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夜空下,有人欢喜有人忧。
就在兖州陈宫忧心忡忡踱步走进军帐的时候,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邺城,却是有人振奋不已,喜不自禁。
“哈哈哈!”
开怀大笑充斥在书房之中,回声悠长,绕梁不绝。
这是邺城车骑将军府正堂后面的书房,平时只有袁绍出入其间,其他人未经允许悉数不得踏足半步。否则,必然招致袁绍雷霆之怒,重责严惩,即使是袁绍膝下三个儿子也不例外。
“吱———”
一声轻轻推门声传进大笑之中的袁绍耳朵里,顿时他眉头微动,笑声戛然而至,迅速敛起笑容。
抬眼看见来人之后,袁绍微微颔首,轻声道:“显奕来了,坐下说话吧。”
名唤“显奕”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前番在无极城死里逃生的袁熙袁显奕。
得到袁绍首肯后,袁熙随手关好房门,快步上前行礼,随即乖巧地坐在案前左侧。
“显奕何故深夜来此?”袁绍语气淡漠问道。
正襟危坐的袁熙,低着头不敢抬头正视父亲袁绍的冷酷表情,听到冷漠的问话后,怔怔失神。顿时间,一种难以言语的苦涩滋味充斥在心头,令他心痛如绞,内心凄苦无比。
血脉相连的父子亲情居然冷淡至此,如之奈何!
诚然,袁绍膝下有三子,却偏爱幼子袁尚,在长子袁谭和次子袁熙二人之间没有明显倾向,俨然一视同仁。然而,自从无极甄家迁徙之事发生后,袁熙死里逃生固然值得庆幸,但庆幸之余。袁绍对甄家之事耿耿于怀,迁怒于袁熙。
因此,袁熙从荒郊野岭逃回来之后,袁绍愈发不待见他。平日里父子俩很少见面,即使碰面,袁绍的态度也极其冷淡,话难听、脸难看,似乎不愿和袁熙多说一句话。
这样以来,袁熙在车骑将军府中的处境愈发艰难,大不如前。就连管家袁发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架势,好像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会沾上晦气似的。家中尚且如此,冀州一众文臣武将自然不用多说,俨然无视袁二公子的存在;碰见他时,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扭头看向别处快步离开,仿佛袁熙就是瘟神一般。谁都不愿意和他搭讪。
就这样。袁熙连滚带爬地从无极城逃回来以后,处境十分艰难,地位极其尴尬。谁都不愿意靠近他,纵然实在躲不过去,也仅仅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一声“二公子”,然后溜之大吉。最近三个月以来。袁熙已然是车骑将军府上孤立的存在,白天受人白眼,夜晚噩梦连连,食不知味。饱受煎熬,生不如死。可谓是尝尽苦涩,受够白眼,好好品尝了一回人世间的世态炎凉。
有道是:知耻而后勇。
不管袁熙是否自愿奋发图强,但现实处境逼得他没有退路,哪怕是装模作样,也要表现出一副勤奋刻苦的姿态。否则,长此以往,就连家奴和婢女都敢骑在他袁二公子的头上为所欲为,偌大车骑将军府之内将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由此,近三个月来,袁熙十分勤奋刻苦,白天练武强身,夜晚发奋苦读,躲在自己的独立别院内闭门不出,与之前十几年的纨绔生活截然不同,俨然判若两人。而这一反常举动,自会有人向袁绍禀报,只不过收效甚微,袁熙依然看不到父亲的好脸色,依旧是无人问津的没落“袁二公子”。
现如今,父亲袁绍已年过五旬,膝下三子都已相继长大。三年前,当袁绍占领冀州成为一路诸侯的时候,三位袁公子便在私底下积攒人脉和实力。原本袁熙也有一班人马,虽然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却也没有遭受冷落,日子倒也过得舒心惬意。
然而,中山之行却将他一下子打回原形,曾经拥有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地位急转直下,原本与他走得很近的一帮人纷纷弃他而去。值此危机时刻,如果他不能重新赢得父亲的赏识看重,那他袁二公子就将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必将彻底失去争夺世子大位的资格,沦为可有可无的局外人。
所以,留给袁熙挽回颓败局势的时间已然不多。错过这段时间,往后他在袁绍心目中的份量将越来越低,甚至渐渐被父亲忘在脑后,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故而,此番袁熙犹豫再三,终是硬着头皮,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百般恳求老管家袁发通禀一声,希望单独面见父亲袁绍。管家袁发耐不住他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终究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替他说情,如此才有今夜父子会面的一幕。
这是三个月来父子二人第二次单独见面。除了从无极城逃回来的当夜向父亲禀明事情之外,此后袁熙根本没有和父亲单独说话的机会,甚至连见父亲一面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袁熙真是过够了,实在熬不下去了。
“听闻父亲正在整顿兵马出兵中原,孩儿便想主动请缨跟随父亲出征。甄家之事都是孩儿无能,白白错失劫杀李利贼子的大好机会,不察之下反受其害。如今父亲即将亲率大军攻打李贼,孩儿身为人子,纵然舍弃性命,也要死在战场上,誓必报仇雪恨。恳请父亲给孩儿一次报仇雪耻的机会,与其让我这样窝窝囊囊的活着,不如成全报仇雪耻之志。如能替父亲分忧,战死沙场,孩儿死而无憾!”
