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慕云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脑袋昏昏沉沉,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锥刺般的剧烈疼痛。他痛苦地**了一声,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来。但眼皮却像压着万吨巨石一般,沉重异常,殊难睁开。
“好渴……”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
嘴唇蓦然一湿,便有一股凉意传来。孙慕云心下一惊,立刻明白过来,竟是有人在喂他喝水。
这麒麟古城中,现在能够喂他水喝的,便只有飞羽了。
一想起飞羽,孙慕云顿时感到心下一窒,便有一股酸楚之感由心底产生了。
那水凝若一线,源源不断地滑入他的口中,孙慕云大口大口吞咽着,仿佛生怕别人和他争抢似的。孙慕云从未喝得如此投入,看他此时的模样,倒好像几辈子没有喝过水似的。他心下凉凉的一片,又因为喝得实在太急,便呛了水,剧烈地咳嗽起来。随着这阵剧烈的咳嗽,孙慕云眼中的泪水便一滴一滴那么分明,如同铁豆子一般滴落下来。
就在他不停咳嗽的时候,竟感到有一只翅膀在背后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背。
定是飞羽无疑了。
它分明希望能够缓解孙慕云的咳嗽,可每拍打一下,孙慕云便感到自己的泪流得更急了。
“飞羽,是你吗?”他哽咽着声音道。
但却没有任何回应,回答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一贯生性聒噪喜欢讲话的飞羽,竟然没有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过了片刻,背后的拍打停止了,孙慕云便听到一阵“刷刷”的声音,就好像一只翅膀软软地垂在地上拖过一般。
经过泪水的湿润,他的双眼终于睁了开来。孙慕云循声望去,正看到飞羽耷拉着翅膀远去的身影,只见它的翅膀有一边只剩下残存的些许翅根,在地上一拐一跳地走着,显得笨拙丑陋。他慌乱地伸出手去,朝着远去的飞羽道:“飞羽,我……我对不起你!”
飞羽又往前跳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它就那么孤单地站在彼处,却没有转过身来,整个背影看起来显得凄凉而落魄。
孙慕云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一把抱住飞羽的身体,接着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触手处是一片温暖的羽毛和绒毛,他感到飞羽的身体分明颤抖了一下。
“飞羽,我恳请你原谅我!”孙慕云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含糊不清道。
沉默了良久后,便听到飞羽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仿佛狠狠一脚踩在了孙慕云的心上。
飞羽依然没有回过头来,却开口说话了,它的声音异常嘶哑,语气却很平淡,道:“慕云,我不怪你,是我自找的罢了。”
说完,也不等孙慕云回应,它又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孙慕云苦笑一声,跪坐于地掩面喃喃道:“害你的人将要成为我的妻子,这让我以后还怎么面对你?”
便有几丝清泪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鬼王傲立当场,他又化身成了那名年约十五、六岁俊逸邪美的少年。萦绕在他身上的鬼烟只剩下残存的几丝,他的脸色也苍白无比,显然受伤不轻,但鬼王的眼神里却分明有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四周鬼气黑烟尽皆散去,方圆数十丈之内的所有的一切尽皆化为虚无。不管是古魔面孔、陈端和陈星还是脚下的擂台、擂台下的法阵以及那些黑烟鬼气,甚至定神珠碎裂后的残余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如同海滩上的一幅沙画,被涨潮时汹涌而来的潮水生生地抹去了一般。
孙慕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中消失的一切,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孙道友,一切皆蒙你所赐。”鬼王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秦道友,你受伤了?这里还有谁能伤到你?”孙慕云诧异道。
鬼王倒露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来,道:“亦是阁下所为。”
“我?”孙慕云指了指自己,摇着头苦笑道,“怎么可能,我可没这么厉害。”
“将罡蓝之焰附于双臂,如同戏耍一般;又将阴火、阳火相交,全然不顾是否会殃及己身。孙道友,你这番恣意妄为,若是传出去,只怕全天下的修士都会吓破了胆子。”鬼王戏谑道。
孙慕云吐了吐舌头,疑惑道:“原来这蓝焰倒还有个名字,叫什么罡蓝之焰。秦道友,这阴火、阳火相交,威力真的有所说得这么恐怖吗?我看其不过才波及方圆数十丈而已,比之我的星月同辉堪及百丈的范围,着实要小上很多。”
鬼王伸出手去,朝那虚空中一指,道:“你且告诉我,这里有什么?”
