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云梦山庄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红烛檀香,宝镜明台,金马玉车,堆积如山。这才数日过去,那场夺位之斗却似乎已被人们给遗忘了。一座全新的擂台竖了起来,看起来焕然一新,擂台周围在打斗中被波及而损坏的地面也已然修憩如初。
庄中前几日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这些客人大多放浪形骸、豪放不羁,一看便知是些大知大能之辈。陈家地处极西沙漠深处,兼之布置了巧妙精细的禁制和法阵,若不是受到邀请,即便是合体期的大修士也是很难寻到的。所来的客人中,有正道巨擘、魔道枭雄甚至还有帝国修士中的重臣,陈家影响之大、交友之广,直叫人目瞪口呆。这些修士当中也有一些死对头,但在这里却又发作不得,迎面撞上也只是冷哼一声罢了。若是在外头,早已是拼得你死我活了。他们中虽有些人长得凶神恶煞,但是谈吐之间却气度非凡。那新筑的擂台上倒着实有了一些精彩的节目,那些客人闲暇时便在此切磋技艺交流心得。平素若是争斗起来,往往难逃一死一伤的结局。如此友好的切磋,机会实在难得,即便是心性淡泊之辈,也是技痒难耐,说不得要上台练上一把。所以那擂台,倒成了云梦山庄中最热闹的地方了。庄中那些下人、子弟早已见惯了各种神通,倒也不甚畏惧,见到精彩处也要喝上一声彩。
陈娇娇此时正坐在闺房中,对着铜镜看了又看,局促不安道:“素儿,我这样的梳妆打扮,也不知道慕云喜不喜欢?”
素儿是陈娇娇最喜欢的一个丫鬟,她一听陈娇娇此问,竟噗哧一声笑了。
陈娇娇便有些恼了,佯怒道:“你这个死丫头,竟敢取笑我,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素儿连声求饶道:“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小姐何须如此担心,您可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这庄中的哪个男人看了小姐不是一副垂涎欲滴的讨厌模样,姑爷能够娶到小姐心下一定是欣喜若狂。”
“唉……”陈娇娇却没来由得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你是不知,他与别人却是有些不同的。这几日我看他不知为何总是心不在焉,而且还多次向我打听那株龙修草的情况,在他眼中对那株草的关心倒似比我更甚呢!”
“小姐,你多虑了。男人嘛,结婚的时候总是心怀畏惧、逡巡不前的。不像我们女孩子家,打定主意要结婚了,便会死心塌地地跟过往种种告别。那株龙修草对姑爷必定是极重要的,但他对你的感情定然也是极其真挚的。”
陈娇娇听了此番安慰,娥眉略微舒展开来,怅然道:“是啊,一想到就要嫁作人妇,自此便要将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他了,我心下其实也是惴惴不安的。不过那株龙修草,我也听爷爷提过,却是慕云求来救人用的。”
素儿一听,展颜笑道:“小姐,姑爷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以后必定不会负你。”
“也不知他不远万里来我陈家求这珠龙修草,却究竟是为了何人?”陈娇娇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来,似叹似赞道,“若他能为我如此,我便是死了也甘心了!”
“以小姐你对姑爷的感情,他即便为你上刀山下油锅定然也是心甘情愿的。”素儿斩钉截铁道。
“你这死丫头,嘴倒真是甜呢,没枉我这么疼你。”陈娇娇笑着感叹道,却又突然沉默不语,良久方咬着朱唇,咬牙切齿道,“若他真敢负我,哼!”
她倒没有再说下去。
素儿看着陈娇娇,也轻轻叹了口气,道:“小姐,你今日便要成婚了,就不要再提这些不吉利的话了。我相信你和姑爷一定能拥琴瑟之好,得百年好合!”
“我昨夜没有睡好,现在精神有些不足。”陈娇娇却又无端地担心起来,摸着自己的脸颊道,“哎呀,也不知我看起来是不是老了许多?”
素儿一听,哭笑不得,忙道:“小姐,没有啊,你看起来美极啦!”
陈娇娇心下欢喜,却又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素儿却附在陈娇娇耳边,故作神秘道:“小姐,等过了今晚,你就不会如此不安了。男人嘛,总要尝了腥,才会真正变得死心塌地。他尝过了甜头,以后你让他住嘴他都是不肯的!”
“呸、呸、呸!”陈娇娇的脸上立刻飞起一片红霞来,道,“哪里来的不知羞耻的野丫头,净说些没腥没臊的话!”
她却又小声地问道:“素儿,你也是个处子,却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的,难不成你在外面偷吃了不成?”
“小姐,你!”素儿怨恨道,“我不过是从那些老妈子嘴里偶然听来的,你怎的便平白污了人家的清白?”
