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边军，虽然乡亲们背地里说到他们时总要骂上一句，较真儿的说还是不错的，因此顾小七并不担心什么。两人慢悠悠的，把并不太大的集市逛完一圈，需要的物事买齐，便去了老徐家宅院外头等着。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顾小七也不好去问，只能拉着苏小蛮往城北走。回家近三十里路，一半山路，最后半截，苏小蛮还是赖在了顾小七背上，咧着小嘴一脸得意。
“你那四马跑的太慢，我的马快，什么君子一言，紧赶一鞭子就追上了。”
顾小七脖子上还挂着两大袋东西，累的像六月天的狗一样，根本没力气去反驳，对于这样的歪理，也早已习以为常，好不容易熬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到了院门外，人肉包袱还在耍赖，顾小七只得脱了她鞋，两人玩惯了的，苏小蛮还没等他挠上脚心，便娇笑着蹦了下来，唤了一声“二丫”，没听到看家狗的响动，看看不远处几间屋子亮堂堂的，有些奇怪的说道：“许老三点几盏灯做什么？”
许老三比他们还早来这里，说是在外头做什么武师的，落了伤混不下去了才来的乡下，顾小七心里却不是很相信，对练时那一双拳头，根本不像一个有积年老伤的人。冬下了也不上山，谷里的荒地也不见他去开，三嫂却把一家人的日子操持的有滋有味，身上的衣衫也不像普通人家，有时候十天半个月的还见不到他人。
不过做了快三年邻居，顾小七从来不问他，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管他以前做什么的，不牵连到自己就好。
“狗娃...”苏小蛮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不住回响。
顾小七吓了一跳，抓着她小脑袋揉了揉，“你管人家那么多做什么？那狗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路数，不干活都有钱过好日子。”
“狗娃也不应声，我去瞧瞧。”苏小蛮气恼的打掉顾小七的手，随口说了一句，便顺着道小跑了过去。
“看路！”顾小七看着她模糊的身影，无奈的也扯了一嗓子，小丫头越长大越野蛮，这乌漆嘛黑的，摔到了又要蛮不讲理的找自己麻烦。
推开院门，狗还是没见动静，顾小七也有些奇怪。二丫养了三年了，跟人一样聪明，这时候早应该跳上来了的。一边想着，一边把东西在篱笆墙上挂好，走到草垛子边的狗窝旁。
二丫好好的躺着窝外头，出奇的安静，一只小崽子搭在它脖子上一动不动。顾小七有些不安的蹲下身去，手触到狗鼻子，已经没了呼吸，再摸一摸，一大一小两个的身子都已经凉了。
顾小七楞了楞神，这两片山夹出来的一块平地，周围好几里就只有他们两家，除了外面的乡亲，没人会找到这里面来，山里农家都是些厚道人，没有谁会无故去杀别人家的看家狗，至于其他人，顾小七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谁。
“小七......”
苏小蛮的惊叫声在黑暗里响起，顾小七毫不迟疑的起身，两步跨到门口取过外墙上的火把，才跑了几步，空气里丝丝腥味飘了过来，顾小七抖抖手腕，小臂暗套里的短刃捏在手上。
两家隔着二十来丈，顾小七点起火把来，跑到一半多才看到苏小蛮，两手抱着膝盖坐在小道上。
“怎么了？”
顾小七蹲下去一把搂过小丫头，瘦弱的身子不停的抖着，脸上，身上，手上，糊满了血。
“前面...小七...肯定是狗娃...”
声音战战兢兢的，顾小七闻着浓浓的血腥味没动，闭上眼睛把内息行遍全身，周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火把的“毕波”声，许老三家也没人出来。
睁开眼来把短刃交到小丫头手上，顾小七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火光里一个小男孩睁着两眼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正是狗娃，昨天还闹着要抱一只狗崽子回去的狗娃。
伤口在喉间，直接穿透了，顾小七的心沉了下去，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反手把火把递了过去，小声说道：“可能是许老三的仇家，这两天他好像又不在。”
等苏小蛮接了火把，顾小七回手来抄起尸体，走到院门处又放下来，接过火把插在篱笆墙上，看着大开的正门想了想，一把拉过小丫头搂在怀里。
堂屋里的油灯拨的很亮，顾小七走的很稳，上台阶，进门，刚绕过方桌，怀里的丫头马上转过头去，小声的抽泣起来。顾小七叹了口气，把地上女子身上破烂的衣服掩好。
......
