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一道凄厉的嘶喊从不远处的楼顶传来,是那样的刺耳,那样的痛苦,以至于穿破了空气阻碍,直接传递进很多正在夺路逃亡者的耳朵里。当他们沿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转头观望,发现那是一个被变异生物追上楼顶天台,无路可逃的男人。他带着必死的决心,从十六楼顶纵身跃下,却身后紧追不舍的蛙形类人猛然弹出舌头,像青蛙对付飞虫那样,用绵软粘黏的长舌把猎物从空中硬生生拖回来,慢慢品尝这难得的美味儿。
每座警戒塔上都在疯狂射击,密集的弹雨和呼啸而至的火箭弹不断钻进变异生物体内炸开,同时也吸引了这些怪物的注意力,成为新的攻击目标。
一头面目狰狞的蜘蛛类人从侧面悄悄爬上塔顶,用细长的足肢把供弹手从塔楼里扔出去,再喷出一股带有强烈腐蚀效果的蛛丝,把猝不及防的机枪手紧紧裹住。当蜘蛛类人用针状口器扎入士兵身体,注入毒液的时候,被蛛丝紧缚的士兵只觉得体内血脉加速流动,浑身血液彻底沸腾。这种痛苦简直难以忍受,士兵顿时双眼翻白,不顾一切挣扎着,却无法挣脱禁锢,只能把口唇扩张到极限,发出令人畏惧的惨嚎。
喊叫与挣扎对求生的意识没有丝毫效果。蜘蛛类人释放的毒素顺着血管在士兵体内迅速蔓延,破坏血小板结构和紧密的细胞组织,使它们在短时间内溶化。皮肤、肌肉、骨骼……没有丝毫遗漏,全部转化为蜘蛛类人能够用管状口器吸取的肉汁。
几十架武装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不断朝着变异生物密集的区域投射火力。有了合肥战役的前车之鉴,直升机都保持着无法被变异生物攻击到的盘旋高度。除了用机枪和火箭弹反击,还有机载摄像头拍摄下这一系列惨烈的画面,以电波方式迅速传递。
袁志成坐在新兰州基地市地下二十层的办公室里,脸色铁青,用发红的双眼注视着眼前的屏幕。
他看到了士兵在警戒塔上被蜘蛛类人活活吸食的那一幕。尽管传递回来的画面没有经过配音,可袁志成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何等可怕的痛苦?士兵至死都张着嘴,虽然面颊上有泛黄的脓水渗出,可恐惧和绝望依然牢牢凝固在脸上,永远无法消退。
这一切变化,都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的。
新兰州基地市与废弃城市兰州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为二十公里左右。除了正在建设的新贵阳,新兰州是所有基地市当中,距离废弃城市最近的。
距离近,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丰厚的收益————从常用物资到必不可少的武器弹药,新兰州与废弃城市之间保持着畅通供给,进入城市猎杀变异生物的部队转运也很方便。因此,从新兰州基地市获取银骨和晶石的速度很快,数量也多。
活到袁志成这个年龄,谨慎和小心已经成为本能。除了正常的哨兵巡逻和电子监控,他还命令:辖区内所有废弃城市上空必须二十四小时保持飞艇警戒状态。这种做法,当然是源于北部战区强大物资供应为基础,也正因为这样,当废弃城市里的变异生物出现异常的时候,新兰州基地市守军得以提前十五分钟做出应对。
没有任何预兆,那些该死的怪物就这样冲出废弃城市,朝着新兰州基地一路狂奔过来。它们的目标是如此明确,简直比电脑画出来的引导方向还准。沿途设立的二十二个大小据点和哨卡都被生物狂潮吞没。距离废弃城市最近的监视哨刚刚释放出求救信号,就彻底断绝了联系。
幸好,飞艇一直在废弃城市上空负责监视。它完整记录了这次突发状况的全过程。废弃城市内部的变异生物不是专门针对新兰州基地,而是大规模的逃散。就像潘帕斯草原上栖息的原驼群中出现了一头红狼,导致这些怪物们四散逃窜。它们漫无目的,纷纷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废弃城市。其中,扑向新兰州基地的这一股,数量大约为三十万左右。加上后续和周围被吸引过来的部分,粗略估计,约为五十五万。
它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甚至毫不畏惧死亡。生物狂潮的先头部队直接冲进基地市外的雷区,引发一连串爆炸。更多悍不畏死的怪物踏着同伴尸体和血肉,像疯了一样冲击着城墙。那场面无比壮观,仿佛过年的时候到处盛放的烟火。唯一的区别,是空气中除了硝烟,还有无比浓烈的血腥。
聚集在城外的难民首先遭到屠戮。
新兰州城外的平民约有五十万左右,在众多基地市里,算得上是人口密集。袁志成对民众聚集的问题从不过问,只是将他们当做新兵来源。需要的时候就派人出城挑选,平时则任其发展。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多达数十万平民居然会在眼皮底下被生物狂潮淹没,除了一部分体格强壮的人侥幸逃脱,剩余的老弱全部被杀。
现在,城外到处尸横遍野。原先被隔开的难民区和雷场再也没有分界。到处都是爆炸的痕迹,到处都是被啃烂的尸体,密密麻麻的变异生物在帐篷和垃圾间漫步,它们嘴里叼着人头,爪子抱着大腿和胳膊。数量庞大的难民,为变异生物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来源。饥饿的怪物们在短短一夜之间吃到饱撑。在空中部队拍摄下来的画面当中,一些外形特殊的变异生物正在边排泄边进食。还有一部分口味特殊的家伙,它们变得非常挑剔,专门用爪子划开人类尸体,只吃心脏和肝脏,而把身体其它部分当做垃圾扔掉。
