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什尼亚大陆上,法兰托利亚和波尔蒂那算得上是历史最为悠久的两个国家。在他们各自几乎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有过无数次的战争和交锋,通往和平之路向来是由剑与血铺就而成的。
然而,从来没有一场战争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结束,就连名声赫赫的大魔导师伊格那茨·列彭特也没有孤身一人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过。
法历一一三二年十二月十二日,一个名字别永远地镌刻在那天。
这场改写了法兰托利亚历史的战役,就这样在波尔蒂那来势汹汹的进攻灰头土脸的撤军中画下了句号。
在这场被后世称为‘克伦西亚保卫战’的战役中,人们经常提起的,不是波尔蒂那大魔导师卢克丁被击败的惨状,也不是由这场战争而引出的惊天往事,被后人赞颂的,是经由这场战争而走上历史舞台的“银之圣者”。
虽然那时他还未被冠以这个称号,但是此后他的名字却不断地被人传颂。无论是心惊胆寒的波尔蒂那人,还是欢欣自豪的法兰托利亚人,菲尔德这个名字都在他们心中留下来深深的痕迹。就连那条被魔法炸出的沟壑,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了为了继格丽金丝后,克伦西亚的又一著名标志,被后世的慕名者成为‘神之警告’。
可此时此刻,菲尔德却并不知道这些,战斗一结束,他就感觉到浑身一阵虚脱。
他表面上一派从容,也并没有使用繁多到眼花缭乱的各色法术,但卢克丁带来的压力,却远比用上几十个法术所带来的负担更加巨大。这个极限的法术,是菲尔德最后的底牌,以他目前的能力,如果不能用这一击战胜卢克丁,那么他就再也没有翻盘的希望了。那种徘徊在力量与生死边缘的威压,就连经历过无数危险的菲尔德也有些承受不住。
波尔蒂那人如同受了惊的弱兽一般,仓皇逃离。在见识过这样强悍的魔力后,所有人都丧失了斗志。即便想要再战,他驱使的也不过是一群满心恐惧的士兵。
波尔蒂那人来时威风凛凛,然而却用比来时快几倍的速度绝尘而去,逃回了他们的大本营。
菲尔德纹丝未动,依然停在半空中。
波尔蒂那人离去的烟尘模糊了他的视线,袖子里的右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黯淡的魔晶石从袖子里掉落下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恍惚间有个声音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直到波尔蒂那人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他再也坚持不住,体力和精神里都被抽空,立即软着身子从空中跌落。
他的正下方不是别的,正是由他一手打造的无底深渊。别说菲尔德此刻浑身瘫软,昏迷不醒,就算他醒着,却也是没有一丝力气了。
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迅速窜了出来,乔乔踏着青焰而出,它背上坐着一个人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成自由落地的菲尔德,一头栽进了西蒙怀里。
白色魔兽立即调转方向,重新回到法兰托利亚这边。西蒙将菲尔德搂在胸前,对仍旧呆若木鸡的军官下属下令道:“回城!”
回城的路格外平坦,微风拂面仿佛是在无声地送上祝贺,就连趋黑的夜色都带上了一些莫名的暖意。
此刻他们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活着见证了那场犹如奇迹一边的对战。
天色已黑,回城的路却格外顺利。敌人仓皇而逃,即便法兰托利亚也损失惨重,可士兵们的心情却犹如卷着暴风的大浪一般难以平静。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难掩的激动和喜悦,此刻再也不担心狡猾的波尔蒂那人会反悔而从背后偷袭,毕竟那条犹如天堑一般横在森林尽头的深沟可不是开玩笑的。
与士兵们喜形于色的表情相比,他们的长官西蒙脸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不,简直可以用铁青来形容。再次确认菲尔德身上除了肩头的伤口外,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后,西蒙眉头皱得更紧。
原本以为,他的小魔法师不会再在他面前肆意妄为了。
没想到,他将肆意妄为升级成了肆无忌惮。
带着丝丝寒意的风扑面而来,轻甲和斗篷破烂得不成样子,已经被他扔了。西蒙不得不抱紧菲尔德,头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漫长。
也许是感受到了西蒙不同寻常的阴沉气场,又或者是肩头的伤口疼痛太过剧烈,流失过多魔力的菲尔德竟然幽幽醒来。
黑暗中,迅速向后退去的树林、搭在着他前进的魔兽以及将他抱在怀里的男人,都有些眼熟。不过此刻的菲尔德却根本想不到这些,他要面对的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西蒙似乎在生气。
他清醒时,能感觉到是法兰托利亚军正往回走。睁开眼睛躺在西蒙怀中,即便夜色渐深,他还是看到了西蒙阴沉的脸色。
这可真不是一个交待问题的好时机,菲尔德无力地撇撇嘴。
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菲尔德下意识地看向西蒙腰侧的伤口,那里的血迹已经干涸,走了这么远,竟然没给伤口做一丝的处理与包扎吗!
