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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千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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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9章 更新(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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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偷鸡不成蚀把米。梁澋就算反应再慢,到这时候也明白了。跟陆开林理论的话, 等于自取其辱, 毕竟之前是他先说话带刺儿。犹豫片刻,他转头望向程阁老, 赔着笑, 道:“阁老,原来此事另有隐情,是我失察之过, 能不能网开一面……”

    程阁老摆手打断他的话, “王爷慢走, 恕不远送。”

    “阁老三思。”梁湛把话接了过去,“事情闹到皇上面前, 不论有理没理,都要各大三十大板, 何苦。”

    梁澋不无感激地望向梁湛。

    陆开林心生笑意。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也不怕皇上降罪。”程阁老站起身来,对梁澈歉然一笑, “王爷是有事前来,可我今日无暇待客。改日我再登门赔罪。”

    梁澈忙道:“阁老太客气了, 改日我再送帖子过来便是。”

    程阁老笑容温和, 语气诚挚:“多谢王爷体恤。”语毕亲自送梁澈出门。

    陆开林笑笑地望着梁澋。

    梁澋冷声道:“端王是应我之邀过来的, 恰好去我府里商议事情,我执意让他随行。”

    “我几时说过要连端王一起带走?”陆开林笑容加深,眼里的寒意也更浓, “有说废话的工夫,不如想想你那些侍卫会因你落得怎样的下场。”

    梁澋一哽,快步走出门去。

    梁湛对陆开林礼貌地颔首一笑,往外走的时候,似是无意地看了姜六娘一眼。

    姜六娘只低头看着脚尖。

    陆开林亲自带着姜六娘离开暖阁,走在路上,很随意地取出一个白瓷瓶,握在手里,低声问她:“你可明白?”

    姜六娘看见白瓷瓶,似是看到生机一样,眼睛亮了亮,“这是——”

    陆开林颔首,“三日后。”

    姜六娘频频点头,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明白,明白……”

    陆开林一笑,这才唤亲信带走姜六娘。初时听亲信说完原委,他笑得不行,却并不怀疑唐修衡这法子的效果。那厮站在人前,不说话就能把胆小的人吓得不轻,真使手段做点儿什么,没人会怀疑有诈。

    ·

    梁澈离开程府之后,急匆匆来到唐府。

    唐修衡在家,梁澈今日又是不问缘由就完全照他的意思行事,自然要以礼相待。

    梁澈进门后,唐修衡起身行礼,“今日之事,多谢王爷出面斡旋。”

    “跟我乱客气什么?”梁澈笑容灿烂,深施一礼,“出点力而已,却能帮到程阁老,这可是我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是好心,我很清楚。”

    两人落座之后,唐修衡唤小厮把酒菜送来,又问梁澈:“还没顾上用饭吧?”

    梁澈哈哈地笑着拍拍腹部,“还真是,今晚只顾着看戏了。你不说,真没觉得饿,你这一说,很有些饥肠辘辘。”

    “料想着也是。”

    “怎么样?等会儿喝几杯?”

    “嗯。”唐修衡颔首应下,陪梁澈转到饭桌前落座。

    席间,梁澈大快朵颐之后,说起今日的事情:“宁王纳侧妃的事情,我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确有其事?”

    “应该是确有其事,只是宁王不便让外人知晓。”唐修衡颔首,“宁王只能私底下与皇上、皇后提及,毕竟,不论怎样,宫里刚少了一个人,这种事不宜声张。皇上跟皇后能答应,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也不知道皇帝是借此事发泄对德妃的怒火,还是再一次委婉地敲打梁湛。依唐修衡的猜测,应该是两者都有。安平只是个女孩子,皇帝一定会宽容相待,但梁湛不同。

    梁澈也不难想到这些,与唐修衡相视一笑,“确有其事就行。依我看,宁王嘴里那个沈婉,恐怕不是等闲之辈。闹不好……”他语声低下去,似在自言自语,“是他中了美人计。”

    有人想用美人计算计程阁老,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梁澋也一心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但他独独忽略了自己的处境——要知道,沈婉与姜氏姐妹可是相识已久。

    区区数日光景,梁澋就对沈婉神魂颠倒,这才是真正的美人计该有的效果。

    “应该是。”唐修衡不需要跟梁澈细说原委,便只是含糊其辞。他起身取来五张银票,“你今年都没吩咐我什么事,这次的事情,就送你五万两银子。你权当是我行贿,日后手里也有了拿捏我的把柄。”