这是袁熙酝酿已久的一番话。他之所以要单独面见父亲,其真正用意便在于此。
作为袁绍之子,对父亲的行事风格和脾气秉性,袁熙了如指掌,远远超过袁绍对他的了解。他知道父亲袁绍对子女素来外冷内热,外表看似一副严父的面孔,实则内心深处还是比较宽容仁慈的,毕竟虎毒不食子。就像此次甄家之事一样,袁绍对他极其失望,事后雷霆大怒,厉声训斥,但结果也仅限于让他闭门思过,不再参与军政事务而已,并没有对他施以重罚惩戒。
以前袁熙从未想过这些,也没有刻意揣摩父亲的心思和脾气,之所以不去揣摩,并非他想不到,而是没必要。但此番遭此大难,沦落至此,却是让他痛定思痛,认真反思,反复揣摩父亲的心性脾气,从而针对性极强地准备好一番说辞。
与此同时,袁熙说完话后,心中甚是忐忑,不知道自己揣摩得对不对,也不知道这番说辞有没有用。因为袁绍听到这番话后,神情丝毫未变,似乎不为所动,不置可否地闭目假寐,沉默不语。这让袁熙原本很笃定的盘算瞬间动摇起来,心中徘徊不定,一颗心提到嗓门眼上,上不去下不来,屏息噤声,眼角余光时刻留意着父亲脸上的表情变化。
此刻看似平常的父亲夜谈,对于世上无数对父子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哪有父子不在一起说话谈心的。然而,对于袁熙而言,此次父子会面却是直接关系到他此后的生存处境,甚至关乎他一生的前途命运。如果袁绍能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回到军中,哪怕他在战场上没有多大功劳,只要不再犯错,便可挽回甄家之事的过失,重新夺回此前所拥有的一切。倘若袁绍不许他随军出征,那他袁熙这辈子就算完了,不被父亲所喜,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只能坐吃等死,庸碌一生。
“显奕,伤势都痊愈了吧?”假寐半晌,袁绍忽然语气温和地开口说道。
袁熙闻言心喜,立即恭声回话:“多谢父亲关爱,孩儿早已痊愈,近日来天天习武,身体比以前强壮不少。”
“嗯,如此甚好。”袁绍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和声说道:“败在李贼手上,并不是丢人的事情,为父之前一时气恼,错怪于你,让你受委屈了。”
“父亲,孩儿、、、、、、”袁绍这句话将袁熙感动得一塌糊涂,之前三个月的苦闷煎熬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此时全都宣泄出来。顿时间,袁熙热泪盈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袁绍轻轻摆手,示意袁熙不必多言,随之颇有感触地轻叹道:“李贼确实是强横之极,显奕败给他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在此前,曹孟德暗中派遣夏侯惇、夏侯渊兄弟带领三百余名家族死士前去劫杀李贼,计划十分周密,又恰逢李贼身边仅有三名随从。结果,三百多名死士全部被李贼斩杀,夏侯惇死在李贼刀下;夏侯渊遭重创,半个月前终因重伤不治,也死了。
夏侯兄弟二人可是曹操麾下最受器重的得力战将,勇猛善战,剽悍异常。早年为父曾经亲眼目睹过夏侯兄弟的强横实力,比之我冀州张郃、高览二将亦是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只可惜这么强横的两员战将先后惨死在李贼手上,由此足见李贼骁勇至极,难以匹敌。因此,我儿败在他手上不算丢人!”
袁熙下意识点头,神情甚为激动,当即起身跪拜道:“此次父亲出征,孩儿甘为马前卒,听凭父亲差遣!。”
袁绍微笑颔首,右手随意翻动桌案上的一叠锦帛密信,笑容愈发浓烈,显得踌躇满志,胜券在握。强行按捺住心头的喜悦,他含笑说道:“我儿有此志向,为父自是乐见其成。如今出兵计划已然准备妥当,只等时机一到,立即挥兵西进,与各路诸侯会盟,一举消灭李贼!”
说完话后,袁绍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而袁熙也被父亲的笑容所感染,随之放声大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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