“这里有……”孙慕云突然惊骇道,“这里的天地灵气都跑到何处去了,为何连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了!”
“罡蓝之焰的阴火与阳火相交,已经将此地的天地灵气全部消耗光了。莫说这里……”鬼王的手朝着远方的天际一指,叹道,“即便彼处,也丝毫没有任何天地灵气存在了。”
孙慕云闻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真是个败家子,别人辛苦修来的罡蓝之焰,到你手里,顷刻间便败光了。”鬼王看着孙慕云,不无讽刺道。
“原来这罡蓝之焰这么难得,我还以为是个寻常事物呢。”孙慕云苦着脸道,“这下可麻烦了,也不知该如何向小空和娇娇交代呢。”
想了片刻,便见他突然一拍脑袋,朝鬼王讨好道:“秦道友,若你不说,他们自然无从知晓。我便扯个谎,说此处乃是阴火、阳火失控后自然相交造成的。你觉得如何?”
鬼王笑道:“我自然是极易收买的,既然你尊口已开,说不得要成全你了。但是还有一人也知道此事,却不知道他是否会成人之美呢?”
“哎呀!”孙慕云沮丧道,“我怎么忘了,陈家家主也知道此事。这可如何是好?”
便见他苦着脸,不住地在那块被罡蓝之焰冲刷得平滑如镜的地面上踱来踱去。
“不如……”鬼王蓦然消失,接着又出现在孙慕云的身旁,附在他耳际小声道,“杀人灭口如何?”
孙慕云瞪大了眼睛惊道:“秦道友,你真会开玩笑,这也太小题大作了吧?”
鬼王突然面色一冷,道:“我这是为你好,我哪里有这闲工夫和你开玩笑。陈家家大业大,所藏天才地宝必定颇丰。现如今若你娶了陈娇娇,如果这老家主再突然暴毙的话,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执掌陈家,这些天才地宝便可尽皆入你囊中,岂不妙哉?”
孙慕云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愕然,他用怪异的目光看着鬼王道:“秦道友,这种话可着实说不得,甚至连想都不要想。陈家家主是娇娇的爷爷,如果我这样做了,还能算个人吗?”
鬼王嘿嘿一笑,又道:“且先慢着,方才在场的数百陈家子弟都看见陈家三兄弟和老家主起了冲突,你若吱一声,哪怕只是给我一个动手的暗示,我现在便去干净利落地把他干掉,这实在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情。对外我们只要宣称是陈家三兄弟不顾父子之情、哺育之恩,对老家主痛下杀手。在场的陈家子弟正好成了我们清白的证人,如此天衣无缝的无中生有之策,孙道友意下如何?”
见孙慕云沉吟不语,鬼王又补充道:“老家主死后,陈娇娇必定悲痛,我们可以趁机告诉她陈家三兄弟悉数败于你手之事。她以为大仇已报,必定会对你心生感激,此后也会把你当成一个可以依靠的大英雄。从此琴瑟相合,多么让人艳羡!”
孙慕云眼中一亮,却又黯然道:“秦道友,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种事情即便有天大的好处,我也着实做不出来。”
鬼王依旧不依不饶道:“我知道你心中的顾虑。不过我告诉你,陈娇娇此刻仍然昏迷不醒,我若现在动手正合适不过。你想必未曾注意过,那陈家家主的嫡孙陈清蝉对陈娇娇可是痴心一片,娇娇姑娘和他自小青梅竹马,感情定然是极深厚的。即使你和陈娇娇喜结连理,但你还要前往极北大雪山为你师姐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冰雪之心,难道你准备带着她一同前往吗?而且她在你身边的话,也有诸多顾虑和不便。若她问起这寻药之事,你如何告诉她关于你师姐赵文的情形?兼之其自小便娇生惯养,哪里能吃得了这种苦头,最后必定还是会待在陈家。有陈家家主这棵大树荫蔽着,陈清蝉定会日日骚扰你娶过来的这位美娇娘。新婚最恨别离,假以时日,陈娇娇未必就不会变心,到那时你再后悔可着实晚了!”
这番话真说到孙慕云的心底去了,他顿时有些烦躁不安,接着竟唉声叹气起来。他一会儿紧紧捏拳,一会儿却又慢慢松开,脸上也是阴晴不定,显然内心里正在做着激烈的挣扎。好半晌,孙慕云叹了一口气,道:“秦道友,我……”
却立刻便鬼王打断了,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不用多说了,此事就交给我吧。等我把陈家家主收拾掉之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这家主之位。到时候再随便找个借口,将那陈清蝉给收拾了,便可一劳永逸,再无后患了!”