身体先于意识,菲尔德抬手靠近伤口处,想要为西蒙治疗。西蒙却一把抓住菲尔德的手腕,他目视前方,低声道:“不要紧,你魔力透支,不许再使用魔力了。”
他明明帮忙击退了波尔蒂那军,然而他的爱人语气竟然如此沉痛。
菲尔德用额角低着西蒙的胸膛,颇有些委屈地撇着嘴:“没有表扬也就算了,竟然连个温柔的吻都没有吗?”
西蒙低头,正对上菲尔德晶莹温润的碧眼,就见菲尔德挑着眉,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力不济,声音有些发软道:
“伤口这么深,我都要心疼死了,再说,你可是伤员,我向来对伤员都是很亲切的。”
西蒙垂眸看着他,心悸、不安、忧虑、痛心这些情绪在低头这个瞬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怔了一会儿,他终于压制不住心底难言的滋味,俯身深深地吻上了菲尔德微凉的唇。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只是为了确认怀里这人的存在一般仔细又小心,许久西蒙才慢慢起身,叹着气放开了菲尔德的手腕,任由他为自己治疗。
菲尔德将所有魔力用个精光,看着西蒙愈合的伤口,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终于满足地沉沉睡去。
此刻,除了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外,做其他任何事都如同暴殄天物一般不合时宜。
可回城的队伍刚刚走出森林,迎面就遇到了一队人匆匆赶来,带头的赫然是左翼的先锋官盖尔。
魁梧的亲卫队长脸色难看,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只炸了毛的鹰鸟,直到远远地见到了西蒙带着人从森林走出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针对波尔蒂那的防守计划是西蒙精心策划的,为了保险起见,他特意安排经验老道的盖尔去率领左翼军队,就是怕中途会出什么差错。
可当盖尔一头雾水地看着号称赶来支援他们的后方部队时,他就知道出了事。
左翼的波尔蒂那人出奇地不禁打,在短短的几次交手之后,盖尔就发现了敌人有意在拖延时间,并且没用多久就收兵迅速撤离了战场。
就算左翼如西蒙大人预想中一般并不是主攻兵力,但绝不会这样草草了事。
在赶来的路上,盖尔心急如焚。西蒙大人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这个亲卫队长还不如死了算了。祈祷的话不知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他甚至对主神大人发誓,哪怕要他下半辈子永远面对波尔蒂那人,只要西蒙大人能够平安,他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如果西蒙大人真的遭遇不幸,那么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转眼间就变了一个惊天的阴谋。
所以当盖尔见到西蒙稳稳地坐在白色魔兽身上的时候,他激动到无以复加,虽然他力图保持冷静,但是脸色的肌肉还是无法控制地抖了几抖。脚步有些凌乱地奔上前去,盖尔急得脸都白了:“大人,您……您没事吧?”
西蒙摆了摆手,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盖尔这才看清,西蒙怀中还躺着一个人。
他听路上的伤兵们说了,菲尔德大人在他之前赶去了右翼战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西蒙大人能平安归来,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两支队伍合二为一继续前进,盖尔驾着鹰嘴狮兽走在西蒙身旁,他对面色沉郁的西蒙低沉交代道:“赛莉娜城主在接到第一次求援信息后,就安排了支援的军队。不过……”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调遣士兵的命令肯定要由权利最高的安托万来发布,支援部队派出的速度并不慢,只不过却是奔着左翼去了。”
“援军的带头将领呢?”西蒙的声音毫无温度。
盖尔立即回道:“是安托万的部下,已经派了我们自己人,把他控制起来了。”
“派往左翼的援军不要让他们进城,让他们驻扎在城西的空地,就说是分配的新任务,让他们重新修筑城外的防御工事。”冷静地交代了各项事宜后,西蒙又道,“传令下去,今天的事情严禁任何人私下议论散布,违令者军法处置。”
低低的交谈声随着队伍的前行,也仍在继续。不过,无论西蒙和盖尔说了些什么,菲尔德是丝毫都不知道的。他耗尽魔力,昏沉沉地睡去,根本不知道在与盖尔一队人汇合后,原本喜悦之前溢于言表的士兵们,脸上渐渐出现了怒容。也不知道此刻的克伦西亚城里,是怎样一团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