    “胡扯。”梁澈啼笑皆非,把唐修衡拿着银票的手打开。他能与唐家攀上关系,哪里还需要做别的工夫?这一年可不就没事求唐修衡帮忙了,“我就是再愚钝,也知道这次是你与程阁老联手,作何打算,我静观其变就是了。最要紧的是,你们俩是什么人啊?尤其程阁老,千年的狐狸都没他精。你们这种人,会留把柄给人?我不缺银子花,快收起来。”

    唐修衡把银票放到他手边,“既然知道不是把柄,那更得拿着。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银子我不要,管不着你踏实不踏实。”梁湛看着唐修衡落座,打量着对方英俊的面容,不由得想到了薇珑。想到这两个人已经成亲,他就开始心急,就急着生个儿子,展望着十几年之后,把唐修衡的女儿娶回家——虽然极可能是白日梦,却真的是最让他满心愉悦的憧憬。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他连个王妃都没有,孩子就更别提了。

    “不要银子,”梁澈态度诚挚地强调完,又道,“等我安排妥当,铁了心娶妻的时候,你得帮帮我。”

    唐修衡不免想到了代安,又想到了因为代安一直啼笑皆非的沈笑山,心绪就变得与好友一样了。“到时候要看情形,不适合我帮衬的事,我有心无力。”万一代安对眼前这个色|胚动了真心,这厮却转头要娶别人,还想他帮忙?他不帮着沈笑山给代安出气、拆台已是不易。

    “这我明白。”梁澈道,“终身大事,我自然要慎重考虑。眼下……”他吸了一口气,“我是越来越真心想娶,可是人家不肯嫁。”

    唐修衡有点儿意外,扬了扬眉。

    “真的。”梁澈沮丧地道,“你说我这是不是遭报应了?以前就该老老实实地等着她,是吧?”

    唐修衡轻轻地笑起来,“我看像。”

    ·

    送走梁澈,子时将过。阿魏把一封书信呈上,“程阁老给您的。”

    这次的信件,有三页之多,是用草书写就。

    程阁老把自己近日的打算、针对皇室子嗣的计划详尽告知唐修衡,询问他的意见。

    程阁老也把自己一个习惯告诉了唐修衡:看人的品行,他通常是通过书信、公文、奏折;与人交谈,他最乐意以书信会友,因为见面商谈的话,他不见得能一针见血。

    唐修衡莞尔。

    有一种人,有着最灵敏的头脑、最善辩的口才。毋庸置疑,程阁老就是这种人,而比他头脑更快、口才更佳的,是他手里的笔。

    常年累月下来,程阁老已经习惯在字里行间看人、表态,也已习惯别人在字里行间观摩他的态度。

    神态、言行可以作假,落之笔端的言辞却最见人心,有些话,一个措辞不对,就能让人怀疑或窥探到居心何在。

    作为一个常年只愿意与几个人说话的人,唐修衡对程阁老这习惯喜闻乐见。

    他理清楚信中相关之事,提笔回信。

    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路上他还在想,薇珑恐怕又要咕哝着抱怨他晚归。回到房里才知道,她根本就没回来就寝——昨晚陪太夫人在兰苑的小暖阁说话,不知不觉睡着了,太夫人担心她夜半折腾一趟着凉,便没惊动,让何妈妈传话回正房。

    唐修衡听了原委,心里失笑。

    回到寝室,沐浴之后,他倚着床头躺了一阵子,没有睡意,索性又起身穿戴,回到外院书房,唤门客陪自己下棋。

    独自等着天亮的夜,太过漫长。

    那个时不时就跟他在床上闹别扭的小东西,已经让他习惯了相拥而眠的情形。

    多可怕。

    她都没养成这习惯。不然怎么会没心没肺地睡在太夫人房里?

    不是最计较最怕陌生的环境么?太夫人的暖阁,她才去过几次?怎么就能睡着的?

