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来坐坐,看你这店里现在也不忙,不防聊聊”彭乾羽又坐了回去,李顺不明白老爷要干什么,但一见老爷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便连忙附合起来,跑过去扶着老汉坐到了彭乾羽对面。
老汉这时才注意起他们两个人来,见这两个人说话还算客气,模样也不算恶,便对彭乾羽说,“客官,莫不是小店的饭菜不合您的口味?”
彭乾羽摇摇头,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早点脱身去县衙才是,“不不,老爷子,我见你那柜台上码着一溜烛台,想必晚上的生意也不错吧”
李顺和老汉都一齐看了过去,老汉苦笑着,“客官,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您二位是小店今天的头一拨客人,晚上,晚上恐怕连一拨都没有了”
李顺是本地人,当然了解一些,便插口道,“店家,我以前打这经过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呀,您这生意就算不是红红火火,但也不至于是说你的那样吧”
老汉叹了口气,垂着头,“那是老黄历了,现在可不就这样嘛,你们不也看到了,算了,不提了”
彭乾羽也不太相信,这市口虽然有些偏,但也不可能生意差成这样,不过生意好不好现在还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得把话题扯回到蜡烛上来。
“老爷子,那以前你这一晚上得费不少蜡烛钱吧”彭乾羽感觉自己像是个在明朝推销蜡烛的业务员,暗暗好笑,真是一文钱难倒穿越汉呐。
老汉习惯性的扯上肩头的抹布,轻轻擦拭着跟前的桌面,“这,客官你想说什么?”他好像看出来这两个人是在给他上眼药,来混吃的。
彭乾羽起身离坐,走到柜台边,从烛台上扯下一支蜡烛,伸手给掰成两段,在桌面上磨平了底部,对比着,直到两截一样长,才双双立在老汉面前,故弄玄虚地说着,“老爷子,借点盐来一用,保管你从今往后这烛火钱能省一半”
李顺也凑了过来,他也不明白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干看着。
在这个年代,那家家户户基本都是油灯,蜡烛那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但打开门做生意当然不能委屈了客人,再高的成本那也得舍得用。
老汉一听能省下烛火钱,有些好奇,朝后堂喊了声,“老大媳妇,拿点盐巴上来”
不多时,还是那个女人,还是那样愁眉苦脸,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缸,递给老汉,“给,爹”说完便又退回了后堂。
老汉把白瓷缸推到彭乾羽跟前,“客官”
彭乾羽神秘一笑,伸手在白瓷缸里捡了几粒盐出来,是粗盐,于是,他随手拿起刚刚吃饭用的碗,将粗盐压在桌面上碾成粉末状,又拿过其中的一截蜡烛,在盐末上来回滚动几下。
“老爷子,来,点着吧”彭乾羽将两截一样长短粗细的蜡烛放立在老汉面前。
老汉愣了愣神,转身回后堂,取来火折子,将两截蜡烛都点燃了。
两双眼睛都盯在这两颗跳动的火苗上,一头雾水,唯独彭乾羽信心满满,等待着结果。
“客官,你这是?”老汉不解地问着。
“老爷子,别着急呀,结果马上见分晓,这以后日久天长的,那能省不少烛火钱呢”彭乾羽自鸣得意,心想这回你不好找我要饭钱了吧,真是应了那句话,学好教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不,现在不就用上了。
哪知老汉听到这却又不高兴起来,“哪有什么日后!”
