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日下,酷暑正盛。
县衙门口脑袋挤着脑袋,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一个个汗流浃背,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都伸长着脖子奋力地朝大门里张望着,一排衙役正横着水火棍将人群阻拦在大门之外。
彭乾羽和李顺也加入进来,正往前挤着,人群中有个头带斗笠的汉子认识李顺。
“哟,这不是李秀才嘛?莫子(什么)时候来家的,今年又没考中吧?”
李顺白了他一眼,“去去,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中与不中,你个闲汉哪理解个中的乐趣,羞得与你争论,你们都围在这看什么呢?”
那汉子取下斗笠扇着风,一咧嘴,一脸的兴奋,“大老爷升堂,我们当然是来看动大刑的”
彭乾羽在边上听他这么说便接口问道,“今天审什么案子?你又不是县老爷,怎么会知道案子要动大刑?”
那汉子一笑,“外乡来的吧,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这一个月里,大老爷哪日不动大刑,照我讲,打死几个才热闹呢”
彭乾羽有些不高兴,心中多有不悦,几百年了,老百姓的心态始终如一,“看客心理,瞧热闹不嫌事大”
撅撅屁股,摇摇肩,挤了半天,两人总算是挤到前排去了。
“挤么丝(挤什么),再挤一棍子悠(打)死你”挡在门口的差役也是本地人,见彭乾羽和李顺正一个劲地往里挤,便大声喝着,推搡着水火棍。
李顺早把自己看成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见差役这般无礼竟然把新任县太爷挡在县衙门外,一种护主邀功的作派油然而生,伸出两根手指头,敲打着面前差役手里的水火棍,半眯着眼,不苟言笑地说着,“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们摊上大事了,知道这拦的是哪个不?”
几个差役都听得真切,各自对望着,一脸的不可思议,想这些个差役平日里依着官身,在县城里也是挣足了面子,哪有受过这等数落,个个不由火起,一齐盯着李顺。
离李顺最近的一个差役,把水火棍往地上一戳,瞪起一对鹌鹑蛋似的大眼睛,歪着嘴咬着牙说道,“作死吧你”
彭乾羽不想现在就亮明身份,他想看看这个县丞是如何断案,是不是酒店老汉嘴里说的那种巧取豪夺之流,顺便也了解一下这次案件的案情和这个县丞的弱点,以便对症下药,于是他忙对差役一躬腰,双手挡在那大眼差役的胸前,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言不由衷地微笑着,“官差大哥,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这,脑子不好,”
这时,只听县衙大堂内传来一声木块的撞击声,几个正蠢蠢欲动的差役立刻像门神似里的站立不动。
彭乾羽寻声朝里望去,只见正堂之中,一年约四十、身材精瘦,下巴间留有一小撮胡须的男人正襟危坐在大堂之上,背靠‘旭日东升’图,头顶‘清正廉明’条匾,一众衙役手执水火棍分列两旁,嘴里用当地方言喊着堂威‘威武’,大堂之立时一片威严,肃立。
几名帐房先生模样的人在正堂一侧支了几张小条桌,正紧握着毛笔,准备将堂上有关审案的细节一一记录下来。
那端坐正堂的人正是宿松县县丞,代行知县事的汪中仁,汪县丞,刑名师爷吴子实站在他身后。
汪中仁又是一拍惊堂木,“来呀,今日继续审理城中连日偷盗案,带嫌犯胡大毛过堂”
汪中仁一张嘴,下巴上的那撮山羊须便如老鸡啄米似的上下抖动着。
“带人犯”
一声声接力式的传音过后,一个身着带有斑斑血渍的白色囚衣的男人被两个衙役推着从衙内西侧走进了大堂。
胡大毛一走进正堂,就被身后的两名衙役给按着肩膀跪倒在地。
汪中仁又是一拍惊堂木,满嘴官腔,“下跪之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作何营生”
胡大毛似是有过一次过堂的经历,机械式的重复着,“胡大毛,家住西街,近些年同爹一起经营一家小酒馆渡日”
‘啪’一声惊堂木声响起。
“即是有主业,为何要行鸡鸣狗盗之事”汪县丞次次过堂都是这么先入为主的恐吓一番,这种手段也是审案者常用的手法,用大堂的虎威和那惊天动地的惊堂木声,一般人那早就魂不守舍,把作案经历和盘托出。
胡大毛连忙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带着哭腔,“大老爷,草民冤枉,前日过堂时草民就说过,草民那日只是去城西王四家收帐,糊里糊涂的就给官差大哥们给押到这来了,老爷不信可传王四来当堂对质”
汪中仁一摸山羊须,面有得意,“带王四”
不多时,王四被带到大堂,十足的一个老实人模样,唯唯诺诺地挨着胡大毛身边跪了下去,“草民王四见过大老爷”
汪中仁一指胡大毛,“王四,你认识此人吗?”