    是真的与太夫人亲如母女,还是只跟他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一面下棋,他一面思忖这些,又气又笑。

    ·

    翌日,皇帝在养心殿起身之后,听刘允说了梁澋、程阁老的事情。

    皇帝沉默片刻,吩咐道:“唤陆开林、宁王先后过来回话。别的事情押后。”

    刘允称是,吩咐下去。

    皇帝坐到龙椅上,陆开林到了,把所知的事情详细告知。

    女人,又是女人。近来怎么这么多关乎女人的事情?程老夫人病歪歪,宁王要娶侧妃,有人要对程阁老用美人计……

    有的女人自恃过高,有的女人则是心甘情愿做别人手里的棋子。

    省心的总是太少。

    陆开林讲述了事情的结果:姜六娘亲口承认,是受宁王唆使做了糊涂事,好在还有良知,及时悔悟。

    皇帝听了,暗暗运气。

    末了,陆开林请罪:“微臣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便将宁王请到了卫所,并将宁王府一众侍卫一并带过去。终归是以下犯上,冲撞了宁王……”

    “什么冲撞不冲撞的!”皇帝恼火地摆一摆手,“难不成要看着他闹出天大的笑话?这种事,也只有锦衣卫能及时干涉。他要是敢对你心怀怨恨,真就是要不得的混帐东西!”

    除了锦衣卫,任何一个衙门或官员,都不能介入皇室贵胄与朝廷大员的争端。这是皇帝给锦衣卫的一个特权。

    皇帝现在最关心的是程家,“程家老太爷、老夫人,有没有为此事大发雷霆?”

    陆开林道:“昨日只见到了程老夫人,瞧着她只是气色有些差。至于程老太爷,微臣不曾见到,料想他不会为这种小事大动肝火。”

    “那就行。”皇帝并不担心程阁老,做首辅这些年,怎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他只怕这件事成为压倒程家二老的最后一根稻草。

    万一哪个气得发病一命呜呼,程阁老就要丁忧,内阁的局面就要随之更改。不论是怎样的改变,都不会是他愿意见到的情形。总不能让程阁老夺情,那会让程阁老陷入言官的诟病甚至谩骂之中。

    都是先帝埋下的祸根。

    文官节制武官的相关律法,惯得一些品行浮躁的文官不知天高地厚,弄得帝王、首辅、武将动辄就要挨他们的数落,没完没了。

    在那帮闲人心里,全天下都欠他们的,从来不会反思自己有多招人痛恨。

    这弊端一定要改。眼下看起来是初见成效,其实是因为近几年没出过引发争议的大事,平日的小打小闹,压下去自然容易。只要那种事情一出,那些最喜指点江山纸上谈兵的货色就会跳出来说个够。

    在位期间,一定要实现文武并重,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也受那种罪。唯有文治武功的帝王,才是贤君,有可能成为明君。

    想到武将,唐修衡的名字浮现在脑海。再过几日,唐修衡就该回朝堂行走。到时候,他得好生琢磨琢磨,让那年轻人与程阁老齐心协力,帮他如愿。

    一文一武两奇才相助,不愁可喜的前景。

    就这样,皇帝的思绪从眼前的乱遭事转到朝政,由恼火转为冷静。

    皇帝吩咐陆开林:“这样吧,让宁王的侍卫各领二十廷杖,随后传朕口谕,命顺王与你一同处理此事,尽快给朕一个交代。他若是有意袒护宁王,就让他回府凉快去。”

    陆开林恭声领命。

    皇帝此刻已不想见等在外面的宁王,唤刘允去把人打发掉。

    ·

    胞弟惹出了是非,还是惹到了程阁老头上,对于顺王梁潇而言,简直是惊天霹雳。

    他想不通,素来对自己言听计从、言行沉稳的梁澋,怎么会忽然如疯了似的鲁莽行事。

    得知皇帝的意思之后,他心绪愈发恶劣。

    不了解皇帝的,一定会以为皇帝有意息事宁人;了解皇帝的,便会笃定皇帝真的恼了梁澋,连带的迁怒于他。

    皇帝真正的意思是:你不好生管教胞弟,出了事就由你负责,最好是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不然你也别想逃脱干系。

    这种君父之心,落在别人头上,只觉快意;落在自己头上,唯有惶惑。

    在陆开林面前,梁潇特别客气。事情是由女子引起,他便建议从查证女子的底细着手。

    陆开林笑着拿给他一份公文,劝他打消这心思:“昨夜,姜六娘就说了她和姜五娘、沈婉的出身,涉及的两名地方上的官员,都在编制内,前几年因为不同的原因丢官罢职,家族支离破碎。

    “沈婉、姜五娘、姜六娘,这三个人名确实存在,年龄也对得上,一度下落不明也是事实。但若想要寻找她们的亲人核实,那是锦衣卫力所不能及的事,一如大海捞针,根本不能尽快交差。”

    梁潇先是失望,随即听出了蹊跷:“陆大人似乎另有所指,你方才只说人名确实存在,无法寻找到亲人核实。”

    陆开林颔首,“她们是否被人冒名顶替,谁也不知道。如果真是被冒名顶替,她们及亲友应该已经被灭口。的确,还可以找樊成查证此事,但是,王爷觉得有必要么?”

