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路板正站着,斜楞着眼珠子睃他一眼,“你这厮,满肚子鬼话,我信你才是傻子!”,说完,抬脚往外走。
“欸——”叶安退几步又拦住他,见他臂上搭着墨色披风,挑眉道,“小哥去给你家少爷送披风?”
“怎么?早上落了雨,少爷出门又急,穿得单薄,我给他送披风有何不可?”
“小哥可知大理寺的衙门朝哪边开?”
“鼻下是口,我会问。”奉路收紧披风,叶安这小子就是个不怀好意的,他骗得了少爷,可骗不过他,他问起披风,指不定又起什么歪心眼。
“你既非衙役,又非官员,加之你家少爷坐了大半年的冷板凳,壬午年探花的声望早如潮汐退去,守门官兵凭什么放你进去?”
“这······”
“小哥你性子憨重持稳,不善变通,没错吧?我可以预见你支支吾吾同官兵交涉大半天,最终还是无功而返,不止如此,你家少爷新近为官,根基未稳,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多半是跑腿费力的工夫,今日不过洒了些毛毛雨,你就慌里慌张前去嘘寒问暖,叫同僚如何看他?只握得起笔杆子的文人?如此,文人一语落到你家少爷头上,该改叫文弱之人了。”叶安抱胸,一手捏着下颌,煞有介事地说,不时地,眼珠子滴溜溜直往奉路身上瞄。
“你——”奉路瞪着叶安,“你又在唬我?”
“偏见!小哥自个儿咂摸,看我说的哪条不对。”
奉路钉在原地寻思了半晌,“嗯,那我不去了。”说着,转头往屋里走。
“欸~”叶安又横在奉路脚前,“这披风该送还得送,你家少爷自南地而来,受不住京城的寒气,着了凉可怎么办?上任不几日就要告假?”
“那你方才说······”
“嘿嘿,送还是要送,得看是谁送。”叶安微抬下颌,笑意盈盈。
“你?你不给少爷惹祸我就阿弥陀佛了。”
“哈,小哥怎么防我像防贼似的?自打你家少爷进京赶考途中把我从虎啸林救起,咱们相识也有个把月了吧?我为人虽不甚稳重,自认好歹是个机灵的,这些日子,我何曾惹过祸端,小哥可不要门缝里看人呦。”
*
大理寺后堂,衙役两手捧了一份墨折,一路小跑入了主堂,“大人,京兆府呈递案宗一份。”
许知温靠在太师椅上,正闭目歇乏,听得奏报,掀开眼皮,将墨折打衙役手上取了过来,展开略看后,“哼”了声,随手把墨折抛于案台,“这等芝麻小案也敢呈到大理寺来,要他这个京兆府尹有何用?”
“大人,末页另有分说。”衙役拾起墨折,再次奉上。
“吘?”许知温打开末页,见封底上果然粘了一张寸长的纸条,略看了字迹后冷笑道,“好个狡狯的宋雍录,他不想得罪贵人便推给本官,附这纸条是何意?教本官念他的恩德?”
衙役躬身垂首,不敢搭话。
许知温阔开胸膛,两手搁在扶手上,略忖了会儿,忽而一笑,“去,将这案宗交给顾左少卿处置,他不是整日嚷闲吗?本官就把这案子交由他查办。”
“那这纸条——”
“原封不动送过去,免得顾侍郎说我存心构陷他这位世子。”
“是”衙役自许知温手上接过墨折,倒退出堂,飞快朝演武场奔去。
许知温重新靠上椅背,揉弄着太阳穴,想来他任这大理寺卿已有十余年,承办的重案不过百也有九十,被他刑部尚书顾相承封驳的案子足占了半成,他顾侍郎不是曾言他这大理寺卿推情不准定法不明么?他倒要瞧瞧他的世子亲自经办的案件准是不准,明是不明。
演武场上,顾濯手按腰间佩刀,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睥睨着怀抱历年案宗的李慕贤,“李探花到何处去?”
“禀左少卿,下官洒扫藏书阁时,发现历年案宗归类不详,此去正要请教许大人······”
不待李慕贤说完,顾濯冷笑一声,“去岁殿试时,陛下曾金口称赞有大儒之风的李探花如今怎么干起洒扫这等不起眼子的事儿?李探花可知同年的状元王偲已是一任知府,榜眼陈舟亦是翰林院修撰,时可侍奉丹樨,怎么,你这金科第三的探花却在这大理寺藏书阁洒水除尘?”
李慕贤尚未应声,只听身后传来突泉一般跳脱却灵动的声音,“安于职份不比你这只会讨嘴上便宜的花架子好?”
李慕贤回身望去,当即展笑,“你怎么来了?”
叶安面上的微恼之色顷刻褪去,换上一副笑脸,“小的知道公子忠于职事,不畏寒暑,但小的还是挂心,这早上刚落了雨,公子莫因贪忙就冷落了自个儿的身子。”,说着,走到近前,荡开披风,不由分说地挂到李慕贤肩上,再绕到身前,帮他打结,“公子生于南地,长于南地,哪受得了北方的寒风,这还是奉路嚷着要来,我怕他行事不妥,就代他过来了。”
“无妨,我整日躲在屋里,少有走动,寒风再利,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这时,台上的顾濯讥笑道,“李探花是把大理寺当成你李家内宅了吗?可要再找几名侍女伺候着?”
“我说!”叶安霍地转过身去,瞪着顾濯,“看你是个官家子弟,怎么这么罗唣?瞧不起文人?有本事把朝堂上的言官尽数赶出朝堂去,拿我家公子撒什么气!我家公子日夜苦读时看的是你家书,吃的是你家米?既然陛下都开了金口,你在这逞哪门子英雄?奇了怪了,真是!”
“叶安——”李慕贤小声唤道。
“公子,你别拦我,我最看不得这等欺弱畏强的小人,再说公子你是堂堂正正登科入仕,既无名士举荐,又没攀附权贵,凭的全是一肚子才华,我就不明白了,如公子待人以善的良人,哪里惹他不痛快了。”
“叶安!”
叶安嘴上不停,接着说,“难为公子回家后还同我和奉路说大理寺有个左少卿为人爽直聪慧,不以权势压人,教我误以为大理寺是个多好的去处,今日一见可算明白了,这不光有善人,还有个骇人的罗刹!”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