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两天的接触,微臣看得出来,孔明确实是当世奇才,虽然年龄不大,却对天下局势和各路诸侯势力洞若观火,见解独特,一针见血。然则,微臣实在想不明白,主公若想将他收为己用,完全可以直接招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陪他上山寻找隐居之地呢?既要招揽他,又让他隐居读书,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多此一举么?”郭嘉这番话已经藏在心里整整两天了,此刻终于忍不住一吐为快,直言不讳地说出来。
杨林神情淡然地含笑不语,并不急于答复郭嘉的疑问,遂低头看着岩石边新长出来的茅草嫩芽儿,像针一样破土而出,翠绿翠绿的,甚是喜人。
少顷,随手拨弄着嫩芽儿,他若有所思的轻声道:“奉孝以为孔明其人心智如何,是轻易屈服之人么?”
“呃,这、、、”郭嘉闻声错愕,思索片刻,似有所悟地点头道:“微臣明白了。虽然我等和他仅仅相处两天,但从他的举止谈吐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强大自信,不难看出他是个心志坚韧之人,外表温文儒雅,实则外柔内刚,宁折不屈。若是强行胁迫他屈服,只会适得其反;非但不能将其收为己用,反倒促使他心生敌意,离心离德,渐行渐远,最终彻底站在我等的对立面,与我西凉军为敌。”
杨林、、、呃,准确地说应该是李利。
杨林只是他此次潜入宛城的化名,就像他两年前游历大江南北时化名李正锋一样。纯粹是掩人耳目。只不过李正锋这个名字已经用过一次,此番却是不能再用,只得重新取个名字。而且不能让人联想到西凉李利,一丝瓜葛都不能有。又因他是西凉口音,故此只能谎称自己是弘农人士,紧挨着长安,如此便可遮掩过去,不会让人起疑。
事实证明,李利此次伪装得很成功。以至于,多智近乎妖的孔明都被他蒙骗了,初次见面时根本没有把他和西凉李利联系起来。然而他也只能蒙骗孔明一时。就在一行人在城外会合的那一刻,随着一百多名精壮彪悍的扈从出现在孔明面前,并且每人还牵着一匹上等西凉战马,李利的真实身份随之暴露。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孔明仅是片刻愣神,随即神色自若,不闻不问,一如既往与李利、郭嘉二人谈笑风生,仿佛对李利的身份毫无察觉一般,没有丝毫拘谨或牵强之色。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一路走来,但凡遇到跑腿问路的事。孔明都会抢在李利前面主动去做,再不让李利亲自动手。就像此刻他亲自带着扈从前去寻找饮水一样。本来他完全可以不去,身边跟着一百多名扈从呢,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前去,可他执意亲力亲为,李利也只好随他愿意,不再多言。
由此不难看出,孔明已经知道李利、郭嘉等人的真实身份了,却不点破,依然保持原状,彼此间没有尊卑之别,平等相待,氛围十分融洽。
然则,郭嘉何许人也,其聪明才智与眼下年仅十六岁的孔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当孔明识破李利真实身份的一瞬间,郭嘉当即察觉到他的异常神色,从而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已经暴露,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奈何李利自己不说,他作为臣属岂可擅做主张、多言多事?
两天下来,一行人的身份仍未挑明,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维持现状。就眼下情形来看,孔明显然是不打算询问了,最终只能是李利主动表明身份。
此刻,眼见郭嘉已然明白自己的心思,李利颔首笑道:“奉孝心思敏捷,一语中的,看得很透彻。然而直到此刻,奉孝恐怕还不知道孔明的真实姓名和出身来历吧?”
