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可否
女子的分娩总是痛苦的。
无论什么年代,女子生产都是走一趟鬼门关。
后世有族谱的,会发现往上数十几二十代,会有一些年轻女子早逝,从而拉低了女子的平均寿命,这便是生育带来的风险。
剖腹产的出现,很大程度缓解了这个问题。
而大明的确具备相关技术,柳叶刀等手术器具在大明已经很成熟了,可问题不在于手术,而在于卫生上。
科技的差距,消毒的差距,会直接影响手术的成功率。
当然,这只是技术的差距,而非理念的差距,消毒的概念是有的,如麻醉也有相关药物和针灸麻醉,一些“消炎”的药物,比抗生素效果更好。
外科医学在明朝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可依旧不是主流。
普及,才是医学最大的问题。
哪怕是城市里的女性,也很少能享受到类似于剖腹产的技术,何况广大的乡村,几乎所有妇女的选择只有一个——接生婆。
缺乏足够的医疗资源,连生产都只有接生婆,更别说产检了。
几乎就只能凭经验。
然后临产的时候,很可能会出现来不及请接生婆的情况,这又加大了风险……
如此种种。
哪怕是发达如明朝,夭折率也没有降低太多,生育风险依然非常高,但相比于其他朝代,却也是一枝独秀了。
一枝独秀到什么程度呢?
后世流传的中国古代人民平均寿命30岁左右,主要是根据民国时期许仕廉《人口论纲要》得来的,但你如果上网去查,你会发现,有商周的,有秦汉的,有唐宋的,有元清的……就是他良的没有明朝的。
大明的人口是一本糊涂账,人均寿命同样是一本糊涂账。
满清也好,西罗人也好,他们永远不会让你知道,大明曾经有多么辉煌……
可历史既然存在,那么再如何摧毁、遮掩,总会留下线索,也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事实也是,在大明女子生产固然也很危险,但绝非固有概念中的那种野蛮和无助。
更何况。
依琼并非普通女子,她的身体很强壮,她肚子里的孩子同样健康,墨教当中同样有精通医术的女墨者,符印的力量甚至可以起死回生,保佑生产自是没有任何问题。
她是第一次生孩子。
从羊水破开,到孩子出生,她努力了整整一天,终于,在2月15日子时,伴随着一阵哇哇的叫声,依琼顺利的完成了生产。
女墨者的技术非常娴熟。
剪脐带、清胎毒、拍醒,动作一气呵成。
呱呱坠地的女婴,虽然不断哭着,但却格外漂亮,有些小孩生来是皱巴巴的,但她光鲜漂亮,有些小孩要好几天才能睁开眼睛,可她忽然就不哭了,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
那里,一个金色的婴儿飞来。
两者似乎有莫名的联系,她下意识的松开了握拳,张着手掌,似乎要去触碰他,去抓他。
那金色的婴儿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忽然睁眼,忽然明悟,便也伸出了手,与她紧紧的握住,血脉相连……
“哦……”
她发出了浅浅的声音,没有语意,只有亲昵。
而握着她的手则快速变大,不,变大的不是手,而是整个人,身形变幻,好像时间陡然加速,婴儿、孩童、少年……
终于。
他停了下来,其他人也终于看到了他,依旧是金色的虚影,但却能够与女儿切实的接触,握着她小小的手,他终于明白,何为父母。
也终于明白,前世的自己,是多么的薄凉。
他会死,是因为他早就放弃了存活,是他受够了那样的生活,仅仅是因为父母想要救他,所以他在接受治疗,他自己……从未主动的想活下去,也从未明白,他并非拖累,他死了,父母也不会有点轻松,只会更加悲恸。
“原来我错得如此离谱。”
“怪不得前世我看不懂丹经,一个无心求生的人,又如何妄谈长生呢?”
“我自己都没有想过要活下去,那一口先天之气,又如何能理顺呢?”
