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维真第二天轮转到妇产科。一附院的妇科和产科是分开的,楼上是产科,楼下是妇科,但是查房什么的还是一块查,实习生轮转也都是统一分配。
易维真被妇产科的住院总分到楼下妇科,这次她的带教老师是个主治医师,叫李赟。下面还带着一位刚工作的男妇产科医生陈刚。
李赟和陈刚人都比较和善,是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那种,易维真刚到这个科室还有点不习惯,见他们都爱开玩笑,渐渐放松了下来。
七月八月号称妇科流产月,流产的多半是各年龄段的学生,易维真的带教老师每天都能接到几个要流产的,多数是药流和人工流产。人工流产的最佳时间是孕后35到70天,药流目前用于终止8周以内的妊娠。
人工流产只是个小手术,科室走廊尽头有一间简单的手术室,专门用来接待需要人流的,或者药流没流干净需要进行一次刮宫的。
易维真第一天转过来,就被陈刚叫去帮忙人流了,他早上有三个要做流产的,易维真需要做的就是帮他准备纱布酒精以及负压器,陈刚先给她示范了一遍,然后对她说,“等你都熟练了,我就让你做一次。”
易维真不迭点头,她前世没有机会做过人流术,现在有机会,自然要摸索着做一次,况且她是打算考妇科的,也算是提前做准备了。
其实人流术操作起来是比较简单的,一切准备好之后,病人脱了裤子躺在手术床上,两只脚踩在脚踏上,保持外阴暴露。坐在手术床一边的麻醉师为病人进行药物滴注麻醉,待病人沉睡之后,陈刚就进行外阴消毒,然后用负压器经阴道插入子宫内,将子宫内的胚胎组织全部吸出来就可以了。
陈刚将胚胎组织吸附出来之后,把负压器上的瓶子递给了易维真,“把胚胎组织放在那个水池里冲洗,冲到发现胚芽为止。”
所谓的胚芽,就是病人还未成形的小孩。
易维真随着陈刚的指示,把瓶子里血淋淋的胚胎组织全部倒在漏斗里,对着水龙头一点点冲洗,直到发现了胚芽了,易维真将小胚芽单挑了出来,拿到病人面前,对已经醒过来的病人说一遍,“你看一下,这就是你的小孩。”
易维真这么做,不是为了要刺激病人,而是一种医学上的确认,表示医务人员已经帮你的孩子流产掉了。
做完这些,陈刚就开始准备下一个手术的,剩下的事都是易维真善后。
刚流产过的女病人脸色苍白,眼眶红红的,特别虚弱,易维真拍了拍她,让她清醒点,问她,“你带了卫生巾没有?带了的话就垫在内裤上吧。”
女病人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比易维真稍微大个一两岁,她是瞒着家里人过来偷偷做的,因为没有经验,根本不知道流产最后还要用到卫生巾,她无精打采的摇摇头,“我没有带。”
易维真看了看她,说,“你等会,我今天来月经了有个备用的。”说完她快步到更衣室把卫生巾拿了过来,递给她。
大概是流过一次产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女病人躺在手术床上起都起不来了,她把卫生巾递给易维真,拜托她,“你能帮我垫上吗?”
可能是她的语气有点凄惨,易维真突然一下就有些难受了,默默的接过帮她垫好提上裤子,穿上鞋子。陈刚催她,“好了没有,动作快些吧,下一个在外面等着了。”
易维真推来轮椅,她和陈刚一起,把女病人抬放到了轮椅上,易维真接过陈刚手里的点滴袋,一只手举着点滴袋,一只手推着轮椅把女病人推到了她的床位前。
“你现在能站起来吗?”易维真问她。
“我使不上力气。”她试了一下说。
易维真摇摇头,先把点滴袋挂到挂钩上,然后弯腰使劲将她抱了起来,幸亏女病人瘦小,不然易维真都抱不起来她。
“谢谢。”躺到床上,她对易维真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自认心硬的易维真一时间五味杂陈,心口堵的厉害,不过还没等她抒发点情绪出来,陈刚在手术室门口大声喊她,要她赶紧过去进行下一个。
同样的手术程序,不同的人,一个年轻和她差不多大的,一个外室,还有一个是药流没流干净需要清宫的。
最后一个最惨,清宫和人流还不一样,人流至少是有麻醉的,清宫连麻醉都没有,易维真被女病人的惨叫声给吓到了,得有多疼啊,让她这样哭叫,易维真想,估计她是身体疼,心更疼。
一个早上过去,易维真的心那叫一个纠结啊,等全部做完了,她和陈刚一起回办公室,陈刚问她,“第一天来,感觉怎么样?”
易维真叹气,“心累。”
陈刚笑,“心累什么累啊,要不了一个星期你就麻木了,别为她们难过,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习惯就好。”
——
实习生不值班的话,下午可以不上班,易维真懒得回宿舍,就在科室里看书,一直到晚上宿舍关门前她才回去,程婷婷和阮浚已经回去了,把七台电扇全部打开对着吹,就这样了,也没吹干身上的汗。
易维真见程婷婷在擦地板,问她,“擦地板做什么。”
程婷婷头也不抬,“准备铺张席子睡在地上,床上太热了,我受不了,你也要睡地上吗?”
易维真抹了抹脖子上的汗,点头,“你把地全擦了吧,我也铺席子睡地上。”
在卫生间冲了个澡,还没穿上衣服呢,又开始流汗了,实在太热了,结果是她们三个都睡在了地上,六台台式电扇被排成一排,拧到最大档,对着吹。
易维真摊着手脚,大大的叹口气,“舒服!”