袁志成没有苏浩那种从未来世界而来的丰富经验,自然不会明白,这种发生在满月时期的混乱,名字叫做“月潮”。
发生在新兰州的生物狂潮虽然没有合肥战役时期那么庞大,但变异生物拥有的力量和进化状态,却已经超过了那个时候。
作为北方战区的核心城市,新兰州无论建设规模还是防御能力,都远非新南阳可比。以军部综合评定的数据为例,新兰州的各种防御基础设施超过新南阳十一倍,防御强度超过九倍左右。
除了城内已有的防卫部队,袁志成紧急抽调了十五个师,从各个方向对新兰州进行围攻。就在昨天晚上刚刚收到飞艇部队预警,生物狂潮尚未抵达新兰州的时候,袁志成甚至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一举歼灭多达数十万变异生物。如果运气不错的话,说不定可能借机收复废弃城市兰州。
发生在城外的惨剧,即便是袁志成这种心狠手辣的人看来,也忍不住想要发抖。
数十万死亡难民的尸体堆积成山,惨烈和残酷程度与病毒爆发时期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可怕的是,变异生物没有专注于已经杀死的猎物,它们很快把目光瞄准基地市。
与新南阳一样,新兰州的防御力量大多集中在内、外两道城墙顶部。城内虽然警戒塔林立,却大多集中在军事控制区,位置也很分散。尽管外围城墙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火力集中和人员配备等因素,建造成可供多面对地打击的棱堡,可无论设计者还是建造者,都没有想到变异生物的进化速度远远超过预期。
它们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沿着城墙四周分散开来,而是集中力量从南面方向的城门突破。
那一幕,袁志成至死也不会忘记。
数以千计身高四米以上的猪人、牛人和马人冲在最前面,它们以皮糙肉厚的身体为盾牌,挡住从城墙上射下的子弹。这些怪物的皮肤角质层极厚,尤其是肩膀、膝盖、骨节等位置有大片结缔组织……7毫米机枪子弹对它们只能造成有限的伤害,即便被30毫米机炮命中,也不一定当场致命。它们嗥叫着扑向南部城门附近的墙壁,用身体和拳头狠狠撞击,虽然无法撼动城墙,却以尸体为基础,在城墙脚下渐渐堆高,形成一座座刻意为之的“肉山”。
守城士兵很快发现了问题。就在他们忙着调集火焰喷射器,呼叫空中支援,想要把堆积在城墙下面的巨型变异生物尸体烧光、炸开的时候,第二批攻击波接踵而至。
那是一大批数量密集的狗人、猫人、血尸,以及各种面目狰狞,行动灵活,拥有强悍跳跃能力,奔跑速度极快的敏捷型变异生物。地面障碍对它们没有丝毫效果,密集扫射的命中率也极低。这些异常灵活的怪物爬上已经死亡的猪人和牛人,三蹿两蹿跃上城墙。为了解决这些家伙,守城部队不得不分出人手,专门进行肉搏。就在武器射击面不可避免出现漏洞的时候,最可怕,也是最致命的第三波攻击开始了。
数以万计的蚊形和苍蝇形类人出现了。它们虽然拥有翅膀,却只能在有限距离内作低空滑翔,无法像真正的昆虫那样飞行。尽管如此,每次数十米的滑翔距离足够它们避开子弹,从容接近厚重的城门钢闸,喷吐出一团团带有强烈酸腐气息的浓液。
黑色纪元已经进入了第三年。变异生物体内的病毒正在进行新的变化。与最初病毒爆发时期,以感染人体为目的的寄生效果不同,它们已经适应了新的寄主,转而朝着自身强化方面不断演变。最醒目的表现,就是寄主,也就是变异生物皮肤、骨骼、肌肉等方面的强化,以及进攻性武器的出现。
除了牙齿和爪子,某些昆虫型类人的可弹射体外结构,来自于体内的酸液和毒液,也是武器之一。
前后三波攻击衔接的非常及时,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忙于应付冲上城墙变异生物的守军无法以密集扫射形成弹幕,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团酸液腐蚀着城门钢闸,发出强烈的白色蒸汽,在清晰入耳的“嘶嘶”声中,厚重坚固的钢闸渐渐变薄,进而出现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小洞……这一过程虽然前后耗费了近四个钟头,也给了袁志成充足时间,从别的区域抽调兵力进行支援。
可无论是他本人还是身边的参谋军官团,都忘记了一件事————基地市不仅仅只是由军人构成。在军事管制区的外面,在第一道城墙的里面,还有多达数十万缴纳晶石和银骨,认为能够得到永远安全的平民。
从生物狂潮围攻基地开始,城内平民区的局势就变得一片混乱。
按照基地市管理条例,严禁平民以任何借口靠近、攀登城墙。然而,这种出于安全和警戒方面的要求,无法挡住平民与城外的信息联络。尤其是城外难民遭遇变异生物狂潮冲击,多达数十万人爆发出绝望惨叫的时候,城内的平民几乎每个人都面如土色,都在不自觉的发抖。
城外难民的遭遇,说不定就是自己即将面对的现实。虽然有墙,有数以万计的士兵在城内守卫,但谁也不知道,这些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御设施,是否真正能够发挥效果?