    梁潇一时语凝,继而苦笑着摇头,“说起来是一个辞官返乡的人,但与他有牵连的人怕是不少。”

    没人想让樊成回京。

    在陆开林这边,是知道樊成辞官是程阁老的主意。程阁老如果想从重惩戒樊成,就不会这样行事。有些官员,公务上并没过错,只是品行不端,对这种人,适度给个教训就行。说白了,终究是给朝廷当差数年的人,没功劳也有苦劳。

    在梁潇这边,是因为已经知道梁澋一心要娶的侧妃沈婉拿樊成说事——曾经住在樊家的事情,锦衣卫已经确定是谎言,以前沈婉只是偶尔去樊家走动。把樊成带回来核实这一点,樊成若是与沈婉统一口风,便是白做了工夫;若是否定沈婉的话,便是梁澋没脑子轻信于人,会让皇帝更生气。

    而且,梁潇知道,樊成给梁湛办过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从本心里,他希望自己兄弟两个倒霉的时候,把别人也拉下水,而在理智上,清楚这绝对不可行。

    皇帝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思,刚一提出就会否决,并且会让他避嫌,亲自跟梁澋算账。那种后果,他承担不起。

    梁潇无声地叹了口气,“最要紧的是,那是不是三个冒名顶替的女子,樊成到如今应该都没意识到。如果有这种怀疑,他根本不会收留姜氏姐妹。”

    做官的,心里起了疑虑,意味的就是袖手不理,避免做冤大头的可能。只有认为真是樊家人的亲友之后,才会愿意帮衬她们,更愿意听从收买她们的人的意思,期待着自己能获得的益处。

    反过头来,如果怀疑三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家的亲朋之后,就要担心她们攀上高枝就会翻脸不认人。谁会做亏本儿的买卖。

    “没错。”陆开林颔首表示赞同,“真实来路无从查证,别的都是无用功。”

    “那——”梁潇苦笑,“就照章程来,询问宁王、沈婉、姜六娘和那些侍卫。我会秉公办事。”提都没提程阁老。

    陆开林一笑。

    ·

    卯正,唐修衡回到内宅,估摸着太夫人已经起身,便过去请安。

    太夫人满脸是笑,“薇珑刚走,特地给我和你做了早膳,等会儿赶紧回去吃。”

    唐修衡颔首一笑,“昨日她歇在您房里,没给您添乱吧?”

    “怎么会。”太夫人眉宇愈发舒展,“昨晚用完饭之后,她陪我在小暖阁说话,挺喜欢我存的一本食谱,说说笑笑的就到了很晚,睡在了大炕上。她身子骨单薄,我总不能把她叫起来折腾一番。”

    唐修衡见母亲分外愉悦,便笑着颔首,“也是。”

    太夫人笑意更浓,“这一大早,薇珑就去了小厨房,亲自做了早膳。真就像女儿似的。”显得特别欣慰,“以往总是心怀遗憾,想着你们几个有一个换成女儿就好了,眼下三个儿媳妇都这样懂事、贴心,再没有可抱怨的。”

    唐修衡笑道:“如今轮到我们担心您厚此薄彼了。”

    太夫人笑出声来,继而问他:“昨晚又是锦衣卫又是康王找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唐修衡把程阁老府中那档子事言简意赅地告诉了母亲,末了道:“眼下我跟程阁老算是来往不断,日后也有一些事要联手。”

    太夫人神色一整,“那你可要收敛些,在程阁老面前,可不能由着性子行事。你终究是晚辈,阁老可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留心学习他的处世之道、为官之道。”

    “我明白。”

    “我能提醒你的也只有这些,至于程家,日后我不会带薇珑前去。程阁老再好,别的人不成体统,我和薇珑也犯不上去生嫌气。”太夫人道,“横竖我和薇珑掌握着分寸就是,不会无事生非地开罪人。”

    “这样最是妥当。”唐修衡由衷地道,“有您当家做主,我在外面从来没有顾虑。”

    太夫人听长子这样说,心里特别欣慰,“尽力而为罢了,能做的只是不给你添乱。”随后摆手撵人,“快回房用饭去。今日不是要跟薇珑一起出门相看宅子么?”