屋子里并没被人翻过的迹象，顾小七从没在外头走动过，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得把两具尸体合在一处，搂着小丫头出了门。
“不会把狼逗来吗？”小丫头有着出乎她年纪的神经，很快便平静下来。
“门都关好了，应该没什么事，”顾小七一边想着一边说道，“这天气应该能放些日子，等许老三回来看他能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短命的许老三，自己做事不仔细，还连累得三嫂跟狗娃。”苏小蛮恨声说了一句，似乎又想起些什么来，小声说道：“我们要不要搬走？”
“搬哪里去？我们又没惹什么人。”顾小七随口回了一句，忽然想起那一夜，也是这么大的一个小男孩，那双透亮的眼睛。
二十来丈一条小路走到尽头，顾小七的脚步停了一下，一把拉住走出怀抱的小丫头。苏小蛮回头看了一眼，顾小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小丫头的身子拢到身后，小声的说道：“屋里有人，你就在这里。”
火把插在篱笆上，短刃捏在手上，顾小七定了定神，小心的走了进去。刚才夹在风中的两声脚步声他听的很清楚，他不知道会不会就是凶手，有几个人，三嫂跟狗娃的伤口都是喉间，就算只是普通妇孺，没点本事不可能一击致命，而其他地方一点伤都没有，而且狗娃显然是被凶手追出来杀死的，一般人不可能有这么利索的身手。
但这是自己的家，不管是谁杀了二丫闯进来，必须要付出代价。
木门近在咫尺，顾小七恍惚能听到里头人的呼吸声，慢慢伸手轻推了一下，里头的暗拴已经落了，顾小七缓缓呼出一口热气，使上了全力。“吱呀”一声门开，一点白光飞了过来。顾小七侧身避过，短刃已在手上。
白光是剑，极窄极细，磕在短刃上发出声清脆的“嘤嘤”声来。顾小七顺着剑身直削过去，细剑画了个圈往左一挑，短刃随之脱手而去。
顾小七退后两步，细剑又迎面而来，顾小七轻抖一下手腕，又一柄短刃握在手上。来人“咦”了一声，剑势不减，顾小七又磕了上去，很快，这一柄也重蹈了第一柄的覆辙。
顾小七有些疑惑，来人的剑身好像磁石做的一般，自己的短刃贴上去便被粘住，但是石头发不出那样清脆的声音，也没有那种亮光，不过很明显的，第三把已不必出手。
黑暗里那人冷哼了一声，剑光又来，对准的依然是左肩。顾小七又犹豫了一下，许老三曾跟他说过，除了彼此说好的对练，其他时候要么不出手，出手一定要狠，不能留手。
顾小七能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心里也是极赞同的，但是眼前这人似乎并不准备下死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闯进自己家来。
一瞬间的迟疑，窄剑刺进左肩，顾小七瞬时又往后退了一步，左臂磕上剑身，黑暗中那人长剑顿了一顿，顾小七已抢上前去，然后是一下，两下，三下...连着七拳打在那人胸口。
来人撞在门框上倒了下去，苏小蛮打着火把过来照了照，顾小七看了一眼，来人很年轻的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一身锦衣，似乎不怕人知道一样也不蒙面，一张脸上写满了诧异。
“我从来没见过你，刚才你没有刺我的死穴，我也避开了你的要害。现在请你站起来，告诉我你是谁。”顾小七捡起这人跌落的细剑，说的很是平静。
“你是那个山门的弟子？为什么隐居在这里？隔壁那家的男人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什么山门，一直住在这里，如果你要找许老三，我不知道，早上我还喊了他两声，没听到他应声，然后便去了城里。”
“我不知道你找许老三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就是个普通人，跟他也只是一般邻居，我也不认识你，如果隔壁的女人跟孩子是你下的手，请你留个名号，等许老三回来了我会告诉他。”