说完,她便作势欲打,陈娇娇一闪身让过。这主仆二人,便在这闺房中嬉戏玩闹起来。
孙慕云此时正坐在离云梦山庄不远的一片大漠中,看着远处孤烟垂天、落日溶金的壮丽景象。
此时只有他孤身一人,连小空和小宝都没有跟来。那一猴一虎倒是想和他一起出来,但小空却被他呵斥了回去,连小宝也被他软语相劝,乖乖地留在了庄中。
便有一丝极轻的风,吹得人一阵骨软,那股寒凉,直沁到心底去了。
孙慕云缩了缩身体,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孤单。
远处高大奢华的云梦山庄依稀可辨,今晚他将会在那里和一个叫做陈娇娇的淑好女子喜结连理。他心下自然是欢喜的,但是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师姐赵文来。
云梦山庄里,此时正张灯结彩,宾来客往,好不热闹。孙慕云心知今晚他将成为那里的主角,完成一桩让所有人都艳羡不已的婚姻。但他却又突然觉得那份热闹实在是和自己无关,因为云梦山庄是陈娇娇的家,但却不是他的。过了今晚,自己终究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可是我的家又在何处呢?孙慕云心下喃喃道。
自然没有人来替他回答这个问题,纷纷扰扰的往事充斥了心头。再次想起最初几年在百炼堂里渡过的美好时光,孙慕云便有些醉了,软软地躺倒在沙堆上。
想起初见赵文时她为自己哭得梨花带雨般的模样,如弯月一般的细眉以及那件三月嫩柳色的丝绸罩裙;想起自己身受重伤时她没日没夜地守在自己床边,醒来时看到的她那倦怠的脸庞和浮肿的双眼;想起在寒云寺中再次相逢时她脸上泛起的那阵媚媚的羞红;想起躺在病榻上的她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神……
这一切,只要想起来,心中便有一种别样的温暖。
曾记否,玉容寂寞泪阑干,清辉斜洒藕臂寒。
他蓦然记起那个固执的汉人少女,她牵着一匹老马,也是在这般的残阳里,一步一步走回中原时,也曾停在那里,说起过这样的话来:“你心里真正喜欢的,偏偏得不到,别人硬要给你的,就算好得不得了,我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
这样一想,孙慕云便觉得有些惘然。他躺在沙堆上,躺在这一片如金如鎏的落日余辉里,竟然有些痴了。
但他再次想起赵文的母亲口中的那句“我和你素未谋面,不过我家文儿方才多次提及的张玉成,想来便正是你了”,便像一把银针狠狠地戳刺进了他的全身百骸之中。那种揪心的疼痛,让孙慕云浑身颤抖不已。
这些年的痴情,终究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幻梦吗?是自己太过自以为是,所以才自欺欺人地沉迷其中不愿醒来吗?
一想起张玉成那广袖高冠目如朗星的俊美容貌,他便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嫉妒。这嫉妒之感如同火烧火燎一般,就好像有千万只猫爪,在拼命地抓挠着他的心。
她是我的!孙慕云听见心底有一个不甘的声音疯狂地嘶吼道。
但许久他终于苦笑一声,接着竟将整张脸埋入到沙中。
罢了,感情这东西,终究是强求不得的。孙慕云听见心底有一个声音凉凉道。
就在此时,他忽有所觉,从沙中抬起头来,正看见半空中朝这边急驰而来的一道青芒。
那青芒到了近前,却正是小空。
孙慕云一见,便立刻皱了皱眉头,心下不悦道:“小空,我不是让你不要跟来吗,你怎么这般不听话呢?”
小空吐了吐舌头,道:“我担心你一个人会出事,所以就跟来看看。”
孙慕云神色一缓,挤出一丝笑意来,道:“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里还会出什么事。”
小空抓耳挠腮道:“慕云,我虽然见你情绪不佳,但并不担心你会出事,我此次前来乃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孙慕云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娇娇?”
小空做了个鬼脸,没好气道:“慕云,你也太自负了吧。就算娇娇姑娘对你情深意重,也不至于每时每刻都把你放在心上吧?”
孙慕云一听,奇道:“那又是谁?”
“你定然想不到的。”小空嘻嘻笑道,“却是娇娇姑娘的丫鬟素儿,拜托我前来看看你。并让我嘱托你一声,她家小姐正苦苦地盼着你回去呢。话说这素儿姑娘,人长得也漂亮,心肠又好,还特意从厨房里拿了许多水果糕点给我打牙祭,着实是个好姑娘呢,不过小宝那傻老虎就没这福气了。”
说到这里,小空得意洋洋地翘起了尾巴。
孙慕云给了它当头一个暴栗,忍不住笑道:“你这猴头,真是贼性不改。你回去跟素儿姑娘说一声,就说我必定会准时回去的。”
小空却不愿了,嘟着嘴道:“这事,该你自己去说。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一只猴子实在是管不着!”
说完,小空便要闪人,却被孙慕云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耳朵拉了回来,道:“你这死猴子,真是口不择言,什么叫家务事,若是让娇娇听到了,还不得闹翻了天。”
小空被他揪着耳朵,龇牙咧嘴道:“这有何不对,素儿姑娘是通房丫头,自然随着陈娇娇一起嫁给你,你便也是她的丈夫,难道不是家务事吗?”
孙慕云一听,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手上不自觉地用了劲,扯得小空一阵痛嚎。他惊道:“小空,你说什么!”
小空从孙慕云的手中挣脱开来,不满地盯着他道:“跟你开开玩笑罢了,素儿姑娘虽然是娇娇姑娘的丫鬟,却是不会嫁与你的。素儿姑娘比之娇娇姑娘要稍逊一些,但也是个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儿,若是再嫁给你,只怕那些陈家子弟会没日没夜地咒骂你的。”
孙慕云一听,顿时长出了一口气,道:“稀里糊涂地娶了娇娇,已经非我所愿了。若是再添上个素儿,我一定会忍不住逃走的。”
小空惊道:“怎么,你不喜欢娇娇姑娘?”
孙慕云答道:“怎么会呢,自然是极喜欢的。但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我师姐赵文来,心下终究有些疙瘩。不过娇娇是上天赐予我的一件最珍贵的礼物,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看着那如血残阳终于消失在天际,他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云梦山庄道:“我们走,今晚不醉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