    “的确是要出去。”唐修衡起身道辞。

    回到正房,薇珑见到他,笑靥如花,“正心急呢,琢磨着要不要给你送去兰苑。”

    “娘催着我回来的。”唐修衡去洗了洗手,转到饭桌前落座的时候,薇珑已经亲自为他摆好了早饭。

    桌上摆着雪里蕻、冬笋等开胃的小菜,另有小肉包、肉末烧饼、豆腐脑和冰糖燕窝。

    不用说,除了开胃的小菜,都是薇珑做的。

    唐修衡先尝了一口豆腐脑,笑,“连这个都会做了?”

    “是啊,听说你小时候喜欢吃,跟娘厨房里的人学的。”薇珑笑盈盈地坐在他对面,“娘有不少小吃、名菜的秘方,日后得空都要学会。”

    “不错。”唐修衡又夹了一个小肉包,入口只觉面皮松软,汤汁不多不少,很是鲜美,又称赞一句,“你做面食的确有一手。”

    “这也算是手艺活。”薇珑只是遗憾,“豆腐脑搭配油饼会不会更好吃一些?可惜,我还不会做油炸的面食。”

    “这就挺好。”他有食欲的时候,亲人给他做什么都是美味;没食欲的时候,怎样的珍馐美馔都像白开水似的没滋没味。

    薇珑支肘撑着桌子,素手托腮,笑盈盈地看他用饭。

    太夫人说,最怕他懒得吃饭,最喜欢看到他大快朵颐的样子。

    她也是。

    唐修衡把手边的冰糖燕窝端到她面前,“别闲着,陪我吃两口。”

    “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薇珑给他端回去,“我吃半个烧饼就行。”

    “我才不吃这种东西。”唐修衡又把燕窝送回到她手边,“别罗嗦。”

    “怎么不知好歹呢?”薇珑又气又笑,“你也要好生调理着。”

    “不吃。味道古怪。”唐修衡道,“汤药都比这东西可口。”

    “……”薇珑笑起来,“冬日里我得多看些医书,请王太医过来一趟,让他给你开些药膳的方子。”

    “嗯。”

    薇珑无奈。他这脾气,估计没人治得了。

    “快吃。”唐修衡睨着她,“昨晚的账还没跟你算呢,居然把我晾在一边儿,睡在娘房里。”

    “你不是有事情么?”薇珑道,“而且娘房里好舒服,我一觉睡到快天明的时候。”于她算是特别难得的好觉。

    她今日倒的确是神采奕奕,唐修衡笑了笑,“这次就算了。”

    饭后,两个人相形去了兰苑,告诉太夫人,要傍晚才能返回。

    太夫人只叮嘱他们午间用饭不要将就,笑着送他们出门。

    路上,唐修衡跟薇珑说了昨日的事。

    薇珑听完原委,问他:“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姜六娘是不是还有用处?”

    “没错。”唐修衡颔首道,“不需人提醒,顺王就会分外留意姜六娘。等到事情在皇上面前了结之后,姜六娘才会告诉顺王、宁王,她与姜五娘是梁湛的人。”

    薇珑思忖片刻,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这事情一定要这么做:

    梁澋与程阁老生出是非,惹得皇帝惩戒梁澋;

    梁澋、梁潇在此事之后,要担心程阁老对此事耿耿于怀,从而寻机整治,双方就此结下梁子;

    随后,梁潇、梁澋知道幕后的人是梁湛,愤怒之后,便会揣度梁湛的用意——是挑拨他们与程阁老生罅隙,还是蓄意打压他们兄弟二人。

    而让他们最愤怒的是,梁湛一直在他们面前做好人。

    在皇帝面前,他们还是会继续兄友弟恭,离开皇帝视线,则一定会下决心把梁湛除掉。

    但是,这样一来……

    思及此,薇珑蹙了蹙眉,“那兄弟两个设法刁难梁湛的话,梁湛一定会设法让皇上知情。如此一来,他在皇上眼里就是处于绝对的劣势,皇上对他的态度会有所缓和,慢慢的,他应该就又会成为皇上的好儿子。”

