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言仍要推让,顾濯大手一挥,“欸,陈大人别站着了,快坐,我大理寺又不是阴司地狱,少些礼数,也断不会给你安个莫须有的罪名。”
“大人说笑了”陈言撩衣落座。
“陈应奉此来是——”陈言就是一个自动送上门来的突破口,顾濯没有直说“快把证据交出来”已是忍了又忍,看茶、寒暄这等事,在案子跟前,一概可免。
陈言拱了拱手,“适才下官正与同僚参议《物利册》一书的编纂细则,《物利册》乃是陛下钦点利于农桑之要务,下官不敢轻待,与同僚······”
顾濯没工夫听他这前缀,抬手打断,“这与陈应奉此行有何干系?”书生就是书生,肚皮里九曲十八弯,偏偏说不到正点上。
陈言面色略沉,庆渊公嫡子又如何?就能视他这七品应奉如蝼蚁?若不是老天爷不公教他生了个好人家,凭他那二两学识,怕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自我疏导一番,又念及此行的目的,稳定心神,忝笑道,“家奴慌里慌张跑到翰林院,说是大人领着差役上门拿人,我一时心切,又恐到家时大人已先一步离开,想着不如就到大理寺来拜会大人,下官入京数载,诸事加身,想来大人也是公务繁忙,偌大的京城,下官竟只和大人见过一回。”
“吘?我们见过?”
“下官出身鄙薄,大人不记得也是应当,就前年,大人跨马前去昌平街拿人,下官正巧下衙回府,因当时正思量一篇文章,没瞧见大人胯下马蹄,竟险些冲撞了大人,好在大人宽宏大量,没跟下官计较,此番恩情,下官一直铭记于心,未敢轻忘。”
“咍,这等小事,”顾濯虽不使心机,但不论身为顾侍郎的嫡子还是大理寺左少卿,阿谀奉承的话打小听了个没数,陈言功力尚浅,顾濯抬抬眼皮,懒得与他虚以委蛇,“这么说,陈应奉此来是为过问案情?”
“不敢不敢,大理寺的差事,下官怎敢僭越,此来就是想问问,可是下官府中的人做下什么理法不容的事?若真是如此,下官定全力襄助大人拿下此人,断无包庇之理。”
“那好,陈应奉可听说了夏柳巷孤女暴毙一事?”顾濯开门见山。
“不瞒大人,此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四下里看了看,陈言俯身,低声说,“下官还听说那孤女刘氏——是平原侯世子养在外宅的相好。”
顾濯讥笑一下,“陈应奉的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此女正是林邵谦的外室,除此之外,陈应奉可还听过一些别的传闻?”
“别的?”陈言面露疑惑,视线飘到对面的李慕贤脸上,李慕贤回看他一眼,轻飘飘低下头,手掌虚握成拳,放在嘴前轻咳了一声,一副强忍笑意的样子,陈言官场浸淫,旋即就明白了顾濯的用意,心下一沉,仍故作不解,问顾濯,“还望大人指点。”
“尊夫人未出阁时——”到底是旁人的痛处,顾濯点到为止。
陈言的面皮微微抽动,接着叹了口气,苦笑道,“此事,既然大人都知道了,下官也就舍了这脸皮不要,跟大人交个实底。”
他日夜受这屈辱,早知藏着掖着只会让旁人在背地里说得愈发肆无忌惮,颜面早丢光了,肉干血枯也就麻木了,若能拿这屈辱换一份前程,他甘愿把床帏之事献出来任人嘲笑。
“下官跟贱内的洞房花烛夜,她未见落红,成婚不到一个月,她发高热,我命人请来郎中,郎中诊完脉,说她是滑胎不净,心神不宁,体内血燥阴湿所致,这事,下官在心里埋了多年,不敢和一个人说,她是左通政许大人的女儿,下官一个小小的寒门子弟——”
一席话,算计有,真情实意也有,说到最后,也是多年积攒的委屈如洪水破堤,竟化作眼泪,在顾濯和李慕贤面前淌个不停。
顾濯生平最怕女人哭,而今才发现,男人哭起来,威力不遑多让。
他一时手足无措,求救似的望向李慕贤,李慕贤也是为难,可总不能任由陈言在大理寺这么哭下去,教人看见成什么样子,蹉磨一阵儿,赶鸭子上架,低声说,“陈大人珍重啊——”
陈言意图达到,哭声渐稀,又抽噎了一会儿,方才一拱手,满面惭愧,“下官失仪,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顾濯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无妨,无妨”,说话时,朝着李慕贤挑眉,你问,我问不出口。
李慕贤微微叹了口气,这位左少卿大人,平时威风八面、不拘小节,临到难关,却是个孩子心性,也罢,他好歹是大理寺官员,总不能这么旁观下去,动动身子,右手轻压在扶手上,代替顾濯说,“想必陈大人知晓当初引诱尊夫人踏上歧途的正是这位林世子。”
陈言一边以衣袖擦泪一边说,“是,我知道,但知道又能如何,他虽无官职,祖父却是先皇亲封的平原侯,爵位世袭,天大的荣光,我一个蚁子官,就是他上门与贱内私会,我又能拿他怎么样?”
“私会?竟发生过这等荒唐事?”囿于之前叶安提过许柔月同林邵谦藕断丝连,李慕贤当即捉住了陈言话中的缺口。
“这······我与贱内性情不和,平日很少在府,纵然他们余情未了,我也极难察觉,但······”陈言欲言又止,“府中下人曾议论纷纷,说是府里来过一个男子,家丁本打算拒之门外,却被贱内房中的丫鬟领了进去,不羞不臊直接进了内院。”
本是家宅丑事,说的人没脸面,听的人也是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把话头引回正路,顾濯接着李慕贤问,“那此案便在情理之中了,陈应奉可知给刘氏投毒的凶手指认是尊夫人身边的丫鬟巧英命他所为。”
“巧英?”陈言心头一跳,终于说到正点上了,他故作沉思,想了一会儿,“这丫头我知道,是贱内的陪嫁丫鬟,打小服侍她,可谓主仆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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