孙慕云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脑中没来由地想起天机老人临别时给他上的那堂课,虽已过去很久,但言犹在耳:我知道你心中的疑惑,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并不是想要什么答案,而是想看看你能否坚持自己的判断。
当时并未理解其中意味,但现在想来天机老人实在是用心良苦!
孙慕云便觉得脑中一热,逼视着鬼王,话语中俨然带着怒气,道:“秦道友,我们如此所为,和那杀人越货的强盗有何区别?我不知你为何如此苦苦相逼,但若你执意如此,休要怪我不讲情面,对你不客气了!”
鬼王愣了愣,看向孙慕云的目光已然与平素不同,其中种种情绪,实在难以言说。
僵持了片刻,鬼王突然抚掌大笑道:“孙道友,我果然没有跟错人。你与陈家三兄弟对阵时,无意中提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我便受到提醒,为了避免我最终也落得如此下场,便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因此冒犯了你,还望孙道友海涵一二。”
孙慕云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一出不过是鬼王故意为之,以此试探自己罢了。
一念及此,他心下着实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道:“罢了,罢了。”
沉默了片刻,孙慕云话锋忽转道:“我方才在麒麟古城中看到了飞羽,现在心情很是郁闷。陈娇娇伤害了它,我却又要迎娶陈娇娇,这叫我以后如何面对它?而且飞羽本来是不会受伤的,它是为了救我才……”
“事已至此,便只有朝前看了。”鬼王安慰他道,“你不必太过自责,飞羽一定能够理解你的难处。不管如何,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提此事了。”孙慕云突然疑惑道,“我方才躲入麒麟古城的时候,听到你提及什么心猿意马,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便见鬼王捋了捋乌黑的鬓发,道:“陈星身上的古魔倒是个厉害角色,我在异界见过他一面,他的名讳我便不提,只说他的手段实在是太过诡异。心猿意马此招便是他所创,指得正是那古魔眼中形成的如同恶猿怒马的幻像。若是让这恶猿和怒马追上小空和你那美娇娘陈娇娇,她二人必死无疑!而且这心猿意马看起来仿若实质,实际上却是虚无一片,想阻止也是无能为力。”
孙慕云心下一阵骇然,道:“那娇娇和小空不会有事吧?”
鬼王嘻嘻一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那心猿意马我虽不能阻它分毫,但是我却可以用招‘釜底抽薪’,将发动心猿意马的陈星杀掉,一切自然就都烟消云散了。若是异界那家伙亲自使出此招,只要这心猿意马一旦出现,对手便已经死了,实在是防不胜防,恐怖无比。”
“对了,陈星和陈端二人呢?”孙慕云指了指场中道。
“自然是被你不计后果的罡蓝之焰给杀死了,彻底地魂飞魄散,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鬼王感叹道,“这二人并未死于我手,倒被你给杀死了。唉,苦苦修来的一身修为,自此便烟消云散了。”
孙慕云随口道:“这种坏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就算死上一万次,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他只是无心之言,却见鬼王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鬼王面若寒霜,雷霆大怒道:“坏人,与你为敌便是坏人吗?他们想助万神殿统一此界,和你的想法相左便是死有余辜了吗?你凭什么这样评论他们,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在我出手困住他们的时候,他们实际上有一个人可以逃脱。但他二人却选择了不离不弃,试问你处在当时的情形下能够做到吗?只怕不能吧,我敢说鲜有人可以做到他们那般!还有你明明知道我躲在场中,陈家家主也特意提醒过你关于阴火、阳火相交威力恐怖之事,你却恣意将其发动,何曾有考虑过我的死活?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对于飞羽之事,我也是极其愤恨的。你若信任飞羽,将麒麟古城的秘密告诉它,它需要那么傻傻地不顾自己性命去救你吗?你给我记住了:成魔之人,亦有血性;入魔之众,犹知情义!在我眼中,豪放任侠的魔头比之虚伪做作的仙人,实在要好上一万倍!”
鬼王说完便拂袖而去,只剩下孙慕云一人,怔怔地愣在那里。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苦笑道:“他呀,自从被我收服后,就没有真正地对我心悦诚服过。一直以来,倒好似我是他的跟班一样。我在他体内布下了血咒,随时可以取其性命,但他为何对我丝毫没有畏惧之感呢?想来也许他已经找到了对付血咒的方法,罢了,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