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冷淡的命令下居然带上了些许笑意。
阿福惊疑不定地回过头,却是看见太子笑了。自打阿福陪在太子身边以来,极少见太子笑过,不知是天x冷漠,还是后天铸就,太子的眉间永远都笼罩着一g愁意。他悚然一惊,终于明白太子不对劲的地方,在他醒来之后,面上的那g愁意已经消失殆尽。
他向来知道太子的相貌是生的极好的,那是一种端正的美,而此刻的笑容却打破了他的认知。
长睫半敛,眼角上扬,左眼角缀着的那颗如血红痣熠熠生辉,夺人心神,平白生出了一g冶艳之意,如魔似魅。
他猛然间想起最近那句传遍大街小巷,引起轩然大波的批语:劫煞入相,q关有血,道衍生变,坎地生魔。
“殿下……”他莫名地有些不安。
“退下。”这会儿墨铮脸上的笑已经收了起来,朝他挥了挥手,便一个人朝声音处去了。
阿福不敢违背太子之令,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原地愣了p刻,只得一咬牙,决定找皇后那边的人。
一路穿行,那声音断了两次,又很快续起。墨铮变换了j次方向,如履平地。
在他停下来的时候,那笛声也停了,木屐扣地的声音响了又停,紧接着一个惫懒的声音戏谑道:“本想看看我的笛声能引来一个什么样的美人,却引出了一个又瞎又瘸的家伙。”
“你很失望?”乍然被戳痛处,墨铮却没什么反应,反而抬头望向声音的出处,他能想象到那人拎着酒,一步三晃,狂放而慵懒的样子,因为他曾看过无数个日夜。
那人听到这话却忽的起身,下一刻墨铮就感觉到他眼睛上覆了一只手,紧接着那懒洋洋地声音便自他耳畔响起:“就算是个瞎子。”
那只手又掠过他的腿,“还是个瘸子。”
最后抚上了他眼角的那颗红痣,低声笑道:“但依旧让我忍不住心生欢喜,这真是你的罪过啊。”
墨铮终于向后稍一仰首,躲开那只手,心中叹息,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这个人都不曾变过,风华绝代,天纵骄狂。
叹息之余,却终于有了些心安,这一切都是真的,无论多么高明的幻术都无法复制出这个人——魔中之首,道妄言。
他的挚友,亦是他之仇敌。
领他入道,亦推他堕魔。
但,没关系,这一世他们不会决裂。
因为,这一世他入道成魔。
他默默念出那j个已成为禁忌的字,“道妄言。”
突地,他感觉他的眉心落了一指,很凉,像一泓清泉。
顺着指尖,道妄言的眼神落在他紧闭的眼上,他毫不怀疑他使点劲这个人就能去y曹地府见阎王,却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他会知道他的身份,纵使魔道也没j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那么到底是谁告诉他的?他开始一个个过滤那些名额。
墨铮没有说话,因为警世钟响了。
“嗡——”
那是帝皇遇危的征兆,也代表着又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他隐隐听到了甲胄的摩擦的铿锵声,正迅速朝他靠近,随之而来的是他的侍卫长的一声大喝。
“皇上口谕在此,太子沦为叛逆,迅速封闭东宫,决不能让叛逆逃出!”
指尖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下意识低头一捻,一朵白杏。
然后,白杏落到了地上,混在了泥里,他抬头望向前方,有人来了。
第3章 旧事
“太子在这!”
张念本为禁军一员,两月前刚被调至太子东宫,本以为就此平步青云,然而太子却因为一场朝中博弈,不明不白的失势,连带着自己的地位也开始败落,一介宦官子弟也敢b他下嫁。但连太子也困为这笼中雀,他又怎么逃的开呢?
就在他绝望之际,太子沦为叛逆的消息传来,正好轮到他杏园当职,他离太子绝对是最近的,他的心不由剧烈地跳动起来,如果先众人一步抓住太子,得了首功,是不是就能摆脱这种困境!
就在他这么想时,身已自行朝杏园冲了进去。
然后就听到太子冷淡的声音自九天之上落下:“张念?”
张念以为自己能轻易抓住太子,立下首功,然而在这样的问话下,他发现他的脚像是生了根,浸入骨子里的敬畏让他屈膝跪下,一如当初侍卫长领他拜见太子之时。
“是,杏园当职,东宫侍卫张念。”
墨铮垂眸,纵使这具身残破不堪,但他的心境修为并未改变,他的神魂之力已经足够g预现世,堪比鬼神,这也是他敢来见道妄临的原因,纵不能活,亦有取死之道!