    唐修衡嗯了一声,并没接话,是知道她在一面叙说一面分析。

    薇珑继续道:“可是,顺王、宁王绝不会让他得势,他得势的话,他们兴许就要落入凄惨至极的处境。就算明知会惹得皇上生气,还是会处心积虑地算计梁湛——皇室子嗣会陷入明争暗斗。”得出这结论,她笑了,“到了那时候,情形已非任何人可以控制。”

    唐修衡笑道:“到那时候,是三败俱伤,有人推波助澜,就能让皇上早下决心,册立储君。”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中意的储君人选,只有自己嫡出的幼子。之所以不干脆地下旨,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忧心、惧怕——他害怕自己眼睁睁地看到骨肉相残的情形,便想先给幼子找到尽心扶持的权臣、站稳脚跟,之后再下旨册封太子。

    皇帝一定也害怕意外:万一他忽然重病不起,那就只能从成年的四个儿子之中挑选一个,继承皇位。他最疼爱幼子,但他也是帝王,不能意气用事。

    小孩子登基的前例摆在史书里,大多数会引发祸患,不是后宫干政,便是有人谋朝篡位。哪一种情况,对于朝廷来说,都是走向灭亡的转折。

    事实上,前世的皇帝就是遇到了意外,暴病而亡,之后梁湛登基、首辅远走天涯、山河陷入战乱。

    虽然到最终还是五皇子登基,皇帝也算是如愿以偿,但期间太多人都付出了过于惨痛的代价,包括他自己。

    皇帝的顾虑太少,不是好事,顾虑太多,也不是好事。

    前生不难想见,不论程阁老、唐修衡,都跟皇帝一样,没料到梁湛有胆子弑父,便没想过建议皇帝早立储君。

    今生要想得到一世的安稳,储君之事,也是重中之重。

    不然的话,唐家、程家的前程还是不好说。

    而要促成这件事,谈何容易。好端端提出来,皇帝便会生疑,得不偿失。

    时机很重要,主张这件事的人尤其重要。

    幸好程阁老在今年就意识到了梁湛其人的阴狠卑劣,也意识到了梁澋对他心存忌惮,否则昨日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是有了这些前提,程阁老才早下决心,要与唐修衡合力打造那个时机。

    要到这时候,薇珑才知道,看起来琐碎纷杂的事情背后,是两个男子这般深远的考虑。

    至于眼前这件事,以梁湛手里的女子为开端,以梁湛手里的女子为结束。

    ·

    梁潇见到沈婉的时候,便知道梁澋为何昏了头。

    沈婉当真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诗书画只是略懂皮毛,但是善歌舞。所以,就算言谈举止偶尔失了分寸,旁人也会因为她的美貌而忽略,觉得无伤大雅。

    梁澋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女子:简简单单,没有心机,只会取悦男子。男子应对这种女子容易,很容易就能得到满足,不像有才情的女子,说起话来你兴许还没她有见识,会生出沮丧、自卑感。

    梁澋分明是把沈婉当成了单纯柔弱的小白兔,喜欢,并且信任,压根儿不会怀疑她言行有无蹊跷、矛盾之处。

    梁潇端详她片刻,一句话没说,就让锦衣卫把她带走了。

    怀疑、质问甚至惩戒这女子,是梁澋的事。他自己惹出的事,理应自己承担后果。

    更何况这种女子最爱诉委屈告状,说话多了,她抠字眼说他看中了她的美貌的事儿都可能做得出。

    那种让他反胃的事,能免则免。

    随后,他见的人是姜六娘。

    那个千娇百媚的刚走,这一个站在他面前,并没给他略逊一筹的感觉。

    这女子有才情,便因此有了独有的韵味。有的人的书卷气,会让别人取笑书呆子,有的人的书卷气,则是无形的光华。

    姜六娘便是这种人。

    锦衣卫都不曾对姜六娘用刑,梁潇自然不会在人家的地盘唤人动刑,从头到尾都是态度温和地询问。

    姜六娘已不似昨日那样慌乱、恐惧,一直平静而镇定地答话。

    梁潇问了半晌,她都没有改口的意思,咬定是梁澋唆使她陷害程家人。

    梁潇无奈,委婉地威胁道:“那些刑罚,我不想用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确定没有别的说法了?”