顾小七说的很慢，一字一句，他不想惹麻烦。在山里住了几年，这一片山已经装在了心里，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就这样一辈子也好，慢慢等野丫头长大，生两个娃娃，反正自己的酒不愁卖，把娃娃养大，教他们读书认字，射箭酿酒，再帮他们成个家，再生些娃娃，一辈辈就这样传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锦衣人疑惑的眼睛一眨不眨，顾小七把细剑抛到院子外头，又去捡了自己的短刃，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留下名号走了。至于二丫跟它的孩子，我也可以不计较。”
锦衣人慢慢挪开身子下了屋檐，顾小七小心的跟在他身旁，刚到院子中间，身后传来“呃”的一声，顾小七的心一紧，所有内息一瞬间爆发出来，足尖一点，人在空中扭了个身，直直落在门口。
小丫头倒在地上，火把落在身旁，一点白光又射了过来。
匆忙间提起左臂，还是迟了一点，剑刺进左肩“云门”，顾小七一个扭身脱开长剑，扬起的左臂格了上去，右拳瞬间打在那人手腕，麻布外袍呼起阵风拥着身子贴近那人身去，双拳鼓足力气顺着“华盖”“紫宫”“玉堂”一路任脉打了下去。
来人连退了几步，绊在苏小蛮身上倒了下去。顾小七不及管他，顺势一个前扑躲过身后一剑，右掌在桌上一按转过身来，一脚踢在剑身上，锦衣人来势不减，上扬的剑身顺势划了个圆，又刺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顾小七挥直左臂，顺着剑身也转个圈往左一带，同时间右掌再一借力，身子又起，双脚踢在这人左肋。
长剑退了回去，顺势在肩上拖出一道伤来，顾小七长呼一口浊气稳住身子，一抖手腕又捏了把短刃，火光里一个暗影闪过，短刃划过锦衣人的喉咙，温暖的尸体刚刚好倒在他将起的同伴身上。
已经杀了一个，顾小七也不手软，短刃又刺进第二人的咽喉。
等了一息，见这两人死硬了，顾小七才收了短刃，又去房子四周查探一圈，确定这一回不再有人了，才回头来看苏小蛮。
野丫头闭着双眼呼吸很慢，很均匀，身上也没见伤口，顾小七松了口气，把她抱到炕上又看了一会儿，小时候在那破庙里，三年时间就学了个入门心法，连人身经脉，都是后来他自己从偷来的那两本经书上认得的，眼下这情况，也不知是不是许老三曾说过的什么“点穴”，顾小七想着自己不会，也不敢乱动。
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顾小七按捺下焦躁的心，起身抗起一具尸体往后山去。两人刚搬来时后山上有一头熊，他曾挖了几个大的陷坑，捉不了熊，埋人刚好。
埋了两具回来，苏小蛮已经醒了，陶锅里的糜子粥已经开始翻滚，顾小七一颗心总算落了底，去拿了铲子来处理地上的血迹。
“他们是什么人？三嫂是他们杀的吗？”小丫头轻轻问了两句，不等回答，又接着问道：“我们要不要躲一躲？”
“看那个剑，跟伤口好像差不多，不过他们后面都没开口，我也不知道。先看两天吧，看还有没有人来。”顾小七说着停了手，转头看着苏小蛮又说道：“明天开始你要好好练功。”
“有你就够了。”小丫头咕噜了一句，转身去看粥。
“不行，以后再遇到什么人怎么办？你不是想去中都卖酒的么？中都每一个人都比我厉害，又不讲理，要是不小心惹到别人，像你刚才那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弄醒你。你多少学一些，我也能宽点心。”
“不会你不能去学啊！自己婆娘都保护不了，你买我回来做什么？”苏小蛮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手里的木勺搅了两圈，甜甜的粥香挤开血腥飘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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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