王四侧脸瞅了一眼,连连点头,“回老爷,认得,他是城西胡家酒肆的胡大毛”
汪中仁接着说,“那好,本官再问你,上月初七掌灯时分,胡大毛是不是去过你家里”
王四又是一阵点头,十分肯定地说,“是的,去过”
汪中仁这次没开口,他身后的刑名师爷吴子实从县丞身后站了出来,摇头晃脑地说着,“王四,公堂之上可容不得半句虚言,包庇也是要吃官司的,上个月之事,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刚才你想都没想就回答了,说,是不是在说谎”边说着声音便利害起来。
王四惊吓之下,浑身哆嗦,“大大老爷,小人,说的都是真话,上个月初六是我兄弟媳妇过门的日子,小人在胡家酒肆订了几桌饭菜,用作酒席,当时只付了些定钱,约好第二天他上门来取,所以小人才记得这样清楚,小人哪里敢在公堂之上说假话”
“那好”刑名师爷吴子实围着站在地上的两人打着转,“那晚你一共给了胡大毛多少钱”
王四还是张口就来,“一共是五两七钱”
这时汪中仁眼前一亮,随手拍起了惊堂木,‘啪’,“来呀,将物证呈上”
一名衙役手捧托盘,托盘上码放着一个灰色的巴掌大的布袋,汪中仁示意衙役端到胡大毛跟前。
“胡大毛,这是不是你的东西?”汪中仁问道。
衙役弯下腰,胡大毛看了一眼盘中之物,便说,“是的,这是草民的钱袋子”
衙役转身把托盘放在案桌上,然后将袋子口上的绳子给解开了,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给倒了出来,一时托盘中满是碎银,还有几十枚铜钱,另外还有一枚戒指,衙役清点了一番然后对县丞说道,“老爷,一共有碎银十八两,铜钱三十七枚,另有镶玉金戒指一枚”
汪中仁摸了摸胡须,问道,“胡大毛,这些东西可是你的随身之物?”
胡大毛木纳地点点头,“回大人,是的”
‘啪’一声惊堂木。
“好你个毛贼,如今物证都在你面前,你还有何话说,本官早就派人问询过你的家人,你那日出门前身上就带了这三十七枚铜钱,本官已查明,这金戒指和多出来的银两正和李家那晚被盗之物如出一辙,还不将如何勾当的事实一一招来”
胡大毛惊慌失措,连连摆手,“大人,不不,不是偷的,真的不是偷的,那晚,草民离开王四家时,走到街角,见有个黑影从草民对面的李家的院墙上翻下来,草民就轻轻喊了句,那人没说话,一阵风似的跑开了,后来,我就发现地上有这些东西,许是那人掉的,当时我也没多想,白得了这些钱,往家走的时候突然冲出一班衙役,把小人给抓了”
“可有人证?”汪中仁端起茶杯,慢腾腾地喝了一口。
胡大毛想了想,缓缓地摇了摇头,“当时已是亥时(晚上9-11点)初刻,街上没人”
‘啪’惊堂木响起。
“好你个胡大毛,在公堂之上你也敢信口雌黄,说,你是如何潜入李家偷盗”
彭乾羽听到这,不尽眉头一皱,暗想这王八蛋县丞审案倒也有条有理,并无出格,胡大毛也确有作案的嫌疑,捡来的东西虽然不能治罪,但拿不住真犯那也没法洗脱嫌疑,看来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这县丞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混蛋。
堂下胡大毛还在连连申辩,一口咬定那些就是捡来的,但又拿出不证据。
刑名师爷吴子实俯下身子在汪中仁说道,“老爷,对付这种刁钻的毛贼,非动大刑不可”
汪中仁早就不耐烦了,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筹子往堂下一扔,“来呀,用刑,先打他三十大板,看他开不开口”
几个衙役一涌而上,将胡大毛按倒在地,扒下他的裤子,露出那还带着棒伤的红肿屁股。
一通劈哩啪啦的板子下去,胡大毛那原本就挨过板子的屁股已经血红一片,皮开肉绽了,胡大毛杀猪般的狂叫着。
李顺轻轻捅了彭乾羽一把,意思是是不是要制止一下。
彭乾羽没理他,他认为这个胡大毛不管有没有作案,这通板子也不冤枉,涨涨记性,得知道不义之财不是那么好拿的,这县城日后在他新任知县的带领下那得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彭乾羽吃惊不小,堂下胡大毛已经被打晕了过去,趴在那一动不动,这时汪中仁朝师爷吴子实始了个眼色,师爷会意,从案桌上取下一张早就写好的供词,朝胡大毛走了过去,立时便有一群衙役给围了上来,将吴子实和胡大毛包裹在里面,彭乾羽变换着位置,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但衙役们包裹严实,他什么也没看清。
俗话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想必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不一会,众衙役重新站立两旁,师爷吴子实将手中的供词递给汪县丞。
汪县丞一拍惊堂木,“好,犯人胡大毛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现已当堂画押,本官现判决如下,胡大毛入监一年,罚银五十两,退堂”
正在这时,衙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且慢,大人就这样结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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