“我……”
“对不起。”
他泪流满面,捧着女儿的手,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哭得稀里哗啦,如同一个孩子,直到温暖的手攀上了他的脸庞,轻轻为他拭去了泪水。
刚生育完的她,脸色有些苍白,但却比任何一场战争胜利还要荣誉。
她此刻的温柔,让眼睛上那道疤痕也不再狰狞。
她微笑的说道:“我们有孩子了……”
“安平。”
“早点回来,孩子,会想你的。”
张执象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微微的点了点头,他温柔的看着女儿,身体前倾,额头缓缓和女儿抵在一起,看着近在咫尺的纯真眼睛,他柔声道:“爸爸会送给你最珍贵的礼物。”
“一个世界。”
“一个充斥着善意的世界。”
“在那之前。”
“山不能挡我,云不能遮我,天雷不能阻我。”
他说着,身体开始变淡,最后化作一缕星光,飞入女孩的眉心,穿过星之内海,攀上昆仑神山,而后纵身一跃,闭目,任坠。
终于。
身体坠入温暖的海洋,犹如胎儿在羊水中的舒适。
他慢慢沉入海底,没有重新见到海面什么的,只是在那海底,有一颗摇曳的金色莲花,那莲花不大,他却好似缩小了一样,落在莲花上,宛如一个睡着的婴儿。
莲花的花瓣缓缓合上,金色的光芒从花瓣内透映而出。
来年,大约会长成一颗莲蓬,结了莲子。
亦或者。
再绽放时,开出的不是莲蓬,而是一个崭新的婴儿……
只是,在莲花合上的那一刻,素来风平浪静的海面变了,变得波涛汹涌,雷霆滚动,不再是静谧安详的羊水,而是生命发迹之初,那自雷霆中孕育生命的原始之海……
轰隆隆——
猩红的闪电劈入大海,是预告生命的诞生,更是蕴含了极致的毁灭,那闪电极致的亮光当中,透露出的不知道是虚影,还是打开了虚实的边界。
在电光之中,雷霆从劫云中劈下,落在金殿之上。
噼里啪啦的雷火奔走,整个武当山都仿佛被一股能量洗礼,大地都在震动,偏偏金殿岿然不动,那浩瀚的力量之下,殿内的那盏长明灯疯狂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
第一道雷霆,仿佛只是个讯号而已。
长明灯中的火焰想要安稳休息一会,却是不可能的奢望,风云搅动,雷霆如雨,那天空的乌云中,似乎有什么怪物在嘶吼怒号,又似乎是一张张人脸,是无尽的怨念。
他一手推动大明变法,改变文明的未来,影响九州万民的生死。
更是不顾因果,亲自参战,斩杀不名。
那业力如同烈火焚天,天空的乌云都开始燃烧,降下的雷霆也附带了这份业火,落在金殿之上,雷霆的火光会转瞬即逝,可那业火如同附骨之蛆。
顷刻之间。
整座金殿都被业火包围……
那火焰在癫笑,在嘶吼,整个大殿就宛如一座巨大的炼丹炉,那火似乎要将内里的一切练成灰烬。
可那炼丹炉中的。
似乎没有感受到火焰的燃烧,张执象整个人漂浮起来,在无数火舌的吞吐中,游荡翻滚,宛如在水中漂浮的球儿。
心猿摄服,借火炼丹。
雷霆如狱,我却还嫌不够,那天地之间,雷声更隆,却似乎依旧见不到纯阳之火,有的,只是这业火而已。
一夜雷霆,火烧金殿。
似乎没完没了,永远也没有尽头。
漫长的黑夜,似乎要永远的覆盖下去,继续让妖魔乱舞。
业力对于那业火而言,就像是一垛干柴,不,不是一垛干柴,而是已经干枯了的草原,只要有火星落下,那火焰,会烧红整个天空,永远,永远,火势都在增长,好像这业力只会越烧越多……
触目惊心,震撼莫名。
如此的天劫,无论是哪个观众,看着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仿佛是老天要直接将人送走一样……
或许有些修士,已经看出了心理阴影吧。
怕修行,怕精进,怕天劫。
但,当事人是无法避免的,对于张执象来说,没有成败,只有生死。
