唯有父母的庇护。

    明亮的灯光影里,薇珑望着神色迥异的母女两个,牵了牵唇。周夫人不急,她也不急。

    过了一阵子,吴槐引着周国公进门,走到薇珑近前。

    薇珑并没起身行礼,指了指周夫人对面的座椅,“国公爷请坐。”

    周国公笑着颔首,落座后问道:“不知王爷去了何处?”

    薇珑歉然一笑,“王爷去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让家父见到周家的人。”

    她不命人通禀,或是唤人阻挠的话,周国公怎样都不能如愿。

    周国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而解释道:“事关重大,还请郡主通融。”

    “烦请提个醒。”薇珑望着他,神色诚挚,“国公爷精明,心里该清楚,不是我蓄意阻挠,是家父不想见您。”

    周国公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盏茶,温声道谢,随后望向薇珑,缓缓说出两个字:“上饶。”

    “上饶。”薇珑重复一遍,“那是家母祖籍。”

    “王爷先前离京,为的就是去上饶,寻访一位故人。”周国公解释道,“那个人,与王爷、王妃颇有渊源。”

    薇珑问道,“你要与家父说的要事,与这个人有关?”

    “正是。”

    薇珑一笑,“不必了。这是家父的事,外人不需劳心。”

    周国公也笑了,“假若那人的性命危在旦夕,王爷绝不会置之不理。”

    “的确是。”薇珑笑道,“只是,家父若是理会,我会竭力拦下,让那个人去死。”

    周国公的瞳孔骤然一缩,握着茶杯的手也忽然用力。

    薇珑继续道:“更何况,那个人不会有性命之危。”

    周国公低下头去,面色慢慢变得颓败。原来平南王早有准备,他的计划还没开始,便已成幻影。

    “国公爷,周夫人,”薇珑问道,“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被人蓄意谋害呢?”

    周国公只勉强抬起头来,嘴角翕翕,说不出话。

    周夫人倒还平静如常,瞥一眼周国公,和颜悦色地望向薇珑,晃一晃手里的口供,“郡主指的是清音的幼稚行径么?”

    “幼稚行径?”薇珑失笑,“夫人慎言,您就不怕我也幼稚一回?”

    “郡主身居高位,胸怀宽广,又淡泊处事,定不会与无知妇孺计较。”

    “承蒙夫人抬爱,可惜,我受不起。”薇珑用下巴点一点周清音,“长话短说。或是给个让我满意的交代,或是随我将人送到衙门,再进宫面见皇后娘娘。”

    “郡主这是何苦来?”周国公回过神来,劝道,“不论怎样的事,说起来都是女子之间的事,闹大了,清音倒是无妨,却会影响郡主的名声。”

    薇珑睨着他,“若是我今日中招,害得家父对你唯命是从,也只是女子之间的事?”她摆一摆手,“不必说那些关乎名声的虚话,有人给我垫底,我不会在意。眼下只是要问问你们,此事是私了还是公了?”

    周国公起身,拱手行礼,“请郡主开恩。此事自然是私了为宜,郡主可以随意开条件,周家都会竭力去办。”

    周夫人、周清音随着站起身来。

    薇珑颔首一笑,“周大小姐想从我这儿得到的,便是她要失去的:尘世之中,我不想再看到她,要她落发为尼或是暴病而亡,你们选。不忍心的话,我帮你们。”

    就算不下狠手,也已经与周家结仇。周清音会迅速成长、成熟,变成周夫人得力的助手,往后的情形,与前世大同小异。

    周夫人身形僵了僵,语气干涩:“一旦清音落到那个地步,我这个做娘的作何感想,郡主能想见到吧?”

    “自然。”薇珑一笑,“虎毒尚不食子,夫人会对我心生怨恨。”不要说眼前的事,就算在前世,周清音只要在她手里吃了亏,周夫人就一定会竭力帮女儿找补回来。

    周夫人又问:“明知如此,郡主还是不改初衷?”

    “不改。”薇珑微微一笑,“留着她,不过是损你的颜面、碍我的眼,与其如此,不如简单些。最起码,您与国公爷换个人膈应我。”

    “……”最后一句话,实在是歹毒。周夫人一时哽住,无从应对。

    周清音面色青红不定,气得簌簌发抖。那个黎薇珑,看都不看她,却已把她踩到了尘埃里。

    薇珑道:“三日内,让我知道周大小姐的安身之处。到时候,我把今日抓到的两个人送还周府。否则,我就随心所欲地追究此事。”

    周国公痛定思痛,咬一咬牙,撩袍跪倒在地,“请郡主开恩。这些年来,是我惯坏了清音。她做出了糊涂事,归根结底,是我之过。郡主若是铁了心追究,便追究我教女不严之过。”

    周夫人随之跪倒,举动有些僵硬。

    周清音看了,急得掉下泪来,她转到父母中间,去扶父亲,“爹爹,您怎能跪这个心如蛇蝎的东西?她不配!”又去搀扶周夫人,“娘,您快起来……”

    周夫人回以冷冷的一眼。

    “再有聒噪的,拉出去掌嘴就是。”薇珑吩咐了安亭,对周国公道,“追究你的过错,也行啊。你教女不严、教子无方,倒是说说,想给平南王府怎样的交代?出家还是辞官?”

    “这……”周国公到此刻才真正明白,面对的这个小丫头,比一些官员还要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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