军方永远不会对民众公开信息,但平民却有很多方法,从各种渠道知晓自己想要的内容。他们弄来砖石木头等建筑材料,在基地市内的建筑顶层搭建起临时瞭望台。就这样,目光得以越过城墙,看到城外尸横遍野的可怕惨状。
“为什么,为什么情况会突然变成这样?”
“那些吃人的怪物为什么突然离开城市?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这会不会又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阴谋?”
“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基地市平民区顿时变得混乱起来。各种毫无根据的猜测和消息满天乱飞,陷入惊恐的平民像是炸了窝的蚂蚁,乱哄哄的各自寻找出路。他们开始哄抢店铺,闯入陌生人的房间,把所有值得拿走的东西洗劫一空。这种混乱与动荡,就跟两年前病毒爆发时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平民们比那个时候更加清醒、冷静。他们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明白在困境和绝境中究竟什么才是自己最需要的。抢劫目标大多以食品和武器为重点,很多人利用现有材料,对自己的房间门窗进行加固。他们三两个人为一群,十几个为一伙,要么强攻富人聚集的“a”区,要么在“h”区选择一处足够宽敞的大楼,把所有抢劫到的物品堆积起来,然后用木板和水泥封堵入口,端着各种武器,满面恐惧的成为自造“罐头”里的内容物。
平民们都很清楚人类和怪物之间的区别。一旦离开基地市,自己在荒野上绝对无法逃过变异生物的猎杀。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城内更安全。只要抢劫和混乱范围不波及军事控制区,只要外围城墙防线能够维持,自己就总有活路。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有些平民觉得,在生物狂潮群聚围攻的情况下,继续留在城里根本就是送死。他们想要离开这片死地。通过楼顶瞭望台的观察,他们发现,变异生物绝大部分聚集在南面城门。另外三个方向,尤其是北面,几乎看不到变异生物的影子。带着自己的最新发现,以及强烈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这些平民蜂拥聚集到基地市北门警戒区,冲着把守城门的士兵狂呼、呐喊、哀求、痛哭……目的只有一个————放我们出去现在就把我们放出去
这种要求当然会被守城部队拒绝。当强烈的求生心理与冰冷现实之间产生碰撞,希望顿时变成绝望以后,人们的思维意识很快被愤怒和狂暴所支配。
“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凭什么要关闭城门?”
“我要出去要出去”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冲着守卫北部城门的士兵恶狠狠骂了一句。紧接着,数以千计的平民几乎同时参与进来破口大骂。叫骂很快演变成实际动作,人们纷纷捡起石块和各种杂物,朝着城门哨卡用力投掷。然而得到的回复只是机枪咆哮,以及一连串射向人群的子弹。
逃亡者就此溃散。他们并未因此而消减内心深处的仇恨。在这种痛苦恨怒的情绪支配下,要求无法得到满足的平民开始故意扰乱城内秩序。他们在基地市内交通主于道上设置障碍;把停靠在路边,无人看管的军车推翻;或者于脆用自制燃烧弹砸向军用哨卡和警戒塔……
换在平时,他们根本不敢这样做。
现在,城外聚集着多达数十万的变异生物。天知道这座城市究竟能不能守住?那些士兵们自顾无暇,哪里还有功夫来管我们?
凭什么只有军人才能注射强化药剂?
凭什么只有军人才能享受食品配给?
既然我什么也得不到,你们也不肯放老子出去,那就索性都留下来,大家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