“你很奇怪。”感受到周身力量一瞬间的变化,道妄言因备懒而半阖的眸子忽的睁开,仿若野兽的金se竖瞳昭然于世,嘴角抹上浓厚的笑意。如果说之前他是对这个人背后的人感兴趣,那么现在这份兴趣转移到了这个人身上。
墨铮没有答话,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暴露出自己的异于常人的神魂,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过后,艳se的血迹自嘴角滑落,然而对于如今这具没有半点修为在身的躯,对神魂的运用无疑是将他推向死亡,这是灵魂和躯的不对等,但这点代价他还不在乎。
“殿下……”不过p刻,一个身高八尺,肤se微黑的冷峻青年便领着一g人等冲入杏园,腰间御刀已然出鞘,寒光映白杏,然而见了太子此刻的模样,他却g巴巴地吐出两个字便无话了。
墨铮以袖口掩唇,拭去血迹,身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的尾音带上了沙哑,他循着领首的方向道:“领本宫去见父皇。”
侍卫长默然望他,不动,然而他身后的侍卫却蠢蠢yu动,毕竟一个已经失势的太子和如日中天的帝皇相比,差的太远。
硝烟一触即发。
墨铮道:“杨侍卫。”他对这人还有些印象,他一手提拔的东宫侍卫长,在他被赶出皇宫后,他也不知去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小门派当客卿,整个人变得沧桑许多,修为却也达到了筑基期。
侍卫长一声不吭。
不过忠诚。
墨铮如此想到,阖上双目,掩去溢至唇角的叹息,正yu再次动用神魂之力,却听锵然一声,甲胄磕地,侍卫长猛然跪下,垂下头,“谨遵殿下指令。”
侍卫长名杨初羡,出生将臣世家,一门上下皆为纯臣,只尊帝皇,为历代帝皇手中的利刃,如今却违背帝王之令而尊太子之令,这无疑是一种背叛。但他没办法看着太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沦为叛逆,他身为太子伴读,朝夕相处了十年,自然知晓太子的心x和对皇上的孺慕,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杨初羡一妥协,他一手调、教的侍卫便不再动作。
“要我推你过去吗?”看了出好戏的道妄言眼中添上了些揶揄般的嘲弄。
“你可以在宫外等我,但我想你是不会愿意错过这出好戏的。”
道妄言双眼微眯,笑道:“当然。”
墨铮对这人最是了解不过,嬉笑怒骂,不成章法,除了兴风作l外就喜欢看其他人苦苦挣扎,不得解脱的样子,情ai纠缠,ai别离,痛痴苦,这些都是他最喜欢的景象,只可惜这次却是让他失望了。
他和景帝谈不上什么决裂,只是他欠景帝一份因果,养育之果尚未了结。
……
檐上龙嘴微张,吐出一点白雪,檐下一人独坐。
道妄言以不愿g扰凡世秩序为由隐匿了身形。但墨铮却不会信,道妄言出现在此地本就奇怪的很,如说是专程为他而来,未免也太过可笑。
他们如今不过是萍水相逢,字字算计的关系,那么这皇宫中又有什么值得他来的呢?墨铮想了想,也未曾想起这皇宫有什么奇特之处。
“太子不用着急,陛下只是一时想差了,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见到太子沉思,内事总管王公公以为他还在想皇上的事,不由安道,他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自然看得出皇后这对母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这次反应如此之大,估计还是太子自身出了什么问题。但宠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重罚,不过是一时气愤罢了。
想及此,他不由提点道:“您母后也在里面。”言下之意是让他向他母后求情。
墨铮捏着袖子,轻轻拂过上面的皱褶,腰背挺直,君子之礼已然深深刻入他的骨髓,他轻声道:“父皇,不如唤皇父。”
皇在前,父在后。
王公公脸一僵,刚想说些什么,传令的太监已经得了信回来,道:“陛下让太子进去。”
刚将那扇朱门推开一半,景帝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一个人进来,然后把门关上。”
墨铮顿了一下,依言挥退了身后的太监,里面必定有些不能现于人前的事,否则景帝不会这么说。
厅侧的四角铜炉顶上的隙口飘起袅袅青烟,檀香混着血腥无端显得肃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路蔓延到堂前。
墨铮指尖按了按椅臂,终是忽略掉鼻尖萦绕的腥气,装作不懂这犹豫一步就会血溅当场的试探,无知无觉地前行,直到碰到阶梯般的阻碍物才停下,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景帝抱着已经冰冷的尸,默默地看着他的长子,并不言语。
墨铮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时间便静了下来,一者堂前,一者厅下,一者真龙在天,一者潜龙困渊,仿佛一场无声的j锋。
“阿铮……你是知道的吧。”半晌,景帝开口道,“你母后薨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前世被无故赶出都城,不久便听闻母后去了的消息,心中便有了些猜测,如今算是核实了。墨铮依旧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心头也涌上一g久违的酸涩,但这份酸涩已经隔世,如果不修忘情道,或许他会为这点涩然而痛苦,然而现在他却只能想想,然后道:“节哀。”
神se不动,无波无澜,一入忘情,终身不出,再多的情也会被磨灭,ai恨也变得不再重要,纵使曾经伤心yu绝,那也只是曾经了。
景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并未发现墨铮的不对劲,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她曾对我说,她这一生一直在等,等一个人,那个人曾带她下海摸鱼,上树掏蛋,还曾带她手摘星辰,星星像牛车一般大小。”
“我一直以为那人是我,可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我从未发现,居然是恨我的。”景帝闭眼,轻笑,已至不h之年的脸上满是嘲弄,明明她对他笑的像蜜糖一样美,他对她那么好,可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他呢?
她说她跟他回来,是因为知道这样她才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