而他,不想死。
不知道是怎样宁静的心态,让心猿不曾有一丝动弹,他挨了一夜的雷霆,被炼烧了一夜,他眼中是无尽的疲惫,无数次想要放弃。
但他没有。
终于……乌云开始有了不同的声响。
那天地之气交感而起的当口,一道春雷炸开,大自然的力量宛如戳破泡沫一般卷席了天地,让一夜的鬼氛瞬间烟消云散。
那一道惊雷,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的雷霆。
那一雷轰下,万物复苏,天地交泰,生机勃发……
无形的先天纯阳之火在无意而意的牵引下缓缓飘落,落在金殿上,却好似虚影穿过了现实,不受半分阻碍,继续洋洋洒洒,宛如漫天柳絮。
那火,那雷。
长明灯上的不再有半分摇曳,明亮的火焰仿佛有燃不尽的灯油,眉心之处有一簇火焰燃烧,而漫天“柳絮”则受其牵引,卷出一团飓风。
那旋涡转动间渐渐成型,一朵无形的莲花缓缓绽开,那莲心处,是莲子,是种子,是大道,是长生,那金光缓缓落下。
从天心而入,种在心田。
从此。
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
数月胎息,一朝丹成。
龙吟虎啸,紫气东来。
张执象缓缓睁开眼睛,天地之间已无雷声,春来我不先开口,天地亦趋不吱声。
他缓缓走出金殿,看着三丰祖师拨云观海的背影,看着天地的清新,他缓缓走到山阶前,看着山脚的父母,亲友,众道。
他依旧有些恍惚。
相比于尘世之物之事,他对于玄妙更加亲近,他依旧没有完全“醒来”,他闭上眼睛,便可以看到天地分毫毕现,可以游山揽月。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世界的馈赠。
似乎是对自己说,又是对所有人说:“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天地之间,清气而起。
一道春雷炸开,便是春雨贵如油……
……
“下雨了。”
姑苏城中,艳丽如牡丹的女子推着轮椅,一身长衫更像是目盲书生的陆西星伸出了手,感受着那绵绵细雨。
连这雨水中,都含着丝丝灵气。
那灵气如同精灵般活泼,游动起舞。
他那双瞎掉的眼睛看向武当的方向,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悠悠说道:“张执象成仙了。”
“成仙?不是说只是结丹吗?”
“是结丹,但,这又何尝不是仙呢?天地都在为他祝贺。”
“……”
沉默当中,许青麝搂住了陆西星,拥抱的紧紧的,冰冷的泪珠有别于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她呜咽道:“对不起。”
他搭上了她的手,微笑道:“有什么好哭的。”
“他得了长生,总要见生离死别,而我能陪着你,一起在这世界上走一遭,却也足够了。”
“他人道是轮回苦,我道轮回长相厮。”
“若有来世,我陪你。”
……
京师。
一道春雷炸响,正在上朝的嘉靖忽然起身,跌跌撞撞的跑下金銮殿,跑到殿外,呆呆的生出手,接着雨水,呢喃道:“成了,成了……”
满朝臣子跟在后面,本来还不解,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声,便齐齐跪下,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国师得道,九州瞻福。”
“人道永昌,万劫不衰。”
……
商洲。
蒂特兰城的皇宫前方,始皇帝负手而立,眺望着那无尽沧溟,他看的是海,同样海上有行舟,在那风雨迷蒙的夜色里,一缕光亮打来。
文明,终于有了方向。
“不同的道路,能否绽放不同的光彩?”
“未来将要改变。”
“朕很期待那全新的风景……”
……