“正是。”郭嘉应声点头,坦言道:“微臣对此一直心存疑惑,却又不便贸然相询,还请主公赐教。”
李利扭头看了一眼西边山坳,见孔明正在小溪边取水,遂满脸笑意地道:“初次见面时,孔明自称阳都人士,然天下各州之中唤作‘阳都’的镇甸不在少数,即便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因此奉孝无法判断他所说的阳都究竟在何处。实际上,孔明所说的阳都就在琅琊郡,而孔明只是他的字号,而不是真名,因为他根本不姓孔,而是复姓诸葛,名亮,全名便是诸葛亮,字孔明。
孔明父母早逝,与我相仿,一直跟着叔父长大,南阳太守诸葛玄就是他的叔父。他们兄弟三人,还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姐姐,其长兄诸葛瑾持家,颇有才名,眼下尚未出仕,目前跟在诸葛玄身边学习处理政务。
现在奉孝应该知道孔明的身世来历了。琅琊诸葛家族称得上是官宦之家,其祖父曾担任过司隶校尉,其父曾是泰山郡丞。数年前,为躲避战祸,诸葛玄带着孔明兄妹举家迁至荆州避难,一直寄居在刘表帐下,可谓是家道中落。所幸诸葛玄也是当代名士,与荆州士族有些来往,却终究是寄人篱下,始终无法融入荆州世家大族之中。”
说到这里,李利语气一顿,脸上的笑容渐渐隐退,低声道:“据说,荆州别驾蒯越曾想将孔明的姐姐许配给蒯祺为妾,气得诸葛玄大病一场。此事随即搁置下来,为此诸葛玄在荆州寄居多年却一直没有出仕,便是蒯氏兄弟从中作梗。
两年前,刘表举荐诸葛玄为豫章太守,诏书都传到诸葛玄手上,却因扬州战乱而耽误了行程,迟迟没有赴任。事有凑巧,那时我刚好答应孙策出任提领江东,于是便将诸葛玄的敕封诏书追回,改任孙策为豫章太守。
直到去年四月,各路诸侯入京进贡,我才留意到琅琊诸葛玄竟然还在荆州,并被刘表举荐为南阳太守。随后,诸葛玄是各路诸侯中第一个接到敕封诏书的,但我与诸葛家的嫌隙却早已种下。让诸葛玄闲置一年多时间,倘若换做其他士族或许影响不大,但对于寄人篱下数年之久的诸葛家族而言却是沉重的打击,直接影响到他们一家的生计。正因如此,于孔明而言,他与我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如何抉择就看他如何看待这件事了。
但在这件事上,我李利问心无愧。或许,正是因为我收回诸葛玄豫章太守的任命,间接帮了诸葛家族一把。否则,江东士族素来排外,诸葛玄在江东没有任何根基,根本无法立足,早晚客死他乡;而孔明一家也必将随之流亡,也许只有让他姐姐嫁给蒯越的弟弟为妾,才能拯救一家人的命运。”
这番话却是李利有感而发,因为历史上诸葛家族的命运就是如此。诸葛玄上任豫章太守不到半年,朝廷便改任江东世家子弟朱浩担任豫章太守,硬生生将诸葛玄赶下台,迫使他带着一家人再次返回荆州。返回荆州途中,诸葛玄病逝,致使诸葛家族顿失顶梁柱,彻底沦为寄人篱下的没落家族。迫不得已,诸葛亮的姐姐不得不嫁给蒯越的弟弟蒯祺为妾。
(正史记载诸葛亮的姐姐嫁于蒯祺为妻,却经不起推敲,毕竟蒯氏一族乃荆州望族,与家道中落的诸葛家族门不当户不对,做正室的可能性不大。然则,史书都是后世王朝修订的,诸葛亮被奉为“智圣、千古良相”,是后世所有封建王朝的忠良代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流传千古。如此一来,诸葛亮无疑是极其完美的,与其相关的直系亲属自然也不会太差,否则何以显示其完美的形象,如何激励后来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原来我等与孔明还有这段渊源。”侧耳听完孔明的身世之后,郭嘉颇感惊奇,因为他对此毫无所知,仅仅知道琅琊诸葛家族,却不知孔明身后的诸葛家族还有这样一段艰辛曲折的历程。
不过,从孔明精通农事和朴素的衣着上看,虽是士族,却与布衣庶民一般无二。由此不难看出,诸葛家族此前的处境确实不太乐观,必然经历过不少磨难。但这一切都过去了,如今诸葛玄担任南阳太守,即使此次宛城事件让刘表甚为不喜,但只要有李利在背后撑腰,刘表就不敢把诸葛玄怎么样。换言之,西凉军完全可以攻取南阳郡,由此诸葛家族便彻底安全了,振兴家族指日可待。
然而这一切都要看诸葛亮如何选择,顺势而为,一切自然顺理成章;若是枉费了李利一片好意,那结果将不堪设想。一旦李利动怒,毁掉整个诸葛家族易如反掌,甚至不用李利亲自动手,稍稍施加压力,刘表就能代劳。
心神急转间,郭嘉轻声问道:“主公对孔明的家世知之甚详,足见主公何等器重他。既然这样,主公为何亲自给他搭建隐居之所呢?”
李利道:“正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以诚心待他,视之如兄弟,情同手足;既然他想潜心研习学问,精益求精,我就成全他,给他在这深山老林中建一座别院。待他学成之日,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反之,这座别院就会变成一座埋葬经天纬地之才的陵寝。”然而,语气冰冷地说出这句话时,李利脸上浮现出浓浓的不舍之情,显然这最后一句话并不是他的初衷,而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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