乐极生悲,她刚说完这句话,停电了!!!
随之而来的是整栋楼的鬼哭狼嚎!!!
这栋楼里住的人大部分都是大二和大四的,目前全部都在实习中,晚上回来吹个电风扇都不能了,还让人活么!
楼管阿姨随后上来一层楼一层楼通知,这片地方都停电了,估计是用电量太大,保险丝烧掉了,让她们将就过一夜。
如果世界上曾经有六台电风扇出现过,其他散热方法都会变成将就,而她们现在不愿意将就啊啊啊!!
易维真扯着楼管阿姨的胳膊问,“我们要出去,放我们出去过一夜,我们要去开宾馆!”
楼管阿姨把她的手拿开,对她说,“想都不要想了,我是不会放你们出去的,大晚上的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回去睡吧,热就热,我也热!”
所有人绝望了,都回了宿舍,易维真接了盆凉水,拧了毛巾重新擦澡,擦完澡出来,见程婷婷正盘腿打坐,易维真笑了,“干嘛啊,还准备念经呢。”
程婷婷淡定的说了一句,“你不懂,心静自然凉。”
“那会冷吗?”阮浚把手机拿了过来,一阵捣鼓,然后说,“看我的杀招,听完之后,保证你们都不觉得热了。”
阮浚的杀招是放了一首歌,范晓萱的《雪人》。
好冷雪已经积得那么深yo,我深爱的人
好冷,整个冬天在你家门an我痴痴,痴痴底地等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眼看春天就要来了,而我也将,也将不再生存
阮浚同学边放边唱,唱完一段之后,还大声的说,“everybody,请大声的告诉我,你们现在还热吗?跟我一起唱,好冷”
易维真一个哆嗦,真的不热了
这首《雪人》一直循环,一直循环,直到电池用完
——
第二天,她们寝三个人全部顶着熊猫眼去了各自的科室,易维真早上起的晚了,在门口的早餐车上买了鸡蛋酸奶,急冲冲的往科室赶,八点交班,去晚了要被骂。
她跑得太急,撞到了人,她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属牛的吗,横冲直撞。”宋思睿被她撞的连连后退了两步,胸口被撞地闷闷的疼。
易维真又道歉,道歉完就要去外科大楼,却被宋思睿一把捉住,“你撞了人就想走?道歉也不诚心,你八成就是故意的。”
她真的没有时间了,忙好声好气的对他道,“先让我去上班好吗,下了班我再诚心诚意给你道歉。”她真是怕了这位富少爷。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敷衍我。”看她这么着急,他反倒觉得舒坦了,“这样,你请我吃饭,吃一顿饭算道歉。”
“好好好。”易维真忙应下,他总算放开了手,她立马就跑,管他呢,下了班谁还认识谁呀。
易维真踩着点进了科室,所有人已经围城一圈准备交班了。他们交班也是有规矩的,一间四方形的示教室,主任副主任主治住院医师站一排,研究生站一排,实习生站一排,所有护士站一排,围成四四方方一大圈,中间坐一个昨夜值班的实习生。
实习生需要做的事,就是把昨天住院的病人的所有情况全部口头交代一遍,只能背,不能看交班记录。
易维真一路低头,默默进示教室,默默找到自己的位置,大主任说一声交班开始,坐在中间的实习生开始口述了起来。
2006年7月17日早交班,我科原有82人,昨日新入院5人,出院3人,转院1人,现有83人。
新入6床,方某某,女,24岁,因□□流血三日入院新入48床
交班完毕,易维真随着大家一块出去,大主任走在了后头,她和易维真保持了一致步态,“易维真,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易维真怔了一下,跟着她去了办公室。
妇产科的大主任就是张本红,李大剑的母亲,妇科界牛人,易维真原本的偶像。
易维真猜不透张本红要和她说什么,千猜万猜,却没有猜到张本红朝她鞠了一躬道歉,“实在抱歉,我儿子品行不正,我是他母亲,担着最大的责任,我代我儿子向你道歉,不管他有没有对你造成实质性伤害,都是他的错。对不起。”
易维真不敢受她的鞠躬,忙回了一个,“别这样,您没有错,我已经忘记那件事了,我不会提的,也不会跟别人说。”
“不用,你不用有压力,就是和别人说了也是李大剑他的问题,作为母亲,我为没有教育好他的品行而对你感到羞愧。”
张本红其实是很慈祥的一个人,虽然有子不教母之过的说法,但李大剑已经是个成年了,他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再受张本红引导控制,张本红能这样诚心诚意的道歉,实在是让易维真震惊,震惊之余更多是佩服,她没有盲目崇拜错偶像。
张本红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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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易维真还是待在科室里,她已经忘了早上答应过宋思睿的,要请他吃饭。
快十二点了,宋思睿开始坐不住了,在病房里打转,午饭是他妈亲自送过来的,摆在客厅里没有动,宋妈妈叫宝贝儿子,“菜都凉了,快来吃啊。”
“我不吃了,我等下要出去一趟。”宋思睿摆摆手,单手解开扣子,他要换件衣服。
“你手还没好,去哪里,让司机送你过去好吧?”
“不用不用,你吃你的饭,别管我。”宋思睿单手换了衣服,坐在病床上等着易维真过去找他,他心想,易维真既然答应请他吃饭了,肯定会来病房找他的吧?
易维真中午十一点就打电话订了医院食堂的外卖,这会儿早就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