“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进来的时候就见你心事重重的,心思都不在生意上,如果方便的话不防和我们讲讲,看能不能帮出出主意,这蜡烛还要一会才有结果”
老汉很是感激这个素不相视的年轻人,不管是随口一说还是真心想帮忙他都感激,但是,这个忙哪是一般人能帮得到的,老汉又是一声长叹“说说也无防,只不过这忙你们怕是也无能为力呀”
原来呀,这间小酒楼正是这老汉带着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在支撑着,老伴死的早,小儿子前两年给土匪给打死了,这人一事不顺百事不顺,老汉还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大儿子一个月前又被下了县衙大狱,不判也不放,就那么一直关着,原因说是和最近县城接连发生的偷盗案有关,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人言可畏,现在满大街的人都知道这家酒店里出了盗窃犯,还时不时的有失主前来索要被盗之物,渐渐的也就没人光顾了,眼看着就在关张大吉了。
老汉不相信这些,知子莫若父,老汉几次去县衙替儿子伸冤都被衙门里的人给赶了出来,说是一切等结案再说,后来他又花钱托人去牢里看了一次儿子,才知道儿子已经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儿子告诉他爹,他被捉来的那晚是去收白天一个客人的饭钱,走到一处巷口时,一下就冲出来五六个官差,硬说他是最近城里闹得正凶地连环偷盗案的案犯,他极力否认,问不出就用刑,最后就一直这样关着。
哪知,这人关了不老少,但城里还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偷盗案,想必这样县衙应该放人吧,不过,老汉昨天又去县衙时,衙门的人告诉他,案子在没结清前,人不能放,说不定这是团伙作案,得让这些被关起来的人供出其他案犯,要么就交保银,有些家有薄产之家不忍亲人受苦,便交了保银,人也就放了出来,拿不出钱的那就只能一直关着,日日过堂,严刑拷打。
二百两的保银,老汉一时不可能凑出这么多银子,所以正盘算着要把店给盘出去。
彭乾羽算是明白了,这是县丞在破不了案时随便在街上抓几个替罪羊,然后又来骗取保银,这一抓一放,从中渔利不少,不太高明的捞钱晕招,回头一定得好好治治掉这帮子糊涂蛋。
李顺在一旁有些沉不住气,暗暗替老汉捏了一把汗,官官相护那是历朝历代官场上约定俗成的定律,本县县丞那是将来彭知县的左右手,这酒店老汉这话苗头不就是直接针对县丞办案不公,收黑钱嘛,县城治安不好那只是渎职,但借案件搜刮百姓钱财那就是知法犯法,按大明律最轻也得判个流放三千里,永不续用,李顺现在还摸不清彭老爷的想法,不过从昨天他对胡管家那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看,这小子的官就清不了。
老汉刚把一切都说完,后堂便传来女人的哭声。
彭乾羽指了指后堂,“这是?”
“老大媳妇,许是听到刚才我的话了,想起伤心事,随她去吧,这孩子来我们家后也没享什么福,命苦呀”老汉这时也是声泪俱下,抽抽咽咽。
这时桌上的一截蜡烛已经燃尽,升起一缕青烟,熄灭了,而边上那截在盐末里滚过的却还剩一半,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老爷子,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我告诉你,下午你就去县衙告状申冤,会有人还你一个公道的”
老汉惊诧地站了起来,“告状?告谁?”
李顺也吃惊不小,他是越来越摸不透彭乾羽的心思了。
“告县丞,还能有谁”彭乾羽说得很轻松。
老汉却是满头大汗,要知道这在封建社会里,刑不上仕大夫,虽然县丞微末小吏,但那也是仕,更有子告父,民告官那都属于大逆不道之举,就算有天太的冤情,要告官那也得先滚了钉板而不死后官府才接这种民告官的状子,最后就算是胜了,原告也要受处罚,这种思想一直延续了上千年。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彰出身低微,了解百姓苦难,设‘登闻鼓’允许民告官,给御史们‘风闻奏事’的权力,风闻,那就是可以道听途说,用不着拿出真凭实据就可以弹劾官员,参倒了有功,参不倒下回继续努力,但是事实是如果参不倒,那被参之人会放过御史吗?扑风捉影的证据很难参倒一个人,这种‘风闻奏事’根本就是形同虚设,谁敢贸然弹劾,御史尚且如此,百姓那更是不敢冒这种险。
“告官?这这”老汉身体一阵阵哆嗦,向后退去。
“对,只要你相信你儿子没犯法,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告”彭乾羽一挥手,衣袖晃动,将桌上那截还在燃烧的滚过盐末的蜡烛扇灭,“看到没,能省不少吧”
说完,一扭头走出了店门。
李顺看着老爷的背景,轻哼一笑,心道:没看出来呀,上任头一天你就敢拿在这盘根错结的地头蛇开口,有魄力,但愿别连累我。
“店家,会帐吧”李顺假意在老汉面前做着掏钱的举动。
“不要了,不要,小店请客,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老汉连连摆手,面如土色,告官还是不告官,这是个问题。
李顺拿上行李,快步跟上彭乾羽,“老爷,这县丞在这县城势力根深蒂固,县衙里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你要把他得罪了,不太好控制吧,何况您初来乍到,很多事情也要县丞的帮扶,是不是先缓缓,等局面安定再动手也不迟嘛”
彭乾羽停了下来,拍拍李顺的肩膀,“恩,师爷考虑得很周全哪,不过,我才是老爷,哈哈哈哈”
李顺茫然若失地呆在当地。
彭乾羽理工科班出身,这种事缓则圆的道理他岂能不明白,但他就是要借这事拿掉县丞,这个县只能一个人说了算,既然早拿晚拿都是要拿,那就不如早动,出其不意,给县丞来个措手不及,不给他一点还手的余地,若是天长日久等县丞摸清了自己的路数,有所防犯,那处理起来可能更麻烦。
李顺一指前方那门口人头攒动的宅落,“老爷,那就是宿松县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