    “没有。”姜六娘垂眸道,“不论怎么说,都是受皇室子嗣唆使。用刑的话,总能找到自尽的机会吧?”在有些人面前,她自知连死的机会都没有,幸好,那种人是极少数。

    梁潇凝视着她,心头一动,语气愈发温和:“不论怎么说,你都让我明白,宁王做了一件糊涂事。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愿意答谢你。你不要害怕,眼下是迷途知返,相信没人会刁难你。”

    “多谢王爷开恩。”姜六娘面色平静,心想,我到底是死是活,真不是你说了算的事儿。

    ·

    翌日,梁潇说服梁澋,兄弟二人一同上了请罪折子。

    梁潇对这件事的建议是:梁澋登门给程阁老赔礼,随后闭门思过半年。

    梁澋自然也是这样的态度。

    皇帝想了想,对梁澋道:“你还愿意迎娶那个侧妃的话,朕不会反对,只是要到明年再说。这两日先去程府赔礼,程阁老真的释怀之后,你去护国寺思过。寺里清净,又有高僧,你安心住上几个月,回来之后,性子会沉稳些。”

    居然把人打发到寺庙去思过。

    梁潇、梁澋心头惊诧,面上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叩谢皇帝开恩。

    皇帝叮嘱道:“那件混帐事,不得声张。关乎皇家、首辅的颜面,你们丢得起那个人,朕也奉陪不起。宁王是办差不力,在朕面前言行不当,才去护国寺反省。记住没有?”

    兄弟二人齐声称是。

    皇帝的发落还没完:“宁王府里的侍卫不知深浅,领了廷杖的那些,朕要安排人另行安置他们。宁王就别惦记他们了,日后少养那样杂七杂八的人在府里。退下。”

    梁澋面色已经有些发白,低声领命。

    这就是开罪程家的下场。

    在皇帝心里,他们兄弟绑一起,恐怕都没有程阁老的分量重。

    遇见这样一个偏袒臣子的父皇,真就是命。

    梁澋走出养心殿的时候,分外颓丧。

    对于梁潇来说,这件事还没完,他继续道:“相关的那名女子,儿臣会让她守口如瓶。到底是迷途知返,没让程阁老因为这等可笑的事卷入是非,换个人便不好说了。儿臣只是不知如何安置,是流放,或安排到皇家庄园服役,还是从宽处置,给她安排个去处?”

    “让开林看着办吧。”皇帝并不相信梁潇有那么好心,事情关乎自己和胞弟,任谁都不会善待给胞弟拆台的女子,“开林从不是刁难女子的做派,此事由他安排,你只管放心。”

    “……父皇圣明,儿臣遵命。”

    在皇帝心里,长子不如锦衣卫指挥使可信、牢靠。

    到了这个地步,他没办法不怨皇帝。对女儿那么宽和,对儿子怎么就那样严苛?庶出的儿子就该被这样嫌弃?寻常门第都不会这样打压庶子。

    梁潇心说既然如此,您当初为何要让嫔妃生下儿子?

    皇帝也清楚,成年的几个儿子都怨恨自己,遇到事情被他责罚的时候,恨得尤其厉害。

    只是,他有什么法子。

    身为帝王,没有儿子是罪过。若是登基三年还没子嗣出生,会被人絮叨死。

    他也疼爱过几个儿子,只是他们不愿意记得。到了近几年,一个个的明里暗里结交官员,与各自的母妃一唱一和地跟他讨差事、要好处,通过得到的这些,结交臣子、寻找谋士。

    那些就算他们不要,他也会给,问题在于他们太心急。

    寒心、失望是相互的。

    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程家人坐在家里,梁澋带人找了过去,别说是胡说八道,就算确有其事,他也会这样惩戒梁澋。

    活该。

    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为了个女子去惹他倚重的臣子,失心疯了不成?想让他丢脸,也不是这么个路数。

    ·

    转过天来,梁潇给陆开林送去一份厚礼,恳求对方通融一下,让他见一见将要离京的姜六娘。

    陆开林婉言推辞几句,见他的态度分外诚恳,便顺势答应下来。

    梁潇要问什么,姜六娘会如何回答,陆开林不需听就知道。

    梁潇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翌日,陆开林去找唐修衡喝酒的路上,听说了一件趣事:贵妃和梁潇一同去了端王府,命人搜查各处。

    他们要找的人是姜五娘,而且也如愿找到了人。

    陆开林笑得分外愉悦。

    梁